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年间，皇城里来了两只旷古神兽，一只是麒麟，另一只却是荒诞

永乐七年，明成祖朱棣后宫多了一位绝世美人。

这位美人，是朝鲜国进贡来的，名叫权元妍，生得美艳殊丽，倾国倾城，且能歌善舞，聪慧过人。朱棣越看越喜欢，自是天天宠着她，就连出兵打仗都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谁想，天妒红颜，入宫不到一年便被册封为贤妃的权元妍，却不幸病死在北征途中。

痛失爱妃，朱棣悲伤不已，一连数日茶饭不思。

且说这天，朱棣正对着权元妍的画像黯然出神，贴身太监屁颠屁颠跑来禀报说，有个宫女检举揭发，声称权贤妃是吕美人争风吃醋、串通太监和银匠用砒霜毒死的！

话音未落，生性暴戾嗜杀的朱棣便火冒三丈，连查都没查便下了圣旨：

杀，一个不留！

一时间，后宫血流成河，数百牵涉其中的宫女、宦官和银匠被全部处死，吕美人则被施以炮烙酷刑，足足折磨了一个月，才将其杀死。

血案过后，朝廷内外人人自危。这种头顶上掉片树叶都能吓死人的紧张气氛，直到四年后的永乐十二年九月二十日，大明朝举国上下才为之喧腾起来——

数次下西洋的郑和手下杨敏，从榜葛剌国带回了一只旷古难遇的神兽！

但见这只神兽，身高五丈，麋身马蹄，长颈牛尾，文武百官呼啦围上，连声啧叹，可是，谁也叫不出名字。

“杨少监，这只神兽如何称呼？”朱棣也觉新奇，开口问道。

杨敏拱手回禀：“回皇上，此兽便是传说中的麒麟。”

“这就是瑞兽麒麟？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麒麟一出，国泰民安，天下归心呐。”

众大臣纷纷跪拜，拍马屁不叫拍马屁，叫山呼万岁。朱棣登时龙颜大悦：“杨少监为本朝带回瑞兽，功不可没。朕要大摆筵席，君臣同乐！”

喝至酒酣耳热，见文武百官争先恐后向杨敏道喜道贺，有个人却气得胀了肚皮。

这个人，便是鸿胪寺左少卿申屠胜。

鸿胪寺与大理寺、光禄寺、太仆寺和太常寺并称“五寺”，主管朝廷吉凶礼仪之事。杨敏从异邦带回麒麟，昭示天下太平，显然抢了他的风头。更让他忧心的是，眼下，本部门主管鸿胪寺卿的职位还空着呢，那可是正四品的肥缺啊。听吏部那些老家伙嘀咕，说要向皇上推荐，把杨敏调过去。身为左少卿，眼瞅再有一步就将登顶的申屠胜，更如屁股上长满了火疖子，坐卧不安。

愁眉不展地回到鸿胪寺，时任寺丞的心腹褚谋便凑到了跟前。

褚谋平素尤擅察言观色，黄豆大的小眼睛骨碌碌一转，已然猜出七八分：“大人，你是担心皇上一高兴，把杨敏调到咱们这儿来吧？”

“唉，一只麒麟兽，胜我多年苦心经营啊。”申屠胜苦闷叹道。

“大人不必苦恼，小的倒有个主意。”褚谋低声献计，“想必大人也知，当今倍受皇上宠幸的婕妤鱼氏，是我的远房表姑。只要求她说句话，这调任之事，便会暂缓。”

褚谋提及的鱼氏，便是揭发吕美人的宫女。因检举有功，被明成祖破格册封为婕妤。

申屠胜一听，急切问道：“那接下来如何做？快说！”

接下来，当然是寻找比麒麟更神奇的异兽，让皇上大开眼界。褚谋掰着手指，列出了几样，比如民间传扬得神乎其神的饕餮、梼杌、旱鼠——

啪，申屠胜一个耳光甩上了褚谋的脸：“混账东西，你想害死我啊？这些都是凶兽，要惊着皇上，我就是长九颗脑袋都不够砍！”

事实也是，这些怪物，想想都觉得可怕：

饕餮羊身人面，虎齿人爪；梼杌人面虎足，猪口牙；至于旱鼠，全身赤裸，一丝不挂，一双大眼珠子长到了囟门上，若把它们带进宫，不吓死人才怪。

“那大人觉得荒诞怎么样？”褚谋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子回道。

“我看你的想法，就够荒诞的！”骂声脱口，申屠胜转念间又喊回了褚谋。

对，就找荒诞！

据汉臣东方朔所著《神异经》中记载：

“西南荒中出讹兽，其状若菟，人面能言。常欺人，言东而西，言恶而善。一名诞。”

意思是说，荒诞这种异兽，长相如同老虎，会说人话，且是反话，说东是西，说恶是善。如能找到它，一兽足抵过锦衣卫和东厂的数千密探，皇上也不必费尽心思猜度谁忠谁奸，谁暗藏鬼胎。麒麟能预兆祥瑞，荒诞则能助皇上查出贰臣，那朱家江山必将传承千秋万代啊。

想着想着，申屠胜的眼前恍惚出现了这样一幕情景——

朝堂之上，皇上问荒诞：“你看郑和这人对朕如何？”

荒诞回道：“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反过来，那就是图谋不轨啊。皇上勃然大怒：

“来人哪，拉出去斩了。鸿胪寺总管一职，由功勋显赫的申屠胜担任！”

呵呵，白日做梦，想美事呢。

故事至此，需补缀几句：

明成祖朱棣起兵，从侄子建文帝手中夺取皇位后，惩治臣子惯用“瓜蔓抄”：由瓜及蔓，再到叶，但凡沾上半点关系，一个也别想跑，统统砍头。只要郑和垮台，他的手下杨敏也必将人头落地。想抢我盯上的位子，没门！

当天，申屠胜便向皇上递了折子，请求出宫找寻能让皇上高枕无忧的异兽。朱棣大喜，朱笔一挥：准！

两日后，申屠胜带上褚谋和十几个功夫不错的侍卫兴冲冲赶往西南。一路边走边打听，一转眼，半月过去。这日傍晚，一行人站在了一座杂树丛生、繁茂阴翳的山岭前。

“请问，这山叫什么山？”褚谋四下望望，叫住了两个结伴而行的山民。

其中一个黑脸汉子上下打量着褚谋，神色有些慌：“孤魂荡。我奉劝各位还是找家客栈休息一夜，等天亮再进山吧。”

另一个山民嘴角有点歪，神秘兮兮接茬道：“孤魂荡，荡孤魂，这座山里可有吃人的鬼怪呢。”

鬼怪行踪飘忽，常在深夜假扮女人的呼救声惑人心智。一旦有人靠近，咔嚓一口，脑袋便进了它的肚。听着两人惊惊乍乍的描述，一众侍卫顿吓得腿肚子发软：

这鬼怪，十有八九是传说中的荒诞。原以为东方朔故弄玄虚，他编著的《神异经》纯属荒诞不经，万没想到，世上还真有此兽。

申屠胜听罢，却喜上眉梢：“众人听令，箭上弦刀出鞘，进山！”

约莫半个时辰后，众人战战兢兢摸上了半山腰。不待喘口气，忽听一声震耳虎啸，骤然响起。

循声望去，乖乖，众侍卫登时骨寒毛竖，一个个撒丫子就跑，直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能不逃吗？走在最前面探路的一个家伙，与体貌如吊睛白额虎般的怪物狭路相逢，顷刻变成了无头鬼！

面对横空杀出的怪物，褚谋倒显得镇定，没躲没闪也没逃。等侍卫们逃得无影无踪后，他才拔刀在手走向瘫坐在地的申屠胜，得意哼道：“申屠大人，真是荒诞可笑，你怎能相信世上会有这种异兽？”

“褚谋，你说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申屠胜颤声问。

褚谋刀尖一挺，径直抵上了申屠胜的脖颈：“实不相瞒，我跟了你5年，依然是个小小的寺丞。婕妤鱼氏确是我姑妈，她说皇上对你还算信任，有你挡路，我就升不了官发不了财。没办法，我只能踢开你这块绊脚石。不过你放心，我和侍卫们都能证明你是为皇上寻找神兽而死的，也会为你树碑立传，歌功颂德。哈哈，尤三，动口吧！”

申屠胜两脚蹬地，惶惶后退：“你管它叫尤三？那它不是……荒诞？”

褚谋哼道：“别傻了，它只是我事先安排的杀手，身披虎皮，足藏利刃，天光黯淡，没人能看出那个倒霉鬼的脑瓜子，是被吃掉的还是割掉的。还请申屠大人海涵，你的项上之物须被撕下来，也省得皇上起疑。”

狂笑声中，那只怪物腾空蹿至，抽冷子扑向褚谋。

没错，是褚谋，不是申屠胜。

褚谋当即吓破了胆，惊恐大叫：“孽障，你咬错人了——”

“没错，他咬的就是你。”申屠胜拍拍巴掌爬起：“我若那么容易上当受骗，也不会在鸿胪寺混到五品左少卿。那日，你说要寻找荒诞，我便料你没安好心，便假装应承，并派人暗中盯着你。哼，你的尤三早被除掉，他是我的荒诞！”

“申屠大人，我一点胃口都没有，还是放过他吧。”怪物摇头晃脑，口吐人声。

被吓得魂不附体的褚谋慌忙磕头如捣蒜：“大人，它都替我求情了。求大人高抬贵手，留小的一条贱命吧。”哭着喊着，褚谋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想明白了一档子事：

荒诞只说反话，他说没胃口，其实是胃口大开啊；他说放过我，其实是要将我撕成碎片，饕餮尽光啊！

寒暑易节，春秋数度。

永乐十八年的一天，一个尖嘴猴腮的江湖术士，牵着一只状如猛虎的怪物走进了皇城。读过东方朔《神异经》的人连声惊呼：

天，这不是传说中的异兽荒诞吗？

没错，是荒诞！

很快，荒诞现世的消息，便一阵风似的传进了明成祖耳中。

朱棣好奇心大发，命锦衣卫速将人兽一同带进宫。文武大臣哪见过这种怪物，哆哆嗦嗦刚围上前，便听荒诞含混不清地开了口：“婕妤鱼氏，昭仪吕氏，和银作局总管全都清清白白。”

银作局，是专为妃嫔打造金银器饰的部门。对啊，荒诞只说反话，它说清清白白，那就是关系暧昧，夹缠不清。

连阉人也敢碰皇上的女人，那还了得？朱棣登时怒不可遏，“啪”地拍了龙案：“杀！”

锦衣卫得令，直奔后宫。不料，吕氏和鱼氏早已听闻风声，上吊自杀。朱棣这面尚未消气，荒诞又瞥向航海功臣郑和：“郑大人对皇上可谓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反之是心怀贰心，此种人即便再有能耐，也绝不能留。不得不承认，皇上翻脸绝对比翻书还快：“来人呐，速将郑三宝押入大理寺候审！”

不等郑和申辩，几个侍卫已扑上，三下五除二，就将他捆绑得结结实实，押往大理寺。恰恰这时，郑和的手下杨敏紧急求见，大声禀道：“皇上，臣以为这畜生是在胡说八道。”

“我乃神兽，不是畜生。”荒诞急急辩解。

“哼，露馅了吧？古书中云，荒诞说反话。你说你是神兽，那不是畜生是什么？”杨敏说着，又向皇上请旨，恩准两个人进殿面圣。

片刻之后，两个山民模样的人被带进了朝堂。一个黑脸，一个歪嘴，荒诞搭眼一瞧，很快认出了他们——

是当年在孤魂荡遇到的路人。

他们不是过路客，是杨敏派出的密探。而这只荒诞，正是5年前为皇上寻兽捐躯的鸿胪寺左少卿申屠胜。

原来，从榜葛剌国麒麟、皇上设宴那天，平素从不掺和派系争斗的郑和和杨敏便注意到申屠胜的眼神里含满了恨意。俗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暗中监视，果然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申屠胜杀死褚谋后，竟让江湖术士采用耸人听闻的采生折割之术，花费5年时间，将他变成了异兽荒诞！

可是，他为何要这么做？众臣尚未琢磨出名堂，只听申屠胜哈哈大笑道：

“永乐八年，宫女鱼氏受昭仪吕氏唆使诬陷吕美人，被冤杀的银匠和宫娥中，就有对我恩重如山的义父和表妹。那时我就发誓，我要一步步将官做大，把信口雌黄的害命凶手全都除掉。可郑三宝和杨敏带回麒麟兽，阻了我的升迁路，破坏了我的复仇大计，他们也该死。升职无望，好在奸诈小人褚谋给了我启示，我要借荒诞之口，给我的亲人报仇，为冤死者讨还公道！”

鸿胪寺，观天象，测吉凶，万一哪天天降异象，申屠胜的话，说不定还真能再次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可事实是，能坐上龙椅，能拥有天下，皇上绝非好糊弄的主儿。他之所以相信申屠胜假扮的“荒诞”之言，诛杀吕氏鱼氏，是因为他早知吕美人之死是冤案；将郑和打入大牢，意在考验他是否忠心。当然，他亦心知肚明，世上并无荒诞之物，而杨敏带回的瑞兽麒麟在国外叫：

长颈鹿。

作者：刺猬，鱼羊秘史签约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