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的“忍”法和“减”法(六)

10-28 生活常识 投稿:管理员
《道德经》的“忍”法和“减”法(六)

(六)

老子认为,至少有十分之三的人,或者说三分之一的人,是本来可以活得长久些的,但却自己走向了死亡之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奉养过度了,“有”上加“有”,“加”得太多了。《道德经》第50章说:

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

据说那些善于养护自己生命的人,在陆地行走不会遇到犀牛、猛虎,在战争中也不会受到武器的伤害;犀牛在他身上无处投角,老虎在他身上无处伸爪,兵刃在他身上无处刺击。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他没有可以攻击的死亡弱点啊。世界上有很多人,只要你使点小计谋,轻轻一攻击,他就立刻成为俘虏,就是因为在他身上,“死地”太多了。比如贪财、好色,都是人生的“死地”,骗子一在他身上行骗,他就立刻被骗。老子的话告诉我们,执着一种“有”,就存在一处被攻击的弱点,那么“忍”住而“减”掉一种“有”(如减贪可以防骗),就会少一处被攻击的弱点,完全把“有”减掉,那就“无死地”了。“无死地”就是佛家说的“金刚不坏之身”。

傅佩荣在《〈老子〉新解》一书中说:“道家不特别讲道德,只要懂得从最后一天看现在,人自然就会有道德了。为什么要得罪别人?为什么要伤害别人?有什么理由一定得制造那么多困扰呢?人生光是化解烦恼已经不容易了,何必再制造新的问题?旧问题还有很多没解决,制造新问题不是更麻烦吗?所以老子告诉我们,要设法化解问题,不要制造新的问题。”得罪别人、伤害别人、制造新问题、制造新麻烦,都是不能“忍”而做“加”法导致的“有”。老子告诉我们设法化解问题,其实就是教导我们修“忍”做“减”法,与“无”合一,获得人身的平静与安乐。根据老子的谆谆教诲,人生的幸福快乐,全在一个“忍”字,然后通过“减”法实现“无”。傅佩荣说:“活在这个世界只要‘少私寡欲’,什么问题都能解决,根本不会发生问题。表现单纯,保持朴实,才会减少私心、降低欲望,心情随时都会保持愉快。人的烦恼、痛苦常常来自私心跟欲望,一有私心和欲望,看到别人得意、顺利,就会自怨自艾地想为什么自己没有这么好运呢?自己有委屈,有困难的时候就会忙不迭地抱怨,为什么自己这么不幸呢?所以,私心跟欲望去掉之后,人生要快乐很容易。”(《〈老子〉新解》(上),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112-113页)

修“忍”有成就的人,得“道”之人、“上德”之人,人们自然是看不出他“忍”在何时、“忍”在何处。我们看尘世中的高人和出家的高僧大德,他对美食、美色等物质或精神的诱惑熟视无睹,毫无恋情,完全地自自然然,没有一丝“忍”的痛苦。可是凡夫对美食、美色行一个“忍”字,那是要命的事情。几年前我劝一个跟人吵架的熟人“忍一忍”,他咆哮道:“我忍,我忍个球啊!老子有道理,我怕个鸡巴!老子根本就忍不住!老子忍个球!”凡夫多是不能“忍”的。我们有时对凡夫的忍或不忍,会看得清清楚楚,对高人、高僧的忍,往往不见行迹,因为那是超人的智慧大忍。超人的智慧大忍,正如慧能大师所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在高人和高僧大德那里,我们连“尘埃”都看不见,他的大“忍”,根本就不可能看到了,这正如董仲舒的《春秋繁露》所说:“小者易知也,其于大者难见也。”

很多人非常地害怕“无”,他说你去“忍”吧,一“减”一“无”,你就什么都没有了。其实“无”并不是沉寂、孤立的“无”,良性循环的“有”、良缘上的因果,都是从“无”生发出来的。例如统治者不干扰百姓生活,这是“无”;百姓因为统治者不干扰而过上和谐平静的生活,这就是“有”。当然也可以反过来说,老百姓能“忍”,能和谐平静地生活,不生事、不对抗,这是“无”;由于百姓能“忍”,能和谐平静地生活,不生事、不对抗,因此出现统治者“悠兮其贵言”,不干扰百姓生活的情状,这就是“有”。那个债权人老张能够“忍”住,不唠叨索债,这是“无”;因为债权人的这个“无”,让债务人小李深觉惭愧,于是赶快筹划还款,这就是“有”。当然也可以反过来说,债务人小李长时间不还款,这是“无”;由于债务人不还款,他还不起啊,他处在难熬的窘境中,才出现了债权人的信任和“悠兮其贵言”,以及友谊和朋友关系的延续,这就是“有”。再如那个患肾内衰的同事A先生,他能够忍住“无”——明确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已经不能再做什么,于是安心地治病疗养,结果不仅再生了肉体的生命之“有”,还做好许多在完全健康状态下不可能去做的事情,从而诞生了精神价值上的生命之“有”。可见修“忍”、修“无”导致的“有”“无”相生,在关键时候是多么重要,其玄妙之处,的确是“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道德经》第1章)!“众妙”就是“2、3、4、5”等生生不息的万有,“众妙”的关键、生门在哪里?就在“有”“无”相生这个“玄之又玄”的地方,在这个地方,只要“忍”住,便可带来“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道德经》第40章)以及“无为而无不为”的良性循环。“无”就是“道”,“有”是从“道”生发出来的,这就是老子说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德经》第42章)。我们要注意,良性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是一种自然过程,如果人们“忍”不住,要人为地干扰,那么道就不能生一,一也不能生二,二也不能生三,三也不会生出万物了。

老子说“上德不德,是以有德”,具备最高道德的人不强调“德”,不在嘴巴上挂着“德”,也不故意在行为上时时处处表现“德”,他自自然然,像没有德一样,实际上是拥有了最高的“德”,这也是“无”中生“有”的关系。本世纪初年,笔者曾与价值中国网CEO林永青先生探讨一个话题——“做长事业比做大事业重要”。大事业在短期中往往是轰轰烈烈的,那么长事业就是要“忍”,要耐得住,要把这些轰轰烈烈的“有”减掉,让事业沉进寂寞的生命流淌中,让事业自自然然地与经久顽强的生命合二为一,只有长长的“无”,才会诞生出坚韧的“有”。有个年轻作者一直抱怨价值中国网不温不火,我说:“按中国男性正常的平均寿命计算,你能够留在世上的时间比我多两倍啊,怎么比我还着急呢?”他说“我不能忍受这种寂寞了,我要离开这里了”,我说:“如果你上网是要追求轰动、出彩,的确不适合在这里交流。价值中国网的作者大多是‘已婚人士’(职业、专业人士),他们不会有‘热恋’中的海誓山盟,因此你轰动、出彩的机会几乎没有。”价值有短期、长期之分,但只有充满“无”、充满“忍”,让你看不到它轰轰烈烈成长的长期价值,才是最高和终结性的价值。最高的价值都是从“忍”中来、从“无”中来的,并且是自自然然地来;任何时代、任何社会,等待轰轰烈烈的都是衰路、死路一条。

我们对“有”“无”的关系要活读,不能绝对化,“有”“无”的活关系就是“无”中生“有”,或“有”归于“无”。“无”像静止的青山一样壮美,而且“无”能生“有”,因此老子特别重视修“无”。《道德经》第48章说: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世俗求学之人,知识、作为会一天比一天增加;而求道之人,他的知识、作为必须一天比一天减少,减少再减少,以至减到最后“无为”的境地。能够做到“无为”而不“妄为”,那么他就任何事情都可有所作为了。治理国家、管理社会,要常以不骚扰百姓为本,如果常以繁苛之政扰害百姓,那就不配治国安民了。可想而知,要做到“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是需要何等程度的“忍”啊!老子这段文字的要点,是“无为而无不为”。例如两个人闹矛盾,这是“有”;其中一人“忍”住,说声“对不起”,这就是回归“无”;可是回归“无”又不是绝对的“无”,在这个“无”中,幸福和谐的人际关系就诞生了,这就是“无”中生“有”。如若没有任何一方能够忍住、打住,说声“对不起”,都各自强调自己的理由,即使其中一方真理在手,对方也是不服气的。“忍不住”要辩护自己、驳斥对方的结果,就会纷争不断,四分五裂,矛盾加深,以至要打杀起来,这就是“二生三,三生万物”而恶性循环;那么我们修“无”,说声“对不起”,真诚地检讨自己,就会息事宁人。我说“对不起”,说“首先是我的错”;对方也说“对不起”,也说“其实我也不对”,这样双方谅解,矛盾就化解了,和平就出现了,这就是修“无”而使“无”中生“有”,同时也是有无相生。

  我以前备课写讲义、做PPT,有时会在某个概念上卡住,不知如何表达才圆满。后来明白,解决这个问题也需要修“无”,我的修法是——晚了就打住、忍住、睡觉去,时间太长就静坐,或在去讲课的车上闭上眼睛,让脑子停止活动。在讲台上,讲到这个概念的时候,任由思绪流淌和嘴巴乱讲,结果却讲得非常好,回来还要回味一下那个完善的表达是什么,这也是修“忍”、修“无”而使“无”中生“有”。“无”中生“有”既是究竟、见地,也是方式、法门。“有”“无”常常是同时并存、永远互相转换的,这就是老子讲的“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道德经》第1章),玄妙之处就是你一修,遵循自然之“道”不妄为,“有”“无”就会相生转换,良性循环。

“有”“无”的相生关系有时很奇妙,甚至不可理喻。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先生,2013年9月接受香港《南华早报》采访,谈及八十年代中国大陆的文学状态时说:“八十年代是我们现在很怀念的一个文学的黄金时期,那个时候,尽管有着这样那样的写作禁区,但是,正是因为有禁区,每一个写作者都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挑战禁区的兴奋心情。你不让写爱情,我就写爱情,然后获得了发表,说明这个禁区被突破了。你不让写什么,我们就写了,而且,最终也得以发表,引起很大反响,说明这个禁区也被突破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利弊逻辑呢?莫言说:“我想就是这么一个状态,确实让很多作家和写作者处在一种高度的兴奋当中,这种兴奋也刺激着大家的创造力,也刺激了大家的想象力。”虽然莫言先生坦诚:“我的意思不是说有限制就有好的文学,我不是想表达这个意思……我只是客观的描述八十年代这种状况。”但是八十年代中国大陆文学的这种实际状况,还是说明了有某种限制的存在,就会让那些拥有机缘的人们强烈地“忍”着,这个大环境是大大地做了“减”法的,那么在这个充满“减法运算”的大背景下,那些聪明人稍稍“加”一点,就会有突破,就会很兴奋、很快乐。这说到底都是“减”法的功劳,是先“减”后“加”,并且“减”去很多,而只“加”了少许的必然成果与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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