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复被误读百年,意味着什么

09-29 生活常识 投稿:管理员
严复被误读百年,意味着什么

从张之洞、李鸿章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到老佛爷的“师夷长制以制夷”(制度引进),到后来不停的折腾,一百多年来我们似乎并不缺乏改革,但很多人看到的,只有一条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弯路。如果说改变本身是困难的,那么比改变更重要的是“如何改变”。您对此怎么看?

严复被误读百年,意味着什么?

严复是一位被忽视了的思想家,很多人只听说过他译的《天演论》。但作为一代启蒙大师,并以“信达雅”翻译原则闻名的严复,所译著作不止于此:亚当·斯密的《国富论》,约翰·穆勒的《论自由》,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斯宾塞的《社会学研究》等。

通过翻译西学以求“开民智”,严复开启了晚清启蒙运动之先河,他所输入的欧洲启蒙时代古典自由主义理论,深刻影响了中国近现代化转型。我们耳熟能详的一些文化名人,如梁启超的“新民”主张,鲁迅“改造国民性”的思想,陈独秀倡言的“新青年”和“伦理之觉悟”,胡适“中国文艺复兴”主张,无不深受严复启蒙思想的影响。严复因此被称为近代史向西方寻找真理的“先进的中国人”之一。

严复(1854.1.8—1921.10.27)

近代著名翻译家、教育家

严复是坚定的维新派。同为维新派,他与康梁的激进改革不同,其承袭苏格兰启蒙的渐进路线,主张改良,实行君主立宪。人类近代史中主要有苏格兰和法兰西两种启蒙,其根本差异在于,以卢梭为代表的法兰西启蒙,强调人的理性至上,主张对社会进行理性设计;苏格兰启蒙则更重视社会渐进演化,强调传统的决定性力量。

康有为也是反对法式大革命的,但在戊戌维新时期,其自上而下、一反旧制的“变法”,其实仍属于制度设计路线,没有脱离法兰西启蒙范畴。而严复所提的“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则与苏格兰启蒙一脉相承。在康梁大搞维新新政之时,严复写出《论世变之亟》《原强》《救亡决论》等文,主张国民与社会层面的改革,“顾欲为立宪之国,必先有立宪之君,又必有立宪之民而后可。”戊戌新政的昙花一现,证明了严复的预见。

维新运动的失败并没有动摇严复的改良主张。1904年,严复与孙中山在伦敦相见,孙中山表示康梁维新的路子已然走不通,中国必须进行激烈的排满革命,但严复坚持认为,改革需要先从国民和社会教育入手,不可暴力,须经君主立宪作为过渡再到民主国家,这更适合当时的中国国情。两人最终不欢而散。

共和革命后,严复依然不改初衷。袁世凯复辟时,严复名列其政治参谋团“筹安会”;新文化运动中,他极力主张尊孔读经。不同于梁启超等人的“与时俱进”,严复没有随历史潮流而改变立场,也正是这一点,使严复“保守派”之名胫走于历史。

很多人说起严复,总是糊涂其前期为启蒙西学鼓与呼,晚年却又如此的“保守”。比如,虽然严复介绍了许多西方古典自由主义的经典著作,也谈到西方的个性自由与个人能动性是西洋社会日臻富强的原因,但在洞察中国长期专制传统以及由此形成的国民性的既存现实后,严复明确指出,中国实现富强,首先需要的不是自由主义,而是开明的权威政治,对中国来说,需要的不是华盛顿、卢梭,而是拿破仑、克伦威尔式的政治强人,“其时未至,其俗未成,其民不足以自治也”。

显然,不能否认的是,“保守”是个相对的说法,它必有一定的参照物。相比于之前的顽固派和洋务派,严复是“先进”的;相比于后来的激进改革和革命主张,严复则是“保守”的。

严复在思想上看似有经过一番截然相反的“叛变”。他介绍了大量西方思想,为“万马齐喑究可哀”的中国思想界带来清新的空气。这时他是宣传西学的主将,甚至还引发了很多抵制。例如1907年,主张保留国粹的章太炎在报纸上发文,对严复及其译著进行驳斥甚至人身攻击。而后期,严复的中西文化比较观走向成熟,则进入自身反省阶段,趋向对某些传统思想的复归。

西学进入后,国人很容易养成偏激的观念,全盘西化论叫嚷不绝。即使主张改良的康梁也尝言,“不变则亡,小变亦亡,全变则强”,这是激进主义在中国最典型的代表。

严复不否认只有变革才能摆脱危机,但他强调变革所应采取的方式、速度与幅度,必须充分考虑到中国现实条件的制约,“然则今之文化,将尽去吾国之旧,以谋西人之新欤?必将阔视远想,统新故而视其通,苞中外而计其全,而后得之,其为事之难如此。”这种“统新故,苞中外”的中西文化融合论,显示了一位兼具世界眼光与现实意识的启蒙思想家的远见卓识。

这正是严复与陈独秀式文化激进主义的分歧所在。后者的激烈反传统以法兰西启蒙运动为榜样,压倒了温和的苏格兰式启蒙传统。长期以来,严复因晚年变成“保守派”,在历史教科书中一笔略过或干脆不提。事实上,“保守”在中国长期被污名化,也因此,一个判断很有必要:从19世纪中叶“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直到今天,中国所犯的错误、所走的弯路,是“保守”之误,还是激进之误?

在寻求现代化之路过程中,严复是对中国学习西方的困难和矛盾认识得最深刻的思想家。作为近世最早到过西方并因此了解中西文明根本差异的思想家,他比同时代大多数知识分子更为现实地关注到,中国走向现代社会所应具备的条件,和可能遭遇的不幸。

他超越同时代人的地方,在于他能清醒认识到,“东西二化,绝然悬殊,人心风俗,不可卒变”,正是在这一客观认识基础上,严复终生都在力求寻找实现从专制政治向民权政治转变的中介点。相对于其早年的自由主义观念,严复晚年的保守变革主张更具有现实价值,更需要被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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