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民间故事）

成都府有一家名头响当当的赌馆，叫“如意赌坊”，每天赌客云集。

这天，一个乡下打扮的年轻人，径直走进赌坊，从怀里掏出红绸包，往桌上“哗啦”一倒：“一百块，买大！”庄家老段看到年轻人出手如此阔绰，心里乐开了花。

原来，这老段摇骰子很有些手段。不但能在扣钵那一瞬，知道点子是大是小，还能根据注码多少，在揭钵的时候迅速改变点数。这不，等其他人都下了注，老段喝一声好，猛一抬手揭开铜钵。咦，怪了！本来设的是一二三点，怎么变成了四五六点？老段傻眼了，明明做的是小啊，咋就变了呢？难道是自己看花了眼？他定定神，将光洋赔给年轻人，又将骰子放进铜钵，摇了几下。老段死死盯着年轻人说：“买大还是小？”年轻人将面前的二百块光洋向前一推，说：“大。”

这一次，老段打起十二分精神，用惯用的手法摇出了一二三点。可开钵一看，邪门了！还是四五六点大！老段脊梁上的冷汗就冒了出来。肯定是年轻人做的手脚，可自己没看出他是怎么弄的。老段不明白，咋会两次失手。正胆战心惊时，一个五短身材、白面馒头样的中年人，笑眯眯站到老段身边———是赌坊的掌柜赵二。他向年轻人一抱拳道：“兄弟好手段！”年轻人爱理不理地回道：“运气好罢了。”

赵二试探地问：“听兄弟口音，是洪城人。如果我没猜错，兄弟是陈七吧？”“赵掌柜好眼力。”“听说场子里来了个少年高手，我就想，除了鬼手陈七，谁还会有这般本事？果然是你！”一听赵二报出陈七名号，场子里立刻响起一片嘘声。赌场早有传闻，说洪城有个陈七，赌术出神入化。和人推牌九，他不坐庄，只将每张牌看一遍，然后任你搓开叠起，随手拈出两张，都是大小通吃的至尊宝！有人和他打赌，将骰子六点那面向上用钵罩了让他猜。结果他说是四点，就是四点。没想到陈七今天竟到如意赌坊来了。赵二笑眯眯地说：“陈兄弟这样的高手，是可遇不可求啊！不如咱们玩玩？”

陈七应承下来，两人决定赌牌九。赵二当仁不让做了庄家。他将三十二张骨牌码定，然后让陈七砌牌。陈七探出手，“断龙头”、“添凤尾”。砌过牌，赵二抓过骰子，摇动几下，说声“打”，骰子当即掷在桌上，停下来一看，一个三点一个四点。“七不出门，庄家占先。”赵二拿了第七簇，翻开骨牌一看，一张九点，一张五点，是四点。他是赌场高人，刚才砌牌时，早已记下每一簇的点数。陈七拿的第八簇一张三点一张八点，自己赢定了。谁知陈七拿了第八蔟，看了牌，得意地笑道：“承让。”翻开牌，竟是一张七点，一张八点，刚好比他的大一点。赵二一愣，看来今天是有输无赢。

赵二转念间打定主意，送上四百光洋，说道：“好手段！赵某与陈兄弟一比，真是汗颜。咱们到此为止如何？”陈七却不答应：“赵掌柜开着赌场，竟要拒赌吗？”赵二哈哈一笑：“赵某是好赌之人，更是生意人。明知技不如人，何必逆水行舟？”陈七冷笑了两声，朝光洋指了指，轻蔑地说：“咱虽从小地方来，这点光洋倒也看不上眼。一向仰慕一宁二赵的名号，前来讨教，想不到赵二竟要挂免战牌。”没想到赵二听了这话一点不恼火，说自己不过浪得虚名，实在担不起。偏偏宁大掌柜去了京城，不过他可代宁掌柜与陈七订个一月之约。一月之后，还在此处相赌。陈七一口答应下来。于是赵二叫人写下赌约，双方签字画押。

叫板竞赌，订下赌约，在蜀中数十年来还是头一遭，消息不一会儿便传开了。陈七还没到洪城，消息已先传到他母亲汪氏耳朵里，汪氏又恨又怕又急。恨的是他爹以前太纵容儿子，怕的是那宁掌柜素有恶名，倘若输了，绝对咽不下这口气；倘若赢了，也不会留下潜在的对手，她这惟一的骨血，就要横尸街头。冥思苦想过后，汪氏只好流着泪叹息：“罢了，罢了……”

隔天陈七意气风发地回来了。汪氏沏了杯茶递过去，不动声色地问：“听说你和宁掌柜订了赌约？”陈七接过茶壶喝了一口，眉飞色舞地将他赢赵二的经过讲了一遍，得意地说：“我掂量掂量赵二的水平，不过浪得虚名。能够轻松赢他，赢宁掌柜，也不是什么问题！”谁知汪氏不信，要和儿子赌上一局。一听这话，陈七嘴里的茶，全呛了出来。打小到大，从没见过汪氏摸过骰子骨牌呢。哪知汪氏一定要赌，还要带注的，若她输了，任由陈七胡闹。陈七来了兴致，心想，娘经常阻止自己赌博，听着心烦，不如就此赢了她，以后好落个耳根清静。

汪氏从身后端出一副骨牌，问陈七：“你下什么注？”看到母亲煞有介事的样子，陈七笑出了声：“儿是娘生的。什么注随你开口好了。”“那要以你今后不赌为注呢？”陈七脑子一动，口里却说：“呵呵，除了这条，其它由您。”汪氏苦笑，将骨牌倒上桌，一阵搓洗，有模有样地砌起来。掷过骰子，各拿过一簇牌。一看牌，陈七笑出了声：“娘，你输了。”说着翻出大小通吃的至尊宝来。汪氏冷笑着说：“未必。”翻开牌一看，也是至尊宝。庄家闲家同是至尊宝，算和局。陈七不由得兴致大增：“再来。”汪氏将骨牌重新搓洗砌过，掷骰打点，各拿一簇。陈七一看牌，呵呵一笑：“娘，你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我三六九点。”汪氏说道：“未必吧。娘的运气一向不错。”说着翻过牌来，竟然还是至尊宝！陈七惊得一下跳了起来：“娘，你竟有这么好的手段啊！你才是真正的‘鬼手’！”汪氏不接他的话，只苦笑道：“儿啊，娘要来拿你下注了。”“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只要娘要，儿绝不含糊！”汪氏指着陈七的右手，一字一顿地说：“娘要的赌注，就是这只‘鬼手’！”陈七大惊失色：“娘，你怎么能以此为注？”汪氏泪光盈盈，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坚毅：“你外祖父和几个舅舅都好赌，娘从四五岁时就开始耍弄骰子骨牌，长大也把那当做消遣，只是从来没有张扬。你嗜赌，是娘的不是，娘没有阻止你，才令你沉迷此道。赌场无君子，你逞强好胜，终会招来杀身之祸。娘只好断你一手，救你一命。刚才那茶里，娘已下了‘麻沸散’，儿啊，你放心，不会太痛……”说着，握一把雪亮尖刀，咬着牙，闭上眼……陈七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

当天夜里，陈家宅子突发大火，不到一个时辰，宅子化成灰烬。熊熊大火映照下，一艘乌篷船向涪江下游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