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整容医院,假冒了半个月的男人丨人间骗局
“只要能吸引客户,‘女号’、‘男号’又有啥区别呢,你说对吧?”
配图 | 《美容针》剧照
征 稿
在过去的两年中,人间刊发了数篇以“骗局”为主题的稿件,几乎每一篇都引发了读者的巨大反响。
从非法集资,到网络、电信诈骗,再到传销,不断有读者向我们讲述自己所经历的各样骗局,触目惊心,令人痛愤。
于是,像「人间有味」一样,我们决定开启一个新的大型连载主题——「人间骗局」,希望能够汇集各样骗术案例,展示并剖析给大家。也希望大家能通过书写自己、或身边的人被骗的经历,纾解自己内心的愤懑,并警示更多的人避开骗子们的陷阱。
让我们一起,撕开人间骗局的假面。
征文长期有效,投稿发邮件至 thelivings@vip.163 ,并在标题标注「人间骗局」。
期待你的来稿。
人间骗局丨连载17
2017年10月底,我离开医院体制已有数月,公务员考试两次败北。年底工作并不好找,我在各大招聘网站海投了一遍简历后,等了一周多,接到一家整容医院的面试通知。
到了指定大厦,我在一楼被门口的咨询护士引导着进了电梯,来到二楼的S医疗美容医院。
这家整容医院的规模并不大,只占一层,跟其他整容医院的装修风格并无二致:前台咨询站与顾客休息区相对,穿过两侧略窄的走廊,分别是激光室、祛斑室、面部基础护理室、医生咨询室等,中间的手术室呈圆形,背靠护士站,与末端的员工休息区遥遥相望。
我盯着手术室的电动气密门,不禁心生疑窦:手术室就这么巴掌大点儿的地方,也没个污染区和清洁区的过渡地带,一进去就带了一大堆细菌,这也能做手术?
咨询护士将我引进会议室,倒了杯水便出去了。等了几分钟,一个年轻男人开门进来,对我露出职业化的微笑,“您好,请问是面试新媒体运营的吗?”
我一边站起来答了句“是的”,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他:20岁出头,举手投足还残存着几分稚气,不过眼神却十足老成,搭配着脸上明显动过刀的痕迹,生生将实际年龄增了10岁。
男人刚一坐下,就自我介绍道:“我是运营部主管陈康,今天由我来面试您。”
接下来的20分钟,问了些面试常规问题后,他跟我详细描述了工作内容:“其实做我们这个也容易,就是多方面、多渠道地挖掘潜在客户,只要把客户带到医院来,后续的任何事儿都不用管了。对了,你平时玩微博、豆瓣、知乎这些吗?”在得到我的肯定回答后,他继续说道,“嗯,如果遇到节假日,我们也得出去做实地优惠活动推广。加上现在直播行业兴盛,之后我们也会考虑做直播,你能接受吗?”
或许是我对风评欠佳的直播行业认识太狭隘,从东北水仙大嫂再联想到黄鳝门事件后,我磕磕巴巴地问:“直播……哪种直播?”
陈康有些好笑地安抚我:“放心,就是正规直播,替医院做宣传的那种。你外观条件不错,之后医院会给你做些包装,花钱买点粉丝,争取把你培养成形象代言,打响医院的牌子。”
他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医院发展前景大好、全国有多家分院的话,我渐渐放下心来。末了,陈康告知我“一面”已通过、还得等“二面”通知后,就将我送下了楼。
刚出大厦,我就迫不及待地给朋友打电话,语气略带兴奋:“实不相瞒,我可能要出道了。”
朋友字正腔圆地回了我一个字:“滚。”
不过这丝毫没有打击到我新工作即将到手的喜悦。
可一个星期过去,“二面”的电话通知迟迟不来。在我等得焦急又沮丧之际,终于在第8天接到了电话。按时到达医院后,我再次被引入会议室。
这次面试我的是一个自称副总的女人,姓张,眼锋凌厉,语速极快。如机关枪扫射般啪嗒啪嗒讲了一大堆后,她带着三分老辣七分精明的眼光盯着我,说:“干这行,要的就是头脑,干得好一个月七八万不成问题,干得差只能拿底薪。是好是坏,全靠你自己把握了。如果你想清楚了,明天就来上班吧!”
我毫不迟疑地点头答应。
办好入职手续,陈康带着我参观每一间治疗室,并逐一介绍:
“这是做面部基础护理的,水光针或者激光治疗都可以直接在这里做……”
“这台是德国生产的E光美容仪,那台是紫外线消毒机,我们医院是严格按照无菌操作原则来给顾客服务的……”
“手术室一般用来做大手术,比如隆胸、隆鼻、割双眼皮之类……”
我们路过医生咨询室时,里面有两个20岁出头的姑娘正在聊天,白大褂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胸牌上都赫然写着:“XX 整容医生”。
“这是你们部门新来的?”其中一个姑娘掀起她那1厘米宽的欧式平行大双眼皮儿看向我们。
“嗯,她今天第一天上班。”陈康回答。
“行嘛,你们部门越来越壮大了哦!”那姑娘冲他挑挑眉,脸上浮着一层意味不明的笑意,最后又看向我,“诶,小姑娘长得不错嘛,不过还是需要调整一下。让我看看……你太阳穴和下巴都需要用玻尿酸填充一下,内眦也比较明显,还得开个眼角。有钱的话,最好再植个发际线,你看你这发际线有点高啊!”
21世纪的女孩子,你可以说她矮,可以说她胖,但绝不能说她发际线高——我以为这是全世界都默认的言行准则,谁知这姑娘就这么大大喇喇地戳中我的痛处。
我摸了摸脑门,只能讪笑。
绕过咨询室,终于到了运营部。办公室总面积不过10平米,显得有些逼仄。门口的凳子上摆了台饮水机,两列办公桌依墙而设,每个工位上都摆着一台联想电脑,机箱的棱上均积了层薄灰。主管的办公桌偏居屋子的东北角,上面除了一台电脑,还陈列着几个制作拙劣的工艺品。
办公室内只有3个人,陈康跟我解释——有两个人跑业务去了,加上他本人,整个运营部总共2男4女。我们走进去,陈康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这是我们新来的同事,大家欢迎!”
那3人支起懒散的身体,不咸不淡地扫了我一眼,勉强抬起两只手——啪啪,这便算是鼓了掌。然后,又再度埋下头去玩手机,风云难扰。
我瞟了几眼他们的手机,除了一个微博私信界面外,其他两个界面并不知道。
陈康冲我笑了笑:“他们都在忙工作。”
我又扫了一眼均处于关机状态的电脑,迟疑地点头“嗯”了一声。
在逐一跟我介绍完那3位同事后,陈康引我到了一个闲置的工位上,说:“这是你的位置和电脑,等正式工作后,我还会发给你一部工作专用的手机。”
我正要点头,却觉得他的话有些奇怪:“正式工作后?我现在不算正式工作吗?”
他又跟我解释:“是这样,新员工入职后的前一周都是理论学习,暂时不接手实质性的工作,毕竟你之前是综合医院的,接触的医(学)美(容)知识还不全面。”大概是见我眉头微蹙,他又补充道:“不过你放心,这一周也是算入工时、要发工资的。”
听起来倒也合乎情理。
一切安置妥当后,陈康把我带进会议室。打开里面仅有的一台电脑后,他指着电脑桌面上的几个文件夹,说:“你这一周都在会议室里,把这些资料全部背完就行。到时候由我考核。”
疑虑再度攻占我的思维,我忍不住问:“办公室里不也有电脑吗,为什么不在那儿背?”
陈康温声安抚我:“这是医院规定。办公室的电脑上还有一些内部文件,在你没正式接手工作前,不太方便让你接触。”
“哦哦,好的。”我点头。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独自在会议室里看PPT课件。事实上,这些内容并不很多,我在两天之内就背完了。
枯坐无益,我便打算提前接受考核,快点正式上手工作。去办公室找到陈康并说明来意后,他显然十分意外:“资料背完了,你可以自己在那儿耍呗,满一周再来考核吧。”
这样不计公司利益的领导,我还是第一次见。我觉着他这话有些古怪,想了想还是回答道:“反正都背完了,再继续看也是浪费时间,也浪费医院给我发的工资。还不如早点接手工作呢。”
陈康轻咳一声,似乎也觉得自己刚刚所说有些欠妥:“那……行吧,现在我们开始考核。”
10分钟的抽问很快结束,我自认为答得尚可。陈康扯出一个笑脸,夸我聪明,理论知识背得很扎实。旁边一名男员工闻言,突然“噗嗤”一声笑了。陈康递了一个警告的眼神给他,他便瘪瘪嘴侧过头去。
最后,陈康几不可察地拧了拧眉,遂判定我“考核通过”。
一部黑色的VIVO X7摆在我面前,机身有几处缺损,微侧着看,也能发现屏幕上划痕不少。
陈康用食指点了点手机,神色犹疑:“这是你的工作手机,里面都是之前员工留下来的客户。”
我点点头,很快将机身侧面的开机键摁住,再放开。十几秒后,手机桌面呈现在我眼前:微博,微信,豆瓣……都是些很大众的社交软件,但单独设置在正中的陌陌和探探,显然更为常用。在我浅薄的认知里,这两个APP,似乎是久负盛名的同城撩妹软件。
见我盯着这俩“超纲APP”不说话,陈康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我的神情,一边斟酌措辞:“是这样的——干咱们这一行,就得紧跟潮流,多渠道地挖掘客户。这些软件上年轻人多,思想也前卫,是最佳的潜在客户开发地。”
我又点开微信,几十条新消息瞬间弹出:
“小哥哥,你最近怎么没发朋友圈啦?”
“帅哥,发张近照我看看呗,想你了。”
“蜀西路XX花园7栋304,约不约?0或1我都可以。”
……
再一看工作手机上的微信头像——原来是个眉目英挺的男人。
我愣了好几秒:“不是说之前那个员工是个女生吗?”
陈康停顿了一会儿,才略显犹豫地回答:“是女生。我们现在的7名员工中有5人都是女生,但是……所有的社交软件上,我们都用的是‘男号’。”
“也就是说,我们5个女生都要冒充男人?”
我哑然失笑,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在轰然倒塌:上个班,居然连自己的性别都要摒弃了。
“你肯定会觉得奇怪或者别扭,但是,这其实是我们这两年对照着做过统计的,‘女号’的吸引力远远不如‘男号’,所以后来我们就都用了‘男号’。”陈康故作镇定地跟我解释,“但说到底,只要能吸引客户,‘女号’、‘男号’又有啥区别呢,你说对吧?”
看我未置可否,他又继续跟我讲解工作内容:“咱们的工作,主要就是聊天。你也看到了,平时我们都是捧着手机在聊天,除了客户来了要去接一下,别的都不需要管,非常轻松。提成也是按全行业最高标准来的,一个月拿两三万完全没问题。”
后面他又絮絮叨叨讲了一大堆,我也没怎么认真听,将手机粗略翻阅一遍后,我心里最初找到工作的喜悦已猛沉谷底。
陈康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意味深长地盯着我说:“你接替的上一任员工跟你一样,也是大学生,但她心思完全没在工作上,3个月试用期没有一丁点业绩,最后被我们辞退了。我觉得你很聪明,千万不要学她。”
我煞有介事地冲他点点头,心里却忍不住哂笑:我大概也要让你失望了。
一番斟酌损益后,我已有了打算——年底工作不好找,何况在两轮面试和理论培训上我已经浪费了10余天,不如咬牙忍1个月,拿了底薪就走人——拿提成需要广施骗术,我想我是做不来的。
见我一脸认真,陈康对于我的知情识趣很是满意,对我笑了笑:“你的试用期是3个月。只要你在这期间业绩达到49800元,就算你考核通过,可以转正,还可以拿10%的提成。当然,提成比例也会随着业绩增加而增加。”
我扯出个不露破绽的微笑,说了句“好的”,又忍不住再次腹诽:49800?我上哪儿找这么多傻子让我骗?!
“好好干!我们现在的副总,之前就是我们部门的业绩传奇,每个月光提成就拿到10万。你要以她为奋斗目标啊!”陈康做了最后的总结性发言。
“好的,我会努力。”我装得目光虔诚,甚至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羡慕和憧憬。
陈康颇为满意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我坐在工位上,带着别样的心情环顾四周——今天大约是没有客户要接,其余几人都到齐了。4个女生窝在工位上,捧着手机快速打字,屏幕的幽幽冷光打在眉目上,模糊了表情。
除却主管陈康,唯一的男员工的工位与我相对,让我得以仔细打量了他一下:他的整容医生应该跟陈康的整容医生是同一个人,挺直的鼻梁略显生硬,鼻尖甚至有假体隐隐露头,下巴经过自体脂肪填充后,末端尖翘得诡异。大约是骗局施展不顺,他眉头拧成川字,对着手机屏幕骂了句:“傻X”。
一股黏湿的滞闷感蓦然袭来,铺天盖地地将我笼罩。我低低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里,陈康和其他同事见我已领会了工作的“真谛”,又没有显露出要走人的意思,便抛开顾忌,撕掉伪装,显露出诡谲狡诈的狞容。从他们的谈话和吐槽中,我逐渐拼凑出这份工作的真实面貌。
这家S整容医院规模不大,也没有太多资金用以支持正规的营销手段和渠道,在绝大多数女性顾客被资金雄厚的大型整容医院吸引走后,这家整容医院便另辟蹊径,开始在各大社交平台上诱以各色美男,捡大型整容医院的“漏儿”。
成都附近卫校不少,也有几家规模不小的民办大学,小姑娘单纯好骗,学艺术的孩子也有强烈整容意向,这些人便成了S整容医院的目标人群——对于女孩子,自然是眉目英挺的男人更容易骗取其信任。
除此之外,陈康等人只用“男号”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这座城市近年来文化生活的繁荣,使得社会对同志圈的包容和接受程度越来越高。这家整容医院正是嗅到了其中潜藏的商机,陈康等人便在各种社交软件上大量注册“男性”用户,专用来钓鱼。他们通常会以交友、发展恋情等条件做诱饵,聊熟之后又“旁敲侧击”暗示对方“完善”一下颜值,引诱那些目标来医院整容。
等假冒男人的女员工成功把“客户”骗来医院见面时,便由陈康与另一名男员工亲自上阵接待,通常情况下三两句话就骗得对方交了钱;但若遇上有些社会阅历的客户,他们便会花点钱雇个男模,用来接待顾客——若是后续的整形手术出了问题,一般的同志也耻于将事情闹大,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这样两三年下来,竟让S整容医院赚了个盆满钵盈。
认清这一切后,我愈发厌恶这10平米的办公室,但时间已过半月,我还是打定主意忍满1个月。
可我道行尚浅,拿捏不好消极怠工和装模作样的分寸。陈康很快看穿了我的懈怠,有时主动过来给我做“技术指导”:
“你可能不适应用男人的口吻去聊天吧?也别太刻意,少发表情,尽量高冷一点,适时暖男几次,应该就足够你发挥了……
“一般来说,学生的生活费都比较少,所以引导这类人群的时候,就让他们做一些小项目,比如打肉毒素或者玻尿酸,少量,但多次,这样几次下来的钱也能赶上一个大项目。但是遇到那种特别单纯、整容意愿又强烈的学生,也可以引导他们去网贷啊什么的来做些大的整容项目……
“至于那些卫校和学艺术的女学生,你就跟她们多灌输一些整容的观念,比如‘在这个看脸的时代,没有颜值就没有未来’等,具体怎么说你自己拿捏……
“还有就是,多在社交软件上发照片,要把你这个男号包装得看起来高大上一些。这样,你把我手机拿去研究一下吧。”
陈康将手机递给我,我“从善如流”,毕恭毕敬地打开了他的朋友圈和各大社交主页。
主页上,他几乎每天都要发好几条状态,大都是他买的一些名牌名表,或者他们自己用相机拍了再PS得看不出本貌的组图,如出入高端餐厅的食物三连拍。底下的评论一片和谐,都是夸他“哇好帅的小哥哥!”或者感叹“真有钱”——只是我觉得,他可能对“高大上”这个词有点误会。
而他的回复,基本都是在大肆鼓吹“有颜值就有一切”。
将手机还回陈康时,另一名男员工正兴奋地挥动着他翘着兰花指的手,大声嚷着:“X,你们快来看,老子钓了一个XX大学的学生,长得好帅!等他来医院整容之后老子要把他上了!小男生就是好骗啊,老子叫他拿父母两万多块钱来做鼻综合他也照做,太听话了!”
或许是怕表情太过夸张,他还用手背托着做过脂肪填充的尖下巴:“等这个月提成到手,老子再去做个线雕(面部提拉术的一种)!维持我的美貌!”
我顿觉周身失温。抬眼看向窗外,银杏的金黄与常青树的翠色交叠,日光漫了整片视野,分明是一派秋光大好的景象。
可这明艳秋光照不进这一隅之地。
中午休息时,我上完厕所返回办公室,陈康和其他几名员工大概以为我出去吃饭了,正在办公室里大声谈笑,不加掩饰的嘲讽隔着虚掩的门,清晰地传了出来。
“……那天那女的来了两天就找我考核,把老子思路都打断了,还以为骗不到她了,结果最后居然也没走人……”是陈康的声音。
“哈哈,那天看你给她考核,那女的还自以为回答得挺好。这些大学生啊,一个比一个傻X,自以为会读书就牛X惨了,背熟了那些理论有屁用?我看她之后的提成肯定连老子的零头都够不上……”这是部门里那名男员工的讥讽声,此时我也好像知道那天他为什么突然笑了。
我是挺傻X的。
我失了底气,也不想进去与他们争辩,只好转身去休息室喝水。推开休息室的门,一姑娘正坐在桌边吃芒果蛋糕。听见开门的吱呀声,她抬起脸无波无澜地觑了我一眼,蓦然出声:“你不适合干这行。”
不等我回答,她又递给我一支叉子,示意我坐下来:“吃吧。”
我犹疑不定地接过叉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她也是我们部门的5个女员工之一,好像叫李钰。从我第一次见她起,她似乎就只有这一个表情——面无表情。加之她皮肤黝黑,五官寡淡,身材极瘦,整个人透着一股生人莫近的泠泠寒意。
“你刚刚说那句话……什么意思?”我犹豫片刻才开了口——毕竟初来乍到,他们又是常年浸淫于骗局的高手,我不得不多留点心眼儿。
李钰懒洋洋地挑起眼皮看着蛋糕:“听说你是个大学生?跟我们这些人渣一起干这种怪异又下作的工作,你心里就不觉得难受?”
我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心里暗忖她是何用意:“这都是正常的工作啊,只是营销手段罢了,跟其他工作没什么区别……”
“呵,”她打断我,“你来这儿也十几天了,具体怎么样你心里也清楚。说穿了,我们干的就是骗人的事儿,还是假扮男人来骗人。想想就他妈好笑。”
见我不说话,她叉起一大块奶油放进嘴里,“你面试的时候面试了两轮是吧?两次面试还隔了不短的时间吧?一开始来的时候,他们又打算延迟一周才让你接手工作、也不让你跟我们同在一个办公室里接触吧?”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我的入职过程如此清楚。
“哈,这些孙子,这两年的套路越来越精了。这一大圈下来,把你活活拖上个十天半月,再告诉你实际工作是怎么样的,让你不想干也得继续干。要是遇上那种想熬满一个月走人的,后面他们会有更厉害的手段,说到底啊,就是先骗你,再让你去骗别人……”
虽说我们彼此都心照不宣,但她这样挑到明面儿上来说,还是让我最后一点粉饰太平的勇气也泄了个干净。
我有些心灰意冷地问她:“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不怕主管知道找你麻烦?”
最后一点奶油被她用叉子刮得干干净净,她扯了张纸巾,漫不经心地回答:“说实话,我真的很羡慕你们这些上过大学的人。但要是你们也来做这种工作的话,那这个社会也太操蛋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待在这儿?”我问。
她目光黯了黯,半晌才说:“不待这儿我能去哪儿?我一没学历二没本事,不干这个只能饿死了。”
我叹了口气:“其实还有很多工作可以做的,不一定要骗人……”
“我也不想啊,但凡是个正常人谁会想冒充男人来骗人?”她眸光微寒,唇边缀了一抹冷笑,“之前我不顾父母反对,执意要来成都做模特,结果呢,落得个被所谓经纪人骗财骗色的下场。哈,家是没脸回了,碰巧找到这个工作,好歹才没饿死街头。”
“这个社会本来就他妈虚假得很,多我这点儿欺骗根本不算什么。我是个烂人,但你不应该跟我一样。”走之前,她还冲我轻轻地笑了笑,“去找个正常工作吧,至少,不用骗人,也不用假扮男人。”
当天下班时,我将原本应该随身携带的工作手机偷偷放进工位的抽屉里,不动声色地把所有私人物品装进了手提袋,一身轻松地走出了S整容医院。
到家后,我点开陈康的微信,告知他手机、资料等物品的所在处,算是做完了办公用品交接,最后告诉他:“我不去了。”
他回复得很快:“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些什么?你要想清楚,你已经干了半个月了,现在辞职拿不到一分钱,太可惜了。”
我不想与他多纠缠,正要关掉手机,他的消息又发了过来:“不管是谁跟你说了什么,我只想告诉你,年底医院会给我们部门发一大笔奖金,劝你退出的人,不过是怕你多分走一份钱而已。你居然这么傻,人家说什么你就听。”
5秒钟后,我拉黑了他的微信和手机号码。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编辑 | 许智博
开 弓
国家一级退堂鼓演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