要点脸,别再骂熊孩子“不作不死”
一男孩在烈日下的喷水池中戏水消暑。图/高剑平
福建三小孩在小区水池边戏水,不幸触电身亡,却被网友骂“不作不死”,这是什么逻辑?如果喷水池只可远观,靠近一点就可能被电死,那建来干吗?
如果一切安全标准、安全设计都是不必要的,有万能的“怪熊孩子”就行,那么类似的悲剧还会不断出现。
一出事就不由分说地骂孩子“作”,这是大人最不负责的一种体现。
在中国,有一个特殊的物种,人们称之为“熊孩子”。
熊孩子喜欢在公共雕塑上乱爬,互相追逐的嬉闹声一起划破公共图书馆的宁静;他们在电影院、剧院里踢着前排座椅,大声哭闹;他们随地大小便引发地域和族群的冲突;他们是城市的麻烦制造者。
在当下的中文互联网,如果熊孩子因为嬉闹而受伤殒命,他们很可能会被网友们骂“不作不死”,连同他们的父母也被骂成“熊家长”。
近日,福建某地三姐弟在小区喷水池边玩耍,不幸触电身亡,一大拨网友像狂欢一般骂孩子“作”,还将责任都推给应该承担看护责任的家长。
福建三姐弟在小区水池边玩耍,疑似因触电身亡。
“熊家长”是有的,去年天津某商场发生一起儿童坠亡事故,主要原因就是家长抱着孩子站在围栏边,一不小心没抱住,孩子从四楼掉了下去。事后实测证明,围栏高度是符合建筑要求的,比标准还高了20公分,只能怪家长缺乏安全意识。
但是在福建这件事上,能说一切都是熊孩子的问题吗?能把责任都推给家长没看住孩子吗?如果喷水池只可远观,靠近一点就可能被电死,那建来干吗?
正如网友“kuma誓不下架了哟”吐槽说:“样板房不装护栏玻璃,用个绳子象征性地标记下就带人看房了,孩子摔了怪家长;小区景观照明线路超出国家规定电压十倍以上,孩子被电了怪家长;银行的桌子是未固定的头重脚轻杀人桌,孩子稍微走动一下爬一下,桌子直接把孩子砸了,怪家长。一切安全标准,安全设计都是不必要的,反正有万能的怪熊孩子、怪家长。”
某种程度上,熊孩子的产生和熊孩子闹出的事故,都可以从城市设计上找到原因。城市无法让孩子的精力得到合理释放,他们才会在不恰当的地方做出不恰当的举动,导致伤害他人或自己的悲剧。
2017年10月,重庆南川2个熊孩子在公路上玩闹,来回奔跑,其中一个孩子被过往车辆撞倒。城市里道路规划的混乱、儿童游戏空间的缺乏、家长因忙于生计而没有尽到看护责任,都是可能的原因。
孩子的本性就是爱玩,要尊重玩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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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大学城规学院副教授毛华松和妻子走在重庆最大的步行街上,常常看见小孩们简直是“挂”在了街边的雕塑上。
于是,他们找到了论文选题。他们发现在城市公共场所中有很多为成年使用者精心设计的集中活动空间和个体活动空间,但是却往往缺乏专门为儿童设计的符合其生理尺度和心理需求的活动空间。
所以,经常有这样的场景:孩子们聚集在供观赏的雕塑周围大胆地像猴子一样翻爬并做出各种姿态以显示他们的本领,或者聚集在供成人休息的长凳周围顽皮地用手掏挖座位下的观赏植物。而这些雕塑往往过高过大,甚至有尖角,会给孩子带来安全威胁。
国内城市缺乏适合儿童玩耍的公共活动空间。
毛华松粗略地把公共空间分成了三类,不同性质的公共空间要有不同的设计策略:孩子聚集的地方,比如学校和小区附近,这些是可以玩耍的地方,要在设计上注意安全和游戏性;一些不建议长时间停留的,比如马路,就要保证基本安全而不鼓励游戏;孩子停留的地方,比如商场,也应该设置一些有趣的区域或元素,不好让孩子觉得孤单甚至惊慌。
现在的毛华松也是一个七岁孩子的父亲,他觉得孩子的本性就是爱玩,要尊重玩的权利。孩子觉得好玩,自然就不会闹了。
由于城市中相对纯粹一些的自然环境比较缺乏,因此,日本儿童教育学家提出增加“乡村留学”的体验型教育。现在已有几家“分校”的“森之幼儿园”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幼儿园,并没有具体的教育设施,而是以森林本身为园。孩子们在这里唱歌、嬉戏和玩耍。
对参加“森之幼儿园”的每个孩子,都配有防水衣裤及长靴,以对应可能出现的雨天。在这里并没有普通意义上的幼儿园教育方法,更不会有详尽的教学计划,孩子们自由发挥,让他们相互学习和借鉴,从而触动儿童灵活的思维能力并培养一定的思辨能力。
孩子们在这里爬上爬下,保持平衡,品尝、感触、聆听自然,他们的运动能力、判断力、注意力都得到提高,儿童在广阔的环境中自由嬉戏玩耍,还可减少他们在心理上的攻击性。
日本,森林幼儿园的孩子在户外玩耍。
带小孩去电影院,不要怪他们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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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北京联合大学的学生Vivi走进蒲蒲兰绘本馆的时候,发现这个为儿童设计的空间其实很安静,还忍不住发了条微博。它有着彩虹一般的楼梯,明度和亮度能够吸引孩子又不至于太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还有像树洞一样的“阅读洞”,其实很符合孩子对小空间的探索心。
绘本馆中设计了一处下陷的地面,用彩虹色彩的地毯进行铺装限定出一个空间,供儿童自由坐卧和玩耍,绘本馆里也有用于办故事会的空间。这里的绘本有趣易懂,许多孩子一看就停不下来了,虽然有一个隐藏式的滑梯,Vivi看到一个孩子安静地滑了几趟后还是跑去看书了。
这一点在其他室内公共空间同样明显,比如电影院和剧院。研究表明,2岁孩子集中注意力的平均时间约为7分钟,6岁的孩子平均也不过17分钟,所以当他们被安排看不好玩的电影或戏剧的时候,多半是要闹了。
2017年春节,山东淄博的穆女士带9岁的儿子去看3D电影,孩子吵闹招致其他观众愤怒,被打了一记耳光。
在国外,由于电影有分级制度,相对也减少了孩子观看他们无法接受的电影的机会,至于剧院,虽然各个剧院对儿童进入的规定不一,但许多剧院会建议家长考虑孩子是否真的到了适合的年纪。
比如达拉斯歌剧院在官网上说明,那些超过一个小时的节目即使是最乖的孩子可能也很难坐得住,因为太久了,他们建议大人带6岁以下的儿童观看专为他们呈现的节目,长度大约在45分钟。英国皇家歌剧院则不建议5岁以下的孩子进入,尤其是婴儿,因为长时间暴露在较大的声音环境里会对孩子的听觉造成影响。
国内的公共图书馆虽然往往有少儿图书区,但是在空间设计上却常和成人区无异,藏书质量也参差不齐。而在美国,多数公共图书馆的儿童区都会有一些“儿童友好设计”,摆上毛绒玩具、益智玩具,也会有高矮不一的桌椅以满足不同年龄儿童的需求。
我们可以从2013年《美国图书馆杂志》的设计案例中一窥他们对儿童的用心:比弗利山庄公共图书馆的少儿区设计了专供电影放映和说故事用的小型戏院,可容纳80人,甚至还有一个模拟树屋的阅读空间。
毛华松觉得,国内许多公共图书馆在功能分区上或许做得不够好,如果能够以玻璃分隔出儿童区,避免儿童和成人相互干扰,并在附近安排一个适合成人等候的空间,或许可以在隔音的同时,方便家长透过玻璃看到孩子的情况。
美国的一间儿童电影院。
全球有400个儿童友好型城市,中国一个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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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那些尖叫的孩子圈在小区里可以吗?事实是,这是行不通的。
中国居住区的户外游戏场规范还有待建立,居住区虽然设有游戏场、活动区,但大多停留在“拥有即可”这个层面上,没有真正考虑到细节,随意放个跳床、滑滑梯,没有定期修缮,还有一些器材不适合孩童。
江苏师范大学讲师朱丽萍曾经对国内住宅活动区里的健身器材进行过研究,她认为在设计上对儿童“不够友好”。孩子使用住宅活动区的健身器材并非为了锻炼身体,而是为了“玩”,但这些设施都以成年人的尺度进行设计,会有熊孩子从双杠跳下扭伤脚踝、站在扭腰器的转盘上失去平衡摔倒等。
实际上,除了一些专门为孩子设计的公园、模拟城之外,国内少有公共空间会考虑孩子的心理和生理需求,中国孩子的好奇心和精力无法得到适当释放。随着城市化进程,车流进入、绿地减少或被分隔,街道不再安全,孩子可以自由活动的空间少了。
城市规划对儿童友好,是现代城市的重要标准。
所以,联合国关于人类居住环境的第二次会议决议之后,提出了“少年儿童友好型城市建设提案”,从 1992年开始,许多国家和城市都在为少年儿童友好型城市而努力。目前,全世界已经有400个儿童友好型城市,而中国一个都没有。
直到2016年5月31日,深圳提出要建设和申报中国首个儿童友好型城市,今年还将建设儿童友好型城市纳入深圳市经济和社会发展“十三五”纲要,但距离通过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儿童友好”概念往往会考虑公共空间的可达性,让孩子们能够到达,而幼儿又不会离父母太远;安全,避开车流,视线开放以便减少犯罪;也要考虑游戏和休憩结合,甚至对自然草木也不排斥;空间功能都能够按不同年龄甚至不同季节的需要调整。
2018年深圳设计周,“儿童参与设计的可能”展览,邀请18岁以下儿童参与莲花山儿童友好公园设计。图/深规院规划一所
致力打造“美国第一儿童友好城市”的丹佛市,构建儿童友好城市的有力措施之一,就是在全市范围内打造“见学地景”(Learning Landscape),将全市学校场地改造为充满吸引力的、多用途的户外儿童游乐空间,其设计均由科罗拉多大学师生完成。
“见学地景”空间包括以下设计要素:入口和公共聚集区域、户外艺术作品、适合儿童的游戏设施、游戏草地、植物园,等等。不仅为儿童提供多样化的、自然的游戏空间,也为儿童提供认知自然、熟悉自然的见学场所,成为不同规模和层次的、步行可达的儿童户外游乐场地。
这个城市的氛围也很“儿童友好”,有许多场所都欢迎大人和小孩一起进入,比如约翰·温泽尔在《丹佛邮报》上写了人们去过的“儿童友好型”场所,其中包括那种孩子可以学瑜珈、听音乐会、学萨尔萨,而大人也可以在一边喝东西听音乐的店,还有一家比萨饼店,大人甚至可以在那里自在地过情人节,因为孩子们都忙着捏店员提供的比萨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