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易道(连载四)
这天傍晚,黄元御大醉而归。黄元御平日里少有醉酒,对于他今天的这般模样,父亲黄钟和两位兄长黄德润、黄德淳颇感意外。对父兄的询问,黄元御敷衍了一下,便自去了。对于用家传宝剑换雨伞的事,黄元御自不敢对父兄说明了。日后虽是父兄偶有问起,平素剑不离身的黄元御,身上如何不见了那柄剑来,黄元御但推说恐有遗失,已将剑藏箱中了。后来因为发生了一系列的事,对于那柄宝剑的下落,也在无人问起。
回到房间,也即自己的书房内,黄元御收拾了一下书橱,然后将那把太极伞于书橱内显目的位置放了。今日与那似仙子般来去无踪的白灵儿相识,黄元御自认为乃人生一奇遇。
“世间竟会有这种奇女子!”黄元御一时间又自感慨不已。
暗里感慨了一番,黄元御这才转过身来。在他正面的墙壁上挂有一字幅,上面是他亲笔手书先祖黄福的一首《书怀》诗。其诗出自黄福所著的《后乐堂诗集》,其诗句为:
不种桑麻不养蚕,
莫将实学付空谈。
王侯筋两无多重,
有志男儿一担擔。
此诗励志,多年来,黄元御几乎早晚必读一遍。
“男儿在世,但得学高天下,比肩王侯,方不枉此生也!”黄元御又自感慨了一声。少年苦读经书,“怀中抱刺,三年灭字”令其壮志早成。
一个月后,黄德静正式的离开了凤鸣书院,在昌邑城北街创办了自己的专门医治小儿的医馆“济儿堂”,开始了行医生涯。黄元御和孙尔周及一些学院的书友们凑了份子前去祝贺了一番。黄德静此人颇有见识,早年曾见一老医治小儿痘疹,应手取效,是若神助。忽有感悟,遂拜老医为师,专习小儿医。从此便看淡了功名去。
却说黄元御与大家伙热闹了一番,相约晚间吃酒,而后离了“济儿堂”,延了街道一路信步城南的黄氏别居学塾而来,他要到那里的书斋寻几本书去。
前行至一街口,烈日炎炎之下,有一青衣老者独坐路边,似睡非睡。旁立一幅,上书:周易占卜 一卦十文。
显是有些价贵,求者寥寥,场面颇为冷清。
黄元御路过,偶然兴起,便自停了下来。从袖里摸了十文钱出来,放在老者面前,说道:“老丈请了,求一卦来。”原是《周易》一书,黄元御研读精深,也自熟知卜筮之法,但想试一下这位卖卦老者的道行深浅。
青衣老者闻有人来,慢慢睁开了双眼,见是黄元御,眼中忽地闪过了一丝异样。这老者原是在新郭山会之日,出现在“黄忠宣公祠”中的那位青衣老人。
“敢问公子所求何事?”老者缓声问道。
“老丈可知我欲求何事?”黄元御笑道。但凡街头卜者,多是自封“铁口”“神仙”之辈,有那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载的本事。黄元御自想戏试一回。
“公子头上所罩书卷气甚浓。古人所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都是那一般读书人的志向所在。即便志高天下,也是所求愈多罢了。志愈大,欲亦大,又有几个自以为是的读书人能弄得明白。”青衣老者淡淡地说道。
黄元御闻之,自是一怔。随即应道:“老丈看我也是有此般俗志之人吗?”
青衣老者道:“读书人志向皆发于此,已是流俗天下,便是圣人也免不得俗。不都为这般使劲,又能为哪般呢。”
黄元御知道这青衣老者当是从自己的形象气质上看出是一个读书人罢了,不过言出别论,也自特殊,非常人所发。于是敬重道:“老丈高论,然也偏于功利了,我志非此……”
“若非此,则所求不得。”青衣老者不待黄元御说完,自应道。
黄元御听了,不由一笑道:“且问老丈今日卦象如何?”也是见那青衣老者有些轻视天下读书人的意思,便不想再与之辩论。
“所求不得!”青衣老者摇了一下头,拢了摊上的那十文钱于袖里藏了。
黄元御见了,暗中笑道:“我本来问的是今日去别居学塾取几册书的事,这老丈不仅未说明白,但以一句所求不得应付了事。我所要取的那几册书就放在书斋的书橱里,取了即回,哪有所求不得的道理。看来你也是个走江湖混吃食的罢了。唉!天下间的高人哪有那么多让我来遇。”
想到这里,黄元御释然一笑道:“有劳老丈了!”说完,拱了一下手,转身走去。
随闻身后那青衣老者道:“公子既出了卦钱,若有疑问,可去西岩山泰山祠后的老槐树下寻老夫。”
黄元御摆了下手,头也不回的去了。暗里叫了声晦气道:“你的《周易》,未必比我读得透呢,却也敢街头卖卦,显示本事。”
黄元御一路来到了别居学塾,城南隅一座独处的院落。中有二层的石楼,是为学塾藏书楼所在。另有数间厢房,为族中子弟读书的场所。
此偏居昌邑县城南隅的别居学塾乃是黄元御祖父黄运贞所造的私家学塾,藏书甚丰。里面除了收藏有黄福的《黄公文集》和《后乐堂集》外,还有黄元御的堂祖父黄运启所著的《平政纪略》、《石嵩问答》等书。黄运启为顺治戊戌年进士,官至兵部给事,是黄氏一族中自黄福之后出的又一高官。黄运启之子黄在中,任钱塘知县时政声卓著,崇祀杭州名宦祠。黄运启、黄在中也自成为了黄元御人生中的另一个榜样。
一名照看学塾的族人,称为和叔的老者开门迎了黄元御。
“是三公子,可又是来读书的。”和叔让请了黄元御进了院门,而后上了二楼的书斋。
“和叔,我今日且取了几册书家中去读。”黄元御应道。
“这里唯三公子来得勤,其他的族中子弟一般都是两三个月的来不上一回。唉!你祖父建此学塾,本是对族中子弟寄以厚望的。虽想到这读书的风气是愈来愈淡了。”和叔摇头叹气道。
“人各有志,勉强不得。”黄元御也自感慨了一声。
黄元御到一侧书橱上查找了一番,显是未找到自己所要找的书,于是问道:“和叔,放在这里的《庚桑子》、《吕氏春秋》两卷书如何不见了?”
和叔听了,忙应道:“三公子稍后,待我查一下。”说着忙翻阅着一册“记录薄”。学塾中的所有藏书的出入都有严格的记录,防止遗失。
“哦!这两卷书昨日被你二叔公借去了。”和叔随后说道。
“那就算了,待二叔公还回来后我再来取罢。”黄元御说着,转身欲走,脸色微变,忽地怔在了那里。
“此行所求不得!果是应了那卖卦老者话。”黄元御自是一惊。要知道,今日所要取的这两卷书《庚桑子》、《吕氏春秋》,除了自己常翻阅之外,放在这里几年也未曾有人来动过了。如何偏偏今天就令自己取不到呢。还有那位二叔公,早不借,晚不借,偏偏在昨日借走了。直应那老者之言,巧合之至,若非亲历,实难相信。
“果然是位易道高手!”黄元御兴奋之余,忙跑了出去。
“三公子慢走。”和叔见黄元御莫名其妙地跑去,一脸茫然。
黄元御来到街口再寻那卖卦的青衣老者时,已然不见踪影。猛然想起老者在自己临走之时有过话语:若有有疑问,可到西岩山泰山祠后面的老槐树下寻他。
“可是知道我会回来寻他,故先去了。”黄元御寻思道。
“是了,这里说话不甚方便呢!老先生果是有先见之明!”黄元御想到这里,兴奋之下一路出了昌邑城,转向西岩山而去。
西岩山。时值夏日,草木尤盛,四下里更是蝉鸣声一片。
黄元御径直来到了泰山祠后。那里有一棵百年老槐,荫遮数十米,树下有石板、石墩,供人歇息纳凉。旁边原有几间茅屋,现已破败,偶有人住。
黄元御来到槐树下时,看到那青衣老者正倚在石板上酣睡。黄元御以前不曾在城里和西岩山上见过此人,显是一游走江湖的外乡之人,偶然来到西岩山,见这里景致还不错,临时起意,暂时住了下来。
“学生黄元御拜见先生。”黄元御上前,拱手作揖,恭敬地说道。
连呼三声,才见那青衣老者打了个哈欠,不甚情愿地坐起身道:“你来了,扰了老夫一场好梦呢!这个岁数了,做回好梦真是不易呢!”
黄元御听了,感其灰谐,暗里强忍住笑,随即神色一肃,敬佩道:“先生乃易道高人,学生不识,还请见谅。”
“这么说,你那十文卦钱不曾白花了。”老者笑道。
“先生神算,学生已是信服。在此向先生请教易道之妙。”黄元御应道。
“你这后生,也知易道吗?”老者问道。
“学生研读《周易》多年,可以默诵,也明知易理,然则不知如何用巧施占。”黄元御道。
“即便易理之书读得明白,也仅限空淡而已。且古占法繁锁,流于形式,也常失其精准。然则占卜之法,乃为小术,非易道也,善卜者不占。”老者说道。
“然不占者不足以知其妙处!”黄元御应道。
“不错!你这后生说得有理呢!”老者笑道:“易道实用之处,也多为占卜了,也是令习易者的兴致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