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直男爱情故事
是否每天忙碌只为一顿饭,是否爱人已经爱成了一个伴?
上大学时刘振东就不止一次幻想过未来妻子的模样,一定要白净饱满,要像二人转剧场里那些大胆魅惑的女艺人,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暧昧的拜物教气息。
如果有医生能给当时的刘振东做一次别致的体检,就会惊讶地发现,他每毫升血液里都有直男癌细胞在哈哈大笑。
那是2008年的夏天,北京奥运会正在预热,流动中的魅力充满了朝气,包括刘振东。整整四年的时间他都没泡上一个妞儿,而力比多却在他年轻的身体里蠢蠢欲动。
刘振东只能经常望着阶梯教室里的白色窗帘畅想离开校园后的生活,他想不到那只是给他的人生提前挂起的白旗。
有一阵校内网流行点名写日志,刘振东被点到过一次,里面有一道问题:“如果你深爱的人在你面前熟睡你会怎么做?”刘振东的回答简单又深情:“看着她。”
十年后的一个早晨,刘振东的妻子正在枕边打鼾,由于刚坐完月子身材严重走样,这女人竟占据了双人床的一多半。刘振东躺在一旁确实看着呢,只是眼神和深情无关,谁也说不好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01
认识妻子之前,刘振东有过两段恋情。
不少东北男孩面对女孩有一套自洽的准则,一个个全是识人精准的小曾国藩:哪个适合搞对象、哪个适合结婚、哪个适合处着玩……都能分得清清楚楚,万不可僭越。
但在实际操作中,哪怕是他们眼中“处着玩”的姑娘,扒掉他们一层皮都是轻的。
刘振东大学毕业多年后才谈了人生中第一次恋爱,那时工作清闲的他成天无所事事,枕边却摆着卡耐基和羊皮卷,总想着放弃好不容易考下来的事业编,立志要成为全世界最伟大的推销员。
丰满迷人的女朋友是在一群酒友的饭局上认识的,那姑娘叫周子涵,是一家大酒店的前台接待。
子涵这俩字是算命的给改的,在我们东北,保守估计得有上百万小城市女青年找算命师傅改过名,还都是这种像被郭敬明开过光一样的文字组合,粘腻而无趣。
子涵的长相打扮也非常美图秀秀,怎么说呢?看过《乡村爱情》的都知道,村里那些来路不明的时尚少女都这模样。
反正,刘振东喜欢,借着碰杯的机会加微信,回家聊,没到半个月,子涵就成刘振东对象了。
和父母都是小干部的刘振东不一样,子涵来自一个兵荒马乱的单亲家庭,父亲正当壮年被买断工龄,还是个沉醉于后文革时代的小独裁者,酗酒、打老婆、嘴里没有一句不带脏字的话。
母亲不堪忍受,只好跟一个包工头远走他乡。这一切都发生在子涵的中学时代,她的青春期是黑白的。
刘振东知道女朋友的家境,但他义无反顾,他认定从小缺爱的姑娘一定需要他的拯救。在这段感情里,他是蜘蛛侠、是孙悟空、是凤凰座一辉、是我们的英雄小哪吒……反正刘振东的干枯沙漠开出了花一朵,恨不得每天都要写一首情歌。
他时常开导脾气不好的子涵,像个循循善诱的长老;只要子涵抱怨服务行业的辛苦,他都会脱口而出那句“没事,以后我养你”,俨然一位身披铠甲的骑士…...
总之出身方面占据着心理高位的他和子涵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酷的男孩。
爱情是一场赛车,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来一次急转弯。
相处半年后,子涵突然对刘振东态度冷淡了下来,聊天话越来越少,微信签名也从“眼里长着太阳,笑里全是坦荡”变成了“不念过往,不畏将来”。经常有朋友传话,看见子涵下班没回家,上了一辆卡宴。
朋友做出了个刺耳的判断:“你对象备不住要跟大哥了。”
网络上尽是东北大哥和白貂小妹撸串扒蒜的夸张段子,充满了轻蔑和戏谑。但在东北,无论对于大哥还是小妹,进入这种非常态的恋爱状态是件十分严肃的事,庄重感不亚于结婚。
比起找个好人就嫁了,跟大哥能在短时间内让一个女性实现消费层面的阶级跃迁。跟了大哥的女人不仅不会被污名化,反而会让其他女性产生敬畏之心。挨骂被笑话的、经常遭遇荡妇羞辱的,恰恰是那些想跟大哥而跟不上的女人。
人们热衷拿这些身边人的花案当下酒菜,没有人关心那些大哥到底有没有强迫或欺压的行为。任何正常人要是有个女儿,肯定都会尽全力防止她掉进这鬼域一般的交际圈子里。
但可惜子涵没有合格的父亲,男朋友刘振东也只是个喜欢感动自己的小职员,说人品好吧,偷摸的也爱攒俩钱上歌厅找个小姐啥的,所以她身边的男人没一个能靠得住的,“都拿我当礼拜天过呢!”
子涵确实跟大哥了,大哥是本地有名的地产商,已婚,妻儿都定居国外。大哥常年在子涵工作的酒店里应酬,据说是用半瓶蓝色经典和一部新iPhone把子涵拿下的……
调查出这些消息的刘振东,脑子里盘旋着孙燕姿嘹亮的歌声,手脚冰凉,毕竟在极端情绪下,所有的血液都流向了心脏。他想找一把菜刀去剁了那对狗男女,但抽了三根生命源后,他还是决定先谈一谈。
子涵拒绝了和刘振东的会面,只是用微信来进行这场最后的谈判。除了那些冠冕堂皇的分手套话外,最让刘振东咽不下去的,是子涵的一段回忆:
“我从小到大没被父母疼过,第一次去你家,你妈嫌我是单亲家庭,总说三七疙瘩话,你在边上一句话没有。我不贪钱,我只是想有个家,可你给不了我。那好,我干脆也贪钱吧。”
对于有些千帆过尽的女孩来说,人生就像是松尾芭蕉笔下的蛤蟆,只能做从一片泥地跳进一个池塘的双项选择,不管多天雷地火的事处理起来,都显得那么隽永平淡。
02
刘振东删掉了子涵的微信,叫上几个哥们,一起喝了一顿大酒,第二天起床跟没事人一样继续上班了。只是从这时起,他感觉自己收获了成长,并坚定地认为世界上根本没有爱情,有的只是需要。他开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肤白貌美打扮时髦带出去固然有面子,但咱找对象得找个过日子人啊!”
每次在酒桌上遇到比自己年轻的单身小伙,他都会喋喋不休地分享自己这点人生经验。
大家都知道刘振东想找个“过日子人”了,于是在朋友的介绍下,他与小雪见了面。
小雪是土地局的出纳,她真是个过日子人,会做饭、爱好烘焙、从不化妆、一件风衣能穿三年。当然,在刘振东和他那些直男朋友的理解里,过日子人最大的特点是——不漂亮。
相亲的地点在一家野鸡咖啡馆风格的烧烤店,小雪特意打扮了一番:一件黑色镂空的低胸上衣,袖子上还有两朵大花,眉毛用粗笔画了两道奇怪的弧线,扎成马尾的头发暗红,看不出原本染成了什么颜色,略显肥胖的脸颊吃起东西来鼓鼓囊囊,像一只准备过冬的松鼠。
刘振东看着对面这个姑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伸出两根手指:“服务员,再来两瓶原汁麦!”
小雪看刘振东不爱说话,便主动找起了话题,从明星的花边到身边同事的出轨,眉飞色舞。尤其说起她见过有些女的为了钱跟别的老爷们搞破鞋的时候,语气就像国产涉案剧大结局里的审判长,“搞破鞋”仨字用得非常坚硬解气。
刘振东一边摆弄着打火机,一边盯着这个不漂亮姑娘的嘴唇上下翻动,他想起了子涵,想起了曾经头顶那片耻辱的草原。与其说他喜欢上了直爽的小雪,不如说他找到了一位恋爱伦理上的盟友。
爱情这东西也许一辈子也遇不到,但谈恋爱还是容易的,小雪和刘振东在一起后,在面儿上真是尽到了女朋友的本分。懂事、体贴、哪怕发现了刘振东手机里还存着前女友的照片,也只是大骂两句便很快消气。不到一年,俩人就开始琢磨谈婚论嫁了。
小雪的父母在农村,因为占地得了不少钱,从数字上来看比刘振东家要富裕。但她那位爱抽卷烟的父亲似乎毫无城市生活经验,刘振东第一次请未来老丈人吃饭,老头故意穿上一件样式可笑的貂皮大衣,在火锅店里威风凛凛地大骂服务员:“咋就喊你喊不动呢?你还想让我给你小费啊!”
小雪的母亲因为身患多种慢性病,常年一脸愁容,身上总是有一股火炕和农家酱混合的味道,在家除了干活没有一点话语权。用刘振东跟朋友的话说:“她妈一天天跟个冤种似的。”
谈到结婚,小雪那位虎虎有生气的父亲提出了近乎苛刻的条件:“孩子,回去告诉你爸妈,房子和车得你们老刘家出钱,我们出装修钱,老刘家还得给我家拿二十万彩礼,姑娘养这么大不能就这么白嫁出去!”
口谕被传达到刘振东家,刘振东的父母想都没想就开始逼儿子:“赶快跟小雪黄了得了!”
小雪和刘振东的恋爱陷入到了至暗时刻,刘振东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始信起了佛,公文包里放着一块搓澡巾,里面包着一串被时不时拿来搓揉的佛珠,在办公室午休时躺在沙发上听心经,手机壁纸也换成了一朵硕大的莲花。
小雪是想嫁给刘振东的,不是对刘振东多有感情,她只是想嫁人。在她的世界观里,人生的成功完全有路线图可依——
自己有份轻松体面的工作,不赚钱也没事但必须稳定,然后找个条件差不多的小伙结婚,生养孩子让自己变成猪羔子一样的体型,跳进柴米油盐里好让自己有愁可犯有火可上,在八十多平米的房子里疲惫的一家人齐齐整整。
可现在刘振东在面对父母压力时毫无作为的态度让她心寒,她把对刘振东那不确切的爱全部转化成为了确切的仇恨。她的朋友圈里开始各种含沙射影,从颓废的情歌到微博二手鸡汤,隔着屏幕似乎都能感觉到她那没法让人同情的哀怨。
分手的那天,他们又来到了初次见面那家烧烤店,刘振东叼着烟不停地用搓澡巾盘佛珠,小雪只顾着低头吃喝,真正的谢幕,从来都是没有声音的。
03
分手后的刘振东好像毫无感觉,他甚至有种被刑满释放的欣喜坦然。佛珠被扔在了抽屉里,报了一家健身馆,管家里要钱买了一台奔腾,业余时间跑起了滴滴,见到漂亮的女乘客就想办法加微信。
车载音响经常传出梁龙贱兮兮的声音:“我们的生活还在开,往哪儿开?往红楼梦里开。”
日子已经过成了一层死皮,刘振东却努力在上面作画,硬要多姿多彩。
幸福的到来往往猝不及防,正当刘振东假装了小半年朋克,不断在酒后表态要单身自己玩一辈子的时候,楼下的科室里调来了一位叫珊珊的姑娘,年纪比刘振东小一岁,长得还算白净,最关键是单身。
在单位组织的一次户外烤全羊的聚餐上,刘振东第一次和珊珊说上了话,聊的是儒家智慧,在不善言谈的珊珊眼里,这个男人怎么说呢?比较“有档次”。
在这场恋爱里,刘振东变成了合格的成熟男友,珊珊在大多数事情上的处理也非常得体大方。所有在恋爱中不差事儿的大龄男女,都是有点经历的,那些走进婚姻必备的智慧与计谋,其实都是之前恋情的冤魂庇佑。
珊珊的家境和刘振东相仿,标准的门当户对,婚礼办了三十多桌,司仪有如朱军附体,可无论怎么煽情俩人也哭不出来,毕竟头天晚上没睡好。
婚后第二年儿子出生,刘振东松了一口气。他对生儿子始终有一股执念,好像家里有皇位要继承一样,而妻子珊珊却已经变成了让他完全提不起性欲的样子。
儿子出生后,刘振东和妻子没少吵架。最开始商量好双方父母按月轮班帮忙看孩子,可珊珊的母亲却时常装病,最好玩的一次是丈母娘刚告诉刘振东最近血压高得静养,第二天他就在朋友圈里看到了这老太太在三亚海边挥舞着丝巾的照片。
理解一下,毕竟她老人家岁数大了,发朋友圈不会分组。
刘振东越来越不爱回家,跟哥们的酒局也越来越多,包里开始预备海王金樽,上趟饭店跟要住院似的,喝醉酒了就去歌厅,搂着小妹唱beyond。周末没啥事就跑到麻将馆,偶尔赶上跟三个离婚的老娘们儿打一锅,倒不是有什么歪心眼,只是那些女人在桌底下伸腿够他的时候,他好像又年轻了一点点。
早晨起床,他看着熟睡的妻子发了会呆,然后走到阳台点上一根煊赫门,岁数大了得抽细杆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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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电视,昨晚世界杯开赛,俄罗斯5:0赢沙特,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人在进球、在庆祝、在血脉偾张,只是都跟刘振东关系不太大了。
洗个澡开车去上班,车载音响又传出了梁龙的歌声:“我们的生活还得继续开,往哪儿开,往绝望里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