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前,日本如何“垂死挣扎”拒绝承认失败
73年前的今天,发生了一件举国欢庆的大事,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为了这一天,奋战了14年。当战争终于结束,中国人民聚集在一起,为来之不易的胜利与和平欢呼。
而与此同时,战败的日本则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光景。他们仍在做着“垂死挣扎”,拒绝承认自己败了的事实——
1945年8月15日12时整,日本广播裕仁天皇《终战诏书》,宣布向同盟国无条件投降。
然而日本的“终战”决定来得并不容易,此前一周,主战与主和两派各执一词,数次会议争论不休,议而不决。主战的少壮派军官甚至发动“起义”,追杀大臣,包围皇宫,搜查天皇录音,几使《终战诏书》不得广播。
裕仁满头大汗念完停战诏书
8月14日上午,昭和时代最后一次御前会议在御文库附属室那间小小的地下会议室召开。天皇称:“如果将战争继续下去,最后将使我国完全变成一片焦土,使万民遭受更大的苦难,朕实在于心不忍,无以对祖宗在天之灵。”“所以,朕认为此时可以接受对方的要求,希望大家也这样考虑。”
8月14日,最后的御前会议
下午1时,14位内阁大臣重新聚集到首相官邸的会议室内,商讨停战诏书的最终方案。8月10日天皇做出第一次“圣断”后,迫水书记官长就安排著名汉学家川田瑞穗起草了一份用词古奥的底稿。现在,大臣们抱着《汉日大辞典》《广辞林》等工具书,开始对其进行润色。阿南要求将“战势日非”一句改为“战局尚无好转”,以免影响官兵士气;农商大臣石黑忠笃则要求删去关于“三种神器”的段落,以防美军提出索要。最终删除的部分达到了23处、101字,文字润色18处、58字,新增内容4处、18字,可谓名副其实的“咬文嚼字”。
这份被修改得乱七八糟的草稿随后被送往宫内省,由总务课员佐野惠作用毛笔誊写在淡黄色的御用“奉书纸”上。由于结尾处必须留出七行空白用以盖上御玺,佐野在心急慌忙中算错了字数,结果漏抄了一段,只能用小号字在空白处补上。随后天皇又亲自做了五处修改,用小纸片糊在原来的字上。晚上9时,铃木首相带着这份有添字、有贴纸的奇特诏书再度面见天皇,由后者签上御名、盖上御玺,随后首相和全体阁员也副署了自己的签名,从而完成了法律上的投降工作。与此同时,远在欧洲的两公使加濑和冈本也受命再度知会美方:天皇已签字接受三国宣言。
午夜前的晚上11时半,身着大元帅军服的裕仁乘着他的梅塞德斯-奔驰770K轿车,从御文库来到了御政务室。他将在这里完成停战诏书的录音,以便在明天中午向全国播放。政务室内灯火辉煌,防空百叶窗紧闭,挤满了工作人员和侍从,房间正中放着经过调试的立式话筒。NHK会长大桥八郎和内阁情报局总裁下村宏向裕仁深鞠一躬,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示意录音可以开始。后者满头大汗,竭力保持了镇定,用自幼经过训练的、天皇专有的从高到低的独特发音开始念稿。5分钟后,第一次录音完毕;由于声音偏低,不得不再录一遍。
11时50分,录音完全结束。两盘关系到日本命运的“玉音”录音带被装进两个咔叽布袋子,由侍从德川义宽放进宫内省的办公室。本来按照正常程序,录音带应当连夜送回NHK东京会馆、以备在次日播出。但大桥会长和下村总裁听说陆军中有些人“在搞不稳当的动作”,认为皇宫比外界总要安全一些,因此提出将录音带暂时寄放在宫内。事实证明,这个决定在不经意间改变了历史,使停战决策没有因为一场军事政变而中途变卦。
“皇军”造反了
在8月10日凌晨天皇做出接受《波茨坦公告》的决定后,陆军省一批40岁以下的少壮派军官就开始蠢蠢欲动。他们认为:无条件投降有损日本的“国体”和军人荣誉,万万不可答应。13日下午,陆军省军务局军事课长荒尾兴功大佐带着五名手下:稻叶正夫中佐、井田正孝中佐、竹下正彦中佐、椎崎二郎中佐和畑中健二少佐,来到陆相阿南的办公室,呈上了一份私下制订的《兵力使用计划》。该计划提出动用东部军和近卫师团的部队包围皇宫,将天皇和主和派人物隔离开来,随后逮捕铃木、木户、米内等“国贼”,要求美国承诺“护持国体”,否则就继续作战。阿南对此不置可否:他表示陆军应服从天皇的“圣断”,但没有采取任何措施阻止这些狂热分子。
8月14日深夜,与裕仁在御政务室录音几乎同时,井田、椎崎和畑中带着几个同党闯入位于皇宫以北之丸地区的近卫师团司令部,要求师团长森纠中将出动部队“保卫皇国”。井田慷慨激昂地表示:“我们要奋起,要夺回美丽的日本精神。近卫师团在这种时候正应当发挥中心作用,请阁下做出决断。”在森纠表示拒绝后,狂热分子先是对他开枪、接着又用军刀猛砍他的肩膀,将其当场杀死。15日深夜两点,畑中等人假冒森纠的名义发布了作战命令:近卫第1联队立即包围皇宫、切断其对外联系,并控制NHK东京会馆;第2联队开入吹上御苑,警戒包括天皇居所御文库在内的核心地区;其余几个联队随时待命,等候司令部发出下一步指令。
第1联队长渡边多粮大佐对这道命令深信不疑,他下令全体官兵紧急集合点名,随后开往NHK会馆、将其彻底占领。第2联队长芳贺丰次郎大佐则在14日下午就被政变者灌了迷魂汤,后者一本正经地告诉他:陆相阿南、参谋总长梅津、东部军司令官田中静壹和森纠这四位将军一致支持他们的行动。所以芳贺在接到伪造的命令后,立即命令所部第1、第3大队(营)扛着军旗开入皇宫,解除执勤警察的武装,控制了乾门、坂下门、吹上门等地和宫城警备司令部。该联队的通信兵闯入宫内省通信所,用斧子砍断电话线,皇宫现在被完全孤立起来了。
带着录音器材离开皇宫的下村宏在第2联队的防区被截住,士兵从他口中得知诏书录音带尚未离开宫内省,马上赶去搜查。侍从武官长莲沼藩从睡梦中惊醒,试图联络陆军省和参谋本部,却发现通信已被切断。所幸海军尚有一条不经过皇宫交换台的电话专线,莲沼遂通过这条线路将“皇军”占领皇宫的消息传到了外界。
受命封锁外苑二重桥地区的第7联队长皆美贞作则比他的两位同僚多了个心眼。接到畑中等人伪造的命令后,他马上赶到设在第一生命馆(在皇宫丸之内对面)的东部军司令部,向值班人员求证:“刚才在电话上接到了师团参谋的命令,但有一些可疑之处,为防万一,我过来问问军司令官的意图。”与此同时,参与叛乱的近卫师团参谋古贺秀正少佐也把电话打到了那里:“近卫师团决定起义了。希望东部军也一同站出来。请东部军司令官直接发出号令。拜托!拜托!”这样一来,伪造命令的情况就被识破了。东部军司令官田中静壹大将命令参谋长高岛辰彦马上通知各近卫联队:师团长已被叛乱者杀害,目前的命令是伪命;各联队现在由东部军司令官直接指挥,有序从皇宫周边撤出。凌晨3时之前,除第2联队之外的其他单位均按照这一新命令调整了部署。
乱兵在皇宫内迷路
另一方面,在宫内省大楼内寻找“玉音”录音带的叛乱者却陷入了一场混乱。原来,宫内省修筑在旧江户城西之丸的坡地之上,由于地基乃是丘陵,所以建筑主体一面有三层、另一面只有两层。原本在三楼进行的搜索,不知不觉就会变成二楼,这让那些长期驻扎在宫城以外、对内廷建筑毫无了解的士兵顿有梦游之感。此外,各个房间的名牌古意盎然,如“式部职”“掌典职”“宗秩寮”“内舍人室”“缝手室”等,也足以让摸不着头脑的士兵头昏脑涨。最重要的是,宫内省职员穿的是完全相同的深蓝色制服,没有肩章、勋略等代表资历和官阶的装饰,这使得叛乱者根本分不清录音带掌握在何人手中。德川义宽正是借着这个混乱的功夫,把装有录音带的布袋藏进了皇后事务官室的保险柜,和一堆古书混在一起,并向正在御文库就寝的天皇和皇后发出了告警。
凌晨3时过后,政变者在宫内省的搜索依旧一无所获,芳贺联队长却从一条保存下来的电话线路上接到了高岛参谋长的澄清令。他愤怒地对椎崎、古贺等政变头目吼道:“原来你们企图叛乱。阿南大臣和军司令官之所以没来,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当然不可能来。你们一直都在骗我。从现在起,我再也不会按照你们的指示行事。你们立刻从这里出去!要是谁想继续叛乱的话,就先把我杀了吧!”第2联队随后开始有序地撤出吹上苑,退回到宫门附近。此时是8月15日凌晨4时整,这场政变只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就失败了。5时许,田中静壹带着宪兵进入皇宫,释放了此前被扣的警察和侍从武官,随后来到御文库,向惊魂未定的天皇通报了政变已被平息的消息。
“皇军”造反并不是这个凌晨唯一的新闻。在近卫师团开进皇宫的同时,横滨警备队的佐佐木武雄大尉也带着一群高中生赶到了东京,准备放火烧毁“国贼”铃木首相的官邸。但这些人缺乏起码的常识,带去的是柴油,很难点燃,结果被官邸的守卫迅速扑灭。另外三个“国贼”枢密院议长平沼、内大臣木户以及东久迩宫亲王的私邸则被这些“爱国人士”成功地付之一炬。至于皇宫政变的主谋畑中健二和椎崎二郎,他们在15日清晨被宪兵逮捕,随后获得释放,但在中午11时半左右于外苑二重桥附近的广场开枪自杀。
1945年8月15日正午,日本裕仁天皇向全国广播,接受《波茨坦公告》,宣布无条件投降。图为日本民众收听广播
“玉音放送”的余波
8月15日上午10时30分,NHK播报了战争期间第846次、也是最后一次陆海军战况公报:“我航空部队在8月13日下午,于鹿岛滩以东25海里处向4艘敌航空母舰发起攻击,击毁1艘⋯⋯”这是一段非常古怪的新闻,有人甚至怀疑天皇在最后时刻改变了主意,要继续战斗下去。与此同时,重获自由的大桥八郎和下村宏正带着那盒金贵的录音带,在一群宫内省职员和宪兵的陪伴下前往NHK会馆。录音带被送入第8播音室之后,还发生了最后一起意外:一名值班军官突然抓起军刀、想破门而入,但在最后时刻被周围的同僚放倒收押。
11时59分,收音机里传来了资深播音员和田信贤的声音:“从现在开始,进行重要广播。请全国听众起立。”唯一没有遵从这一告诫的是天皇本人:他在御文库地下的防空室里坐着,听着自己那略显不自然的声音,脑袋低垂、身体僵硬。至于大部分日本国民,他们在有生之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位“现人神”抑扬顿挫的声音:开头一段声调平稳,后来突然低得令人感到莫名其妙;到最后一句“望尔等臣民体恤朕意”时,简直完全听不清了。
在这份内容和语调同样奇特的文告里,裕仁动情地回顾了1941年为求“帝国之自存与东亚之安定”,“被迫”对英美开战的决策,并对一亿国民“克己奉公、各尽所能”地支持对外侵略行径表示了由衷的赞赏。接着他话锋一转,义愤填膺地谴责敌人“使用残虐之炸弹,频杀无辜”;只是由于他本人心存善念,希望“保全亿兆赤子”、挽救人类文明,才不得不接受《波茨坦公告》。对这种不得已之举,他表示要“忍所难忍、耐所难耐”,为万世开太平,并希望臣民“发扬国体之精华,期不落后于世界之进化”,继续追随他。至于发表联合宣言的中美英苏四国,在文告中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也没有一个字提到“战败”一事。
裕仁的《终战诏书》,有天皇及其内阁要员的签名
也有一些人并未等到这一时刻。对皇宫政变心知肚明的陆相阿南惟畿从头一天晚上起就开始准备切腹自杀,但他显然对部下们的行动抱有幻想,所以磨磨蹭蹭喝了一晚上的酒。当得知森纠中将被杀的消息后,阿南闭上眼睛,沉吟片刻,忽然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把米内(海军大臣)也斩了。”15日清晨5时半,阿南终于切了腹,随后又让妹夫竹下中佐用短刀在他的脖子上补了一刀,割断了颈动脉。他留下的遗书是“一死以谢大罪”。负责平息政变的田中大将也在不久后的8月24日,为表示对明治神宫和明治宫殿遭空袭焚毁负责而开枪自杀。
同样不愿看到战败后“神州”景观的还有两位“神风特攻”健将。在九州岛的大分基地,宇垣缠中将带着老上司山本五十六生前赠送的“胁差”短刀,挤进一架“彗星”式轰炸机的后座。他率领的11架自杀飞机在当天傍晚冲向冲绳海面,再也没有回来。第二天,有人在伊平屋岛附近的海滩找到了宇垣的尸体。此前几个小时,他在海军兵学校的同期学友“特攻之父”大西泷治郎中将在家中切腹,留下一首俳句:“也罢!也罢!暴风过后月清澈。”
播放天皇“玉音”之后,又有许多陆海军军官集体自杀,在不少地区还发生了军人反对投降的暴动。1882年颁布的《军人敕谕》规定:“生不受俘虏之耻。”不少以此为信条的“皇军”官兵认定:“投降诏书是天皇身边的重臣等‘国贼’炮制的,不是天皇的本意。天皇绝不会投降;假使投降了,也一定会恪守武士道而自尽。”“我们将伴随陛下去死。”水户的300名青年陆军军官占领了上野美术学校,企图劫持天皇;后来因为缺粮,在分配饼干时发生冲突、相互残杀,最终失败。驻厚木机场的第302航空队司令小园安名连续几天派飞机向东京抛撒传单,反对投降、阻挠美军进驻,还计划杀害天皇周围的“国贼”重臣。后经海军大臣米内和皇弟高松宫劝说,叛乱者在8月20日放下了武器。松江市和仙台市都发生了“皇国义勇军”组织武装暴动、杀害无辜平民的事件;还有一些最狂热的皇室崇拜者、下级军官和“国民义勇队”成员,排着队在二重桥前的广场和爱宕山集体自杀。
然而他们所衷心爱戴的天皇陛下,却是这个国家最明智、也最爱惜性命的人。他不仅带头成了美军的俘虏,而且在几个月后还会主动登门拜访对方的统帅,换取后者支持自己继续充任日本的国家元首。只不过在宽以待己的同时,大元帅阁下从未允许自己的子民享有相同的待遇——或许这才是日本战败的深层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