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毛泽东“难下断语”的古诗

李商隐是毛泽东非常偏爱的唐朝“三李”之一。1958年1月16日，毛泽东在南宁会议上讲话时曾说：“不愿看杜甫、白居易那种哭哭啼啼的作品，光搞现实主义一面不好，李白、李贺、李商隐，要搞点幻想。太现实就不能写诗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毛泽东同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刘大杰两次谈到对李商隐的评价。

李商隐是晚唐著名的文学家。他的文学成就主要表现在骈文和诗歌两个方面。李商隐是晚唐骈文的主要代表作家。他与温庭筠、段成式三人写的骈文，号称“三十六体”，因为他们三个人的排行都是第十六。骈文又名四六文，“四六”文的名称，首见于李商隐的《樊南甲集·自序》。他的骈文有独特的风格。《四库全书简明目录》说：“李商隐之文，婉约雅饬，于唐人为别格。”

李商隐的诗现存600多首，收集在《玉（奚谷造字）生诗笺注》里。李商隐的诗在后世影响很大，千百年来一直为人们所珍视和喜爱。

唐朝末年曾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一群文人学士在湖中泛舟游览，岸上木兰花正盛开，有人提议以木兰为题赋诗。正在酣饮唱酬之际，来了个衣衫褴褛的读书人，他一上船就琅琅咏了一首诗：“洞庭波冷晓侵云，日日征帆送远人。几度木兰船上望，不知元是此花身。”吟罢即隐身而去。

大家都非常惊奇。后来获悉，原来这是李商隐的魂魄出现了。这个故事当然不可信，但是说明了后世文人对李商隐的崇敬和怀念。

与李商隐同时的诗人喻凫曾称赞他的诗歌是“羽翼恣抟扶，山河使笔驱”。温庭筠则把他比作汉代的才子司马相如：“子虚何处堪清渴？试向文园问长卿。”北宋以来许多著名的学者也给予李商隐高度的评价，如叶燮《原诗》说：“李商隐七绝，寄托深而措辞婉，可空百代，无其匹也。”唐宋以来的唐诗选本都大量选入李商隐的诗篇，他的许多诗篇千百年来一直脍炙人口，传诵不绝。

但是，李商隐爱用冷僻的典故，有些诗不免晦涩难懂。后来的北宋“西崑诗派”片面发展李商隐的爱用冷僻典故的缺点，对后代诗歌的发展产生了不良的影响。

毛泽东对李商隐的许多诗熟读成诵。1965年12月的一天，周谷城一次在上海见到了毛泽东。两人的谈话范围非常广泛，谈到了哲学史。周谷城回忆说：

“我们的谈话涉及古今中外文学、史学、哲学。关于旧体诗，我们谈到了李商隐，我一时高兴，随便把李商隐的一首七言律诗用湖南腔调哼起来，曰：‘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空闻虎旅鸣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把五六句哼了几遍，七八两句居然哼不出来。毛泽东知道我忘了，便笑着代我念出：‘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周谷城：《回忆的教导》，《毛泽东同志八十五诞辰纪念文选》，第193页。）

由此可见，毛泽东对李商隐的作品是多么地熟悉和喜爱。

从毛泽东中南海故居藏书看，他圈阅的李商隐的诗就有30余首。毛泽东圈阅过李商隐的政治诗有《有感二首》和《重有感》。这两首诗都是写大和末年轰动朝野的“甘露事变”的。

大和九年，唐文宗与宰相李训和凤翔节度使郑注等策划，假托宫中石榴树夜降甘露，引诱专权宦官仇士良等往观，乘机诛杀，因所伏甲兵暴露而失败。仇士良追杀李训、郑注等人，株连1000多人。文宗被宦官挟持，下诏杀死他明知无罪的大臣王涯，史称“甘露之变”。

当时宦官气焰嚣张，朝中人人自危，李商隐却敢在诗中痛斥宦官为“凶徒”，为无辜者鸣冤叫屈：“谁瞑衔冤目，宁吞欲绝声？”王涯曾受命定《云韶乐》，诗中“近闻开寿宴，不废用《咸》、《英》”。
《咸》、《英》为古代名曲，这里隐指王涯的《云韶乐》。意思是说文宗杀了无辜的王涯之后，在寿宴上仍然演奏他定的乐曲而无动于衷。这两句诗，把这位无权、无能而又贪于享乐的文宗皇帝刻画得入木三分。毛泽东很爱读。

李商隐的咏史诗，毛泽东圈画较多。前面他和周谷城一道背出的《马嵬》，便是一首有名的咏史诗。该诗是写安史之乱，唐玄宗迫于兵变赐死宠姬杨贵妃之事。在中南海故居藏书中，这首诗毛泽东有三处圈画。

又如《贾生》：

宣室求贤访逐臣，

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

不问苍生问鬼神！

汉文帝召见贾谊这样有才能的人，不向他征询国计民生的大事，却问鬼神之道，足见其昏庸之极。笔触含蓄，讽刺辛辣。这首诗，毛泽东圈画了六处。

毛泽东手书李商隐诗《筹笔驿》

1965年6月28日在上海同刘大杰教授谈话时，毛泽东还特别问刘：“《贾生》一诗能背得出来吗？”刘背完后，毛泽东喟然叹道：“写得好哇！写得好！” （孙琴安：《毛泽东与刘大杰教授谈古典文学》，1991年12月28日《文艺报》。）

李商隐的《北齐二首》写北周大军出征灭齐，齐后主高伟仍在醉生梦死地过着腐朽享乐的生活；《隋宫》写隋炀帝荒淫无度，不听谏言等等。这些诗和《韩碑》，毛泽东都分别圈画三至五遍之多。

在一本《注释唐诗三百首》中，毛泽东在李商隐的《隋宫（二首）》、《嫦娥》、《贾生》等诗题目上方各画一个大圈，在正文上方天头空白处各画了三个小圈，在《筹笔驿》标题上方天头空白处连画了三个小圈，在正文上方天头空白处画了一个大圈，在《韩碑》题目上画了一个大圈，表示比较欣赏。

无题诗是李商隐的独特创造，大部分是写爱情的，有些诗则难以确指，众说纷纭。所以毛泽东1965年6月20日在上海接见刘大杰时说：“要一分为二，不能一概而论。”并且在1976年2月12日，离他逝世不到7个月时，复刘大杰的信中说：“现在难下断语，暂时存疑可也。”这是科学的态度。

李商隐的爱情诗，情致缠绵而不庸俗，辞藻朴实而自然，毛泽东很爱读。在一本《注释唐诗三百首》中，毛泽东在《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标题上方天头空处连画了三个小圈，在正文上方天头空白处画了一个大圈，在《无题》（“本是空言去绝踪”、“飒飒东风细雨来”、“昨夜星辰昨夜风”）三诗标题上方天头空白处各连画了三个圈。这些诗在不同版本多次圈画。

毛泽东不仅熟知李商隐的诗，还十分注意李诗的研究和作者的生平。

《锦瑟》一诗中：“锦瑟无端王十弦”。对这首诗和“五十弦”的解释，历来众说纷纭。《历代诗话》中的《锦瑟》一文，记述了苏轼的解释：“此出《古今乐志》。锦瑟之为器也，其弦五十，其柱如之，其声也，适、怨、清、乐。按李诗：‘庄生晓梦迷蝴蝶’，适也；‘望帝春心托杜鹃’，怨也；‘沧海明月珠有泪’，清也；‘蓝田日暖玉生烟’，和也。”作者在按语中还辑录了另外几种不同的解释：有的认为上述四句诗，说的是锦瑟中的四种曲子；有的说锦瑟是令狐楚家婢女的名字；也有的认为对这首诗，“不解则涉无谓，既解则意味都尽”。作者还从《汉书》、《史记》中考证了瑟弦的数目。

毛泽东对这些解释和考证，一路密圈。这些功夫已不是一个读者应下的，而俨然是一位学者专家了。

毛泽东还曾写信给秘书田家英，要他设法购买苏雪林著《李义山恋爱事迹考》一书，表明他还注意了解李商隐的生平事迹。

毛泽东在诗词创作中也借鉴和化用李商隐的诗。

毛泽东很喜欢西汉谋士贾谊，曾与七绝、七律各一首咏赞他。其中《七绝·贾谊》云：

贾生才调世无伦,

哭泣情怀吊屈文。

梁王堕马寻常事,

何用哀伤付一生。

这首诗中首句是由李商隐《贾生》中“贾生才调更无伦”化用入诗。毛泽东的《七律·答友人》中“长岛人歌动地诗”，是由李商隐《瑶池》诗中“黄竹歌声动地哀”脱化而来。《七律二首·送瘟神》中“坐地日行八万里”，与《瑶池》中“八骏日行三万里”也有明显的相承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