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读几本书,毁不掉中国人
撰文 | 张帆
出品 | 浪潮工作室
1985年,尼尔·波兹曼出版了那本著名的《娱乐至死》,在各种新技术争相涌现的年代,他说,“我们终将毁于我们所热爱的东西”。
电视成了他猛烈批评的对象,这种媒介是如此强调视觉冲突和及时反应,人们根本无法边看电视边深度思考。但读书不一样,在尼尔·波兹曼的眼中,印刷文字对应的是严密的逻辑、形而上的思考,这才是促进人类发展的重要素质。他相信麦克卢汉在1964年所说的,“媒介即隐喻”,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学习,最终也会决定你成为什么样的人。
三十多年过去了,很多畅销书在名盛一时之后迅速衰落,但《娱乐至死》始终盛名不减。人们依旧警惕电视、娱乐甚至新兴技术,而化解这些“危机”的办法就是——读书。
不管什么时候,批评一个人不思进取就简单的方式就是说他“不读书”。而每年世界读书日,“全民阅读”的口号都会响起来,但一个成年人学习的方式非得是读书吗,不读书会怎样吗?
中国人真的不爱读书吗
不读书肯定会让媒体操心,甚至还会让外国人操心。早在2011年,网络上就开始流传一篇名叫《令人忧虑:不阅读的中国人》的文章。这篇据说是旅居上海的印度工程师所写的文章,在之后几年反复被媒体转载,其中有个印证中国人不读书的数据——“中国人年均读书 0.7 本,韩国人均 7 本,日本 40 本,俄罗斯 55 本。”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确实跟邻居们差距太大了,但这个影响深远的数据却难以溯源,如果跟其他数据对比,也会发现差异巨大。
根据德国最大的市场研究机构GfK在2017年对15岁以上国民的调查显示,中国是17个调查国家中阅读量最高的,36%的人几乎每天都读书。
GfK在17个国家的调查显示,中国人平均阅读率是最高的 / GfK
美国在阅读这件事上并不会比我们更好。根据信息统计网站statista的数据显示,20至24岁的美国人每天阅读时间仅为0.13小时,35至44岁的平均在工作日阅读时间也只有0.16小时。皮尤研究中心2018年的数据也显示,有24%的美国成年人在过去一年中没有读完一本书,无论是印刷品,电子书还是音频形式。
中国自己的调查数据也远不止0.7本,根据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的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显示,2017年成年国民人均纸质图书阅读量为4.66本,人均电子书阅读量为3.12本。其中还有10.2%的人每年阅读10本以上的书。而且这个数字近些年一直在上涨,2011年中国成年国民人均纸质图书阅读量还只是4.35本。
而且,跟越来越不爱读书的印象相反,中国人的阅读率也一直在提升,如果算上报纸期刊和网络等不同的媒介,2017年已经达到80.3%。亚马逊中国总经理布鲁斯·艾特肯就说,中国人其实是越来越爱读书。
不是谁都需要读书
但即便如此,“全民阅读”也不是一个实际的想法,对于很多人来说,读书并没有那么必须。比如,在农村成年人中推广阅读,就是非常出力不讨好的事情。虽然农民的教育水平已经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截至2011年,依然有近1/3的农村劳动力的受教育程度未超过小学水平。
在这些地方推广阅读会怎样呢?国家不是没有做过尝试。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便提出,用7-12年时间基本普及农村文化网,包括建立文化站、图书室等。
尽管花了很大力气,但农村图书馆的发展极不稳定。因为农村图书馆建设主要靠各种运动或工程,在建馆的高峰期,很多地区甚至村村都有图书馆,但到了低谷期,甚至发达地区的农村图书馆也所剩无几。
“十一五”时期,中国再次高调启动农村文化信息服务工程,其中就投资超过45亿在每个村庄设立“农家书屋”。但实际上,这里最常见的情况却是“见书不见人”。
要以此来批评他们不读书吗,当然可以,但是这一点意义也没有,因为他们所需的知识,大多数都不在书里。
对于低收入者来说,他们获取信息的渠道主要是电视、报纸、广播等大众传媒,居委、朋友、街坊等人际交流,图书、杂志等只是一小部分。他们更偏向利用大众传媒,也是因为看电视不会受文化程度的影响、获取信息比较直接。不像读书是一个人的行为,看电视更能与低收入者以家庭为中心的生活方式相适应。
读书并不是低收入者首选的方式 / 肖永英, 何兰满. 城市低收入者日常生活信息获取行为实证分析——以广州市海珠区为例
就算是到了图书馆,也不是只能通过读书获取信息。图书馆员其实就是不可小觑的“信息库”,因为一个称职的图书馆员往往熟悉图书馆藏书某些方面甚至比较全面的信息,甚至比大学教师更有优势,如果说传统的图书馆发挥作用的主要是图书资料,而现代化图书馆则是图书馆员。
一定要说读书才能获取更多更广泛的信息,那一定是在20世纪以前。
阅读也可以被替代
“全民阅读”的倡导者们一定不会认为,阅读只是为了提供信息。这样去评价书籍太狭隘了,事实上,关于阅读的好处,学界一直都有研究,也从未否认过这种好处。
Science杂志2013年发表的研究就认为,阅读小说可以增加读者的同理心,磨练成年人的心智。因为小说可以扩展了我们对他人生活的了解,使我们有机会思考他人的经历,丰富自己的认知。
有多少人是因为知道了“房思琪”,对性侵才有了更多的理解和共情。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不愿意用“信息量”来作为衡量文学作品的标准,因为文学艺术的影响是无法量化的。
但这并不是说,我们要丰富自己的内心、增加自己的阅历只能通过阅读,其他艺术形式同样能带给人情感和认知上的震撼,比如戏剧和电影。人们通过《熔炉》认识的性侵未必就比阅读更浅薄。
电影《熔炉》截图,感染力并不输文学作品 / 豆瓣
回到那个网络还没这么发达、娱乐还没有至死的世界会怎样呢?那时候的人们真的就更爱读书更深刻吗?并不是。1979年的研究中,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人平均每天阅读超过3小时,但他们读书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完成工作。地位较低的人也读书,但是为了在家消遣。
而且,对于高层人士来说,时间非常宝贵,所以他们的阅读通常也只是简短的大纲、备忘录和报告中,这是在1976年,人们阅读因为这是工作所需。
一个媒体人可以洋洋得意地说他一年读了几十上百本书,但这没啥好骄傲的,因为他的工作就是需要读书,更不要说很多人读书还都是只是粗读。
实际上,对很多人来说,阅读都不是那么不可替代的。对低收入者来说,由于孤单、压力大等原因,他们最需要的不是信息,而是别人的陪伴和情感支持。他们会通过看佛理书、小说、电视等来舒缓压力,而人际交往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如果是为了自我提升和帮助工作,还会有更专业更高效的方法,比如阅读期刊,参加专业研讨会,组织活动或者与其他员工互动。不读书怎么就比不参加研讨会更受批评呢?
新时代总要有新方法
对阅读的痴迷与对娱乐的恐惧像是一对孪生兄弟,越是在技术巨变的年代,拥抱得越紧。经历过迷惘的人们警惕着花花世界的纸醉金迷,希望用读书捍卫严肃的思想,严肃的议题与讨论。但是他们忘了,时代也在变化。
在“娱乐至死”的警告下长大的年轻人们,并没有因为喝酒唱歌、蹦迪追剧就失去了关心社会的能力,因为更新的知识、讯息,总会不断冲击着人们,促使他们的反思与成长。这不是波兹曼的年代——知识由上而下传播,电视代替人们的思考。
而且,信息技术也直接加快了知识更新的速度。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有项研究,在18世纪时,知识更新周期为80~90年,19世纪到20世纪初缩短为30年,上个世纪末,许多学科的知识更新周期缩短为5年,而进入新世纪时,许多学科的知识更新周期已缩短至2~3年。
这就不是光靠阅读就能应对的问题了,很多研究者都把目光放在了非正式学习上。就算是在学生时代,学习也不是只应该在校内和课本上,也要善于使用智能设备,因为用它们可以访问丰富的信息资源,与世界各地的同龄人合作。而离开学校之后,与世界互联互通的能力直接影响了眼界。
换句话说,教育本身就应该做好准备,以应对信息时代的巨大变化,而不是只鼓励阅读。知识管理相关的研究表明,新领域的学习会比熟悉的领域困难得多,这时候知识的多样性就起着重要的作用。这些新的领域甚至都未必有可以读的书,要更新自己的知识结构选择了网络而不是书籍,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想学习一门新课程或者技术的成年人,也不一定非要自己从头开始阅读书籍,网络上开放的课程就能满足很大程度的需求。像起源于2008年的MOOC课程,有来自各大高校的免费课程,2011年,斯坦福大学将3门计算机免费开放,注册人数均就超过了10万人。
就算书籍的阅读量低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很多其他的学习方式已经兴起了,你可以在路上听有声书,在家里上网络公开课,在手机上阅读重要的资讯并及时讨论。
事实上,从来没有哪种学习或成长方式,是放诸四海皆准的。人们因为喜好、习惯或者资源不爱读书或者不能读书,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读书也并不见得就比看电影、听课、打游戏更能教会人生道理。惊呼“中国人竟然不读书”,其偏见程度并不低于惊呼“竟然有人觉得吴亦凡不帅”。
参考文献:
[1]波兹曼. 娱乐至死; 童年的消逝[M].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9.
[2]Russians rank second globally for reading the most,MARCH 30 2017 ,IGOR ROZIN RBTH
[3]Reading habits in the U.S. - Statistics Facts
[4]于良芝,谢海先.当代中国农民的信息获取机会——结构分析及其局限[J].中国图书馆学报,2013,39(06):9-26.
[5]王海俊, 路国涛, 郭福新, 等. 农村已婚育龄妇女健康知识及获取途径调查[J]. 中国健康教育, 2007, 23(6): 441-443.
[6]黄权才, 刘昌海. 论大学教师的信息能力与知识创新[J]. 广西师院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0, 21(3): 91-93.
[7]肖永英, 何兰满. 城市低收入者日常生活信息获取行为实证分析——以广州市海珠区为例[J]. 图书情报工作, 2011, 55(7): 76-81.
[8]BATES A W T. Teaching in a digital age[W]. Glokalde, 2015, 1(3).
[9]Kidd D C, Castano E. Reading literary fiction improves theory of mind[J]. Science, 2013, 342(6156): 377-380.
[10]Mikulecky L J. Adult Reading Habits, Attitudes and Motivations: A Cross-Sectional Study. Monographs in Teaching and Learning Number 2[J]. 1979.
[11]Currie B F. Continuing education from medical periodicals[J]. Academic Medicine, 1976, 51(5): 420.
[12]Rong G, Grover V. Keeping up-to-date with information technology: Testing a model of technological knowledge renewal effectiveness for IT professionals[J]. Information Management, 2009, 46(7): 376-387.
[13]Smith M C. The real-world reading practices of adults[J]. Journal of Literacy Research, 2000, 32(1): 25-52.
[14]Castrogiovanni G, Ribeiro-Soriano D, Mas-Tur A, et al. Where to acquire knowledge: Adapting knowledge management to financial institutions[J]. Journal of Business Research, 2016, 69(5): 1812-1816.
[15]Voogt J, Knezek G. Building a global community of policymakers, researchers and educators to move education systems into the digital age[J]. Journal of computer assisted learning, 2013, 29(5): 399-402.
[16]Cohen W M, Levinthal D A. Absorptive capacity: A new perspective on learning and innovation[M]//Strategic Learning in a Knowledge economy. 2000: 39-67.
[17]李京杰. MOOC——一种新型大规模公开在线课程模式探讨[J]. 软件导刊 (教育技术), 2013, 9: 49-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