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非虚构到虚构
从非虚构到虚构
*《是如何讲故事的》读书笔记
* 该书内容原为《华尔街日报》报社培训所用,面向非虚构写作的入门级选手,主要针对的文体是新闻特写
* 本篇为从全篇读书笔记中摘录的与小说创作相关可供参考的部分并加以解读,欢迎讨论。全篇读书笔记见评论
一、读者喜欢什么?
对于非虚构写作来说,文章的传播性是非常重要的,因此明白读者的喜好是非常重要的。
读者们最喜欢的是可爱的动物和行为端正的儿童。实际上,一名记者可能花了很大功夫才完成了一篇专业领域的深度报道却只能收获个别专业人士的吹毛求疵,而他的同事轻而易举地完成了关于牧羊犬救出落水儿童的报道却收获了非常多的赞许。这也许不公平,但生活就是这样。
其次,读者们还对当事人感兴趣。他们要和故事相关,要么是事件的参与者、要么促成了事件的发生或者受到了事情的影响,而且数量必须要少——太多的人物会分散读者的注意力。同时,比起事情或者场景,读者会对人本身更有兴趣,因此要随时记得丰满人物的形象,用动态的人物推进事情的发展。
再次是推动故事发展的事实,这一部分是必须的,因此读者也会分给它们一些注意力。
但是读者不关心与故事无关的人,大量的数字更是毒药。
二、故事节奏的控制
在撰写故事的大纲时,“起因、经过、结果、时间、地点、人物”的六要素我们耳熟能详,但这本书提出了事件发展的三个阶段:发展、影响和反作用。这三个阶段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并且彼此有交叉,这个逻辑对挖掘单一事件背后的问题更有意义,我们采用这样的方式分析纪实文学和纪录片,往往都能有所得。对于小说来说,这样的思路对情节安排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参考:主角做了这件事情会造成什么结果?这样的结果会对谁产生影响?被影响的人要怎样反过来影响主角?主角又会如何反应?——狗血的“冤冤相报何时了”其实就是在不断进行这样的循环。在这样的思考中,情节的时间线被拉长,舞台被扩大,我们将拥有更大的空间讲述更丰满的故事。
在讲述故事时,每个情节或视角之间的过渡段是不可避免的,转场生硬是一个非常影响阅读体验的问题,没有实质内容的尴尬转场会给全文减分不少。实际上,这个时候分章或者用排版(空行)的形式来表示场景转换或情节分割是一个简单粗暴又不失礼貌的处理方式。更好的方式是直接继续讲你的故事,用前后两个场景之间的逻辑关系来撰写过渡,直接引出后文。场景或情节之间必然有相同或者相关的元素(如果相反也可以采用对比的方式),地点、事件、原因、人物等都是可能的,从这里切入会比较容易。例如,“话分两头——与此同时”这样的转场其实是利用了两个情节相同的时间。
在推动情节发展时,不同的句子结构也会带来不同的感受。逗号分割的长句比起句号分割的简单句更连贯,带来更快的速度感;而有意放慢情节推动、在某一处着重笔墨则会带来力量感。不断地重复以及排比、对偶等充满韵律感的手法也可以带来更为突出的感受。不同句式的交替使用,乃至不同语体色彩的变换使用,甚至俚语和粗话的引入,都可以避免长时间阅读带来的疲惫感。这些细节的处理和趣味的加入,可以有效地令读者放松。
三、人物与引语(对话)
前面我们说了,读者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有限的几个人物身上。在短篇小说中,过多的人物会让故事变得拥挤而杂乱,因为只有有性格的、立体的人物才更容易被记住,而使人物立体是需要篇幅不断塑造加强这个人物的形象的,因此当篇幅足够长的时候才有足够的空间突出每一个配角。所以我们在处理人物时一定要斟酌好,不要贪多,但要精细。
对于引语,非虚构文学与小说的处理有很大的区别,但有一点是可以参考的:偏激的、带有土话和俚语的话语反而更显得真实而有力度,简短而犀利的话语更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四、描写
在一部作品里,描写是最舒服的用于炫技的舞台,作者很容易自我陶醉。但描写必须是有目的的,要么能推进故事的发展,要么能增加读者的代入感,或者要达成戏剧性的对比(比如一个看起来很文气的人其实是个抢劫犯)。在此基础上,还有一些技巧。
首先是用词的精准。精准的想象和清晰准确的用词能增强文章的说服力和表现力,用最短的篇幅表达最多的信息。
名词的斟酌在三方面,第一是定语。“一艘客轮”和“一艘700米长的豪华客轮”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带给读者的感受也是截然不同的,后者画面感更强,并且带有一定的心理预期(如船票价格、客人身份等)。第二则是具体化,也就是不要使用概念性的“大”词,要用具体的“小”词,比如“反应”就太笼统了,要写出具体的反应,如“害怕、憎恨、怀疑”等。第三是准确性,比如两拨人发生了冲突,是“斗殴”“冲突”还是“战役”?每一个词都对应着一定范围的规模,会让读者产生不同的想象。例如,我们读日本战国历史,说某国和某国之间发生了战争,我们就会想象一个宏大的战争场面。但有的战役,我们数一下参战人数,“基本就是俩村子互殴”。这样的语句只会让我们想到两拨热血上头的小伙子在沙地里摔做一团。这就是选词不同带来的不同感受。
精确地运用动词则可以有效地缩短句子,带来更强的力量感。例如:“‘不要以为我是一个疯子!’市长狂吼道。”这个句子中,“疯子”和“狂吼”形成的对比精准地表现了市长不自知的暴脾气。(另一方面,汉语自身在缩短句长方面是有优势的,要跳出英语直译带来的从句套从句的定式思维。“市长不自知的暴脾气”在本书中的翻译是“我们立刻就能感受到这位市长的暴脾气,而他自己并没有乌当区意识到这一点”。当然,如果我们需要慢一些的节奏,这样的写法并没有什么问题。)选择恰当的形容词和动词也有类似的作用。
对于场景的构建,我一向推崇“用客观事实的描写取代简单的形容词”,如用“布满灰尘”取代“破旧的”。而在这本书中,作者提出“只要条件适宜,作者就应该想方设法把反映人性特征的情节注入到他的描写中去”,也即“用对人的描写取代对场景的描写”。他举的例子是作家埃里克·卡洛尼厄斯描写衰败街道的一段文本:
晨光冲刷着第四大街和万斯大街,斑驳的痕迹随处可见。酒吧的破墙上,台球屋的大门前,甚至那些通往楼上妓院的旧楼梯上,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痕迹。
在这个十字路口的上方,飘来阵阵歌声,歌声经过阳光过滤后,传到正在工作途中的邮递员耳中,一群正站在属下共饮一瓶酒的人也听到了歌声,还有一些人坐在一个工地的门口,面无表情。
在楼上的妓院里,一个人影把敞开的落地长窗填充得满满当当,胳膊肘靠在装饰性的栏杆上。他是查尔斯,身材魁梧,穿着无袖汗衫,一头黑色假发,还戴着一条珍珠响亮。他正在歌唱,歌唱倒霉的运气和糟糕的爱情。
同时,任何事物,读者都期待它们是动态的。就像上文的例子中一样,每一个人物都在做着什么事情,让画面活动了起来,更能让文字生动。而没有人物的时候,也应该尝试创造动态,拟人的手法和“诗的破格(诗歌创作中可以无视一般语言规则的自由)”是非常好的方法,在让句子拥有动感的同时也会让它们更简洁。更进一步说,读者期待在故事中读到变化。如果一篇小说开头时人物是什么状态、结尾时还是什么状态,没有任何变化,那么这篇小说到底干了什么呢?正是变化给了作者阐述的必要,也是变化的过程成就了人物丰满的形象。而这一部分则是宏观的情节安排时就应该考虑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