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过的人生，哪有那么容易洗白

这里是子鱼的行业故事系列

本文作者：哈密

我今年28岁，我的人生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前16年为不幸，后12年为更不幸。夜深人静时，我时常问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是我时运不济还是咎由自取。

01

初中毕业后，我苦苦等待四个月，终于拿到身份证东去广州。那时我的父母在东莞务工，可我不想去找他们，我要自己闯出一片天地。

我全副家当就是一个背包，包里装了些换洗衣物和15个煮鸡蛋。奶奶给了我一千块钱路费，买了火车票还剩七百多。听说火车上小偷多，坏人也多，两天一夜我没有真正安眠过，时时刻刻抱着自己的包，捂好装钱的口袋。

好不容易挨到下火车，等待我的却是加倍的提心吊胆。黑车、小旅馆的人不停过来搭讪，天南地北我不知道要去往何处。

我用公共电话跟父母报平安，电话那头我妈一直在骂我不听话、叛逆、不知天高地厚。最后她说，混不下去了也别来找我，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于是，我就真的没去找过他们，直到我拎着迪奥坐进奥迪里。

对比了几家小旅馆后，我选择了最便宜的一家住下，30块钱一个晚上。老板娘人不错，给了我一摞报纸，上面有招工信息，还告诉我距离最近的人才市场怎么坐车。

为了不流落街头，第二天我便买了一个大面包和一瓶水，开始四处找工作。每天回来以后，我会跟老板娘说说找了什么样的工作，她帮我甄别是正经的还是“骗子”。

现在回头想想，那些跟我说“欢迎加入”的人里，或多或少都藏着些猫腻，所以直到现在我也仍感激老板娘，没有她我不知要走入怎样的境地，虽然我现在也没好多少。

一个星期后，我在一家茶楼当了服务员，1200一个月。好在包吃包住，我很满意。没想到，刚刚做了两天我便开始发烧、头晕、恶心，也不知道是感冒还是水土不服。我实在撑不住，就在包间里睡着了，恰好经理带客人进来逮了个正着。

想来这些人也没什么同情心，把一个生着病无家可归的小女孩，没入陌生的荒凉里。

我背着包晃晃悠悠地走在街上，告诉自己一定要到安全的地方再晕倒。我走到一家手机店门口，看见一辆警察的巡逻车走过，于是我两眼一黑，安心地倒下了。

02

救我那个人叫阿雄，是手机店的经理，不是警察，医药费也是他垫付的。

人在救命恩人面前总是容易卸下防备，我在讲述自己的境遇时，竟情不自禁地流了泪。我告诉他自己暂时没钱，不过以后一定还上，还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联系方式写在了纸上。

有一个词语叫否极泰来，我不知道用在这里合不合适。总之他跟我说，手机店正在招人，如果愿意的话可以留在那工作，底薪800，卖了手机就有提成，欠他的钱可以从工资里抵扣。

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但问题是手机店只提供工作餐，没有住宿，我身上的钱已所剩无几，租房自是不太可能。前一秒还惊喜地灿笑，后一秒就低着头不知所措，阿雄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思。

“我在城中村租了一个小套间，客厅虽然小但整理一下摆张小床也没问题。不过孤男寡女的，就看你信不信得过我。”

我离流落街头只有一步之遥，还有得选择吗？我忐忑地点了点头，但想着能救我的肯定是好人也就释怀了。而且阿雄长得高大帅气，我有点不自觉地浮想联翩。

城中村阴暗潮湿，散发出一股霉味。他笑言，没背景的外地人大都蜷缩在这样的地方，习惯就好了。房间虽简陋但很干净整齐，这让我对他的好感又增进了一层。

他买回一张折叠床，让我睡床他睡客厅。这一睡就是一个多月，直到我发了第一次工资。

为了感谢他在生活和工作上的照顾，拿到钱后我请他吃宵夜。我喝了生平第一次酒，呛得眼泪直流，他也喝了不少。借着酒意，他捧起我的脸，问我：“你以为我为你做这么多是为什么，为了显示自己的大慈大悲吗？”

那一夜，他顺理成章地爬上了我的床，吻了无数遍，摸了无数次，他到底还是克制了自己。他说，你太小了。

阿雄大我9岁，湖北人。他说，你太小了，我感动得一塌糊涂。读书时在小说里看过一句话，遇到抱着你安睡一整夜的男人就嫁了吧。

睡到第四次，我摩挲着他滚烫的身体说，进来吧，我无怨无悔。

16岁那年，我离开学校踏进社会，谈了第一次恋爱，喝了第一次酒，做了第一次人流。

过年时阿雄带我回了湖北老家，他家穷得叮当响，但看到他大冬天站在湖边钓鱼给我补身子，我想的是一生何求，非他不嫁。

回广州后，他说，这几年我存了些钱，我们做点小生意吧，我想多挣点钱，早日给你一个家。

于是我们开过快餐店、摆过地摊、卖过水果，无一不亏。

18岁生日那天，他用身上仅有的钱给我买了个蛋糕，我许的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说：“看来我们不是做生意那块料，要不还是上班吧。我有个朋友在酒店当服务员，听说工资待遇还不错，正在招人，你要不要去试试？”

03

这就是一家夜总会，阿雄电话再也打不通。妈妈桑说，你男人收了介绍费跑了，想走也可以，把两万块钱还上我立马放了你。

我的世界瞬间黑了。我想逃，可根本无处可去。

在夜总会提供的宿舍里躺了两天，我开始疯狂陪酒，带着被背叛后的满腔恨意。一张张红色的钞票向我砸来。一开始我只陪酒陪唱陪玩，顶多让人揩揩油。

有天晚上，一个觊觎我很久的熟客喝多了，掏出一沓钱问我干不干，见我不动声色，又掏出一沓，反复几次后，我估摸着有一万多了，一杯洋酒下肚就跟着他走了。卖手机磨破嘴皮半年的收入，还不如躺着呻吟两下。

我的经历其实就是大多数风尘女子的经历，最开始是被拐被骗被强制，后来在奢靡里沉浸久了就觉得男女之事不过人之常情，最后习惯了躺着挣钱，就再也站不起来。

见惯了衣冠楚楚的男人卸下外壳之后的阴淫猥琐，我逐渐对阿雄那件事释怀了。男人嘛，不过是只能同享福不能共患难的下体动物，遇见谁都一样。

人说风月场里多薄情，既然没有爱，就只能用钱填补空虚。偶尔，我会和姐妹们喝得酩酊大醉，然后抱头痛哭，我们不知道彼此的真名，不知道与你搂在一起的女孩儿究竟来自何方，今年多大，甚至我们分开后不会再彼此联系。

冷漠，就是我们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那些年，我以为自己流尽了一生的泪。

我也以为自己会跟其他人一样，再做几年多存点钱，等身体卖不了价钱了就去到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可是人永远不知道明天等待你的将是什么。

有个叫魏知礼的男人突然闯进了我的生活，他没有很特别，没有坐怀不乱，没有值得推崇的优秀品质，也没有对我摆出不一样的态度。他不过就是问了一句，这样舒服吗？然后我鬼使神差地回了句，姐今天周年庆促销，给你免单了。

那天，真的是我入行两周年纪念日。20岁，我第一次用私人微信加了客人，第一次没有跟人撩骚，而是正正经经地话起了家常。

有些人就是很奇怪，明明很普通，可就是有能力掏空你珍藏已久的所有故事。我们像正常男女那样吃饭、出游，激情过后整夜相拥而眠。他有力的臂弯，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三个月后，他订了一个很别致的西餐厅，我们相对而坐。他伸出一只手说，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我叫魏知礼，29岁，本地人，未婚，在一家外企担任销售经理，年薪40万。有一套房子和一辆本田雅阁，父母双职工，已退休。”

我被这突然其来的交底惊得手足无措，可我有什么好对他说的呢，我，xxx，20岁，初中学历，重庆人，谈过一次恋爱，在夜总会上班，挣得和你差不多……

他用食指按住了我微启的唇：“什么都不用说，你虽然在风月场所，但依然有颗纯洁的心，离开那重新开始吧，以我女朋友的身份。”

他就像黑暗里的一束光，照亮我前行的路，我恍然大悟自己才20岁，一切都还来得及。于是我不顾妈妈和姐妹们的警告，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夜总会。

为了缩短和魏知礼的距离，我报了成人大专、会计培训和驾校。他放假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出游，北京、云南、香港……他在城郊租了一套公寓，用作我们的爱巢。

他会像呵护孩子那样呵护我，给赖床的我穿衣服穿鞋子，轻声叫我“宝贝”。会给我开车门，接送我上下课，请我的朋友吃火锅，当着别人的面夸我，甚至有时出差也会带着我。

跟他在一起的一年多，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与快乐。有了对比，我方才明白与阿雄之间，感恩更多，不然怎么如此容易释怀。我对魏的感情很复杂，亦兄亦父亦情郎，总之爱得无可救药，我一度觉得如果失去他，我会死。

上天最残忍之处，就是总爱唤醒做梦的人。那个周末，他说要加班不能陪我，结果第二天早上，手机里多了一条短信：老婆，怎么还没下来。

他不是从来没露出过蛛丝马迹，比如他会背着我接电话，比如他从不让我看手机，比如我从来没被他带回过家……但我相信他有苦衷，我只是一个进过风月场的女子，能得他这般呵护已实属不易，我愿意长长久久地陪在他身边，只要那层纸不捅破，什么样的身份无所谓。

他给我的解释是，同事之间的玩笑称呼，我莞尔一笑让这事翻篇。他轻吻我额头，夸我懂事。

只是他不知道，那个他缺席的周末，我被同学扭着去东莞参加了一个聚会，认识了开奥迪R8的杨振，26岁，海归。

04

跟年纪轻轻就略微秃顶，顶着个啤酒肚的魏知礼比起来，杨振干净、有活力，看起来很有教养，最重要是多金。

魏知礼的追求像涓涓细流，一点一滴浸润我的心，而杨振就像惊涛骇浪，猛烈得让我无法呼吸。

他会叫来一排豪车在约好的地方等我，在路人无比艳羡的眼光中给我开车门；会包下整个餐厅跟我告白；会突然砸来名包名表…..我的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我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也觉得有些疲倦。我能瞒得住满腔热忱的杨振，却瞒不住对我了如指掌的魏知礼，他总有狐狸一样的心思和狗一样的嗅觉。

“他要是知道你的过往，怕早就对你敬而远之了吧。”魏知礼在床上点燃香烟，猛吸一口然后说。

我的心被扎得生疼，这一年多来，我被魏知礼捧在手心惯了，竟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公主。我翻身紧紧抱着他，“你娶我好不好，我已经21了，早就过了法定结婚年龄。”

“等你绝了自己身上这股风尘味再说吧。”

从始至终，魏知礼就没有打心底认同过我，他贪恋的不过是我年轻的肉体，毕竟以爱情的名义把我养在身边，总比每次去嫖来得划算。可当时的我并不明白。

我跟杨振说我们不合适，他死活要一个理由，我只能告诉他心里有别人。但我还是没有勇气向这么高质量的追求者坦白一切，他不再强求。富二代想尽一切办法打动灰姑娘的故事只在偶像剧里上演，现实中的有钱人要的是脸面。

我继续依偎在狐狸身边，做一只喂肥待宰的小白兔，假装没发现他一天之中换了两条内裤，假装从未看见他跟另一个女人的贴面照片，假装相信他工作很忙，经常需要出差。

即使这样，他跟我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也不爱带我出去了。会计证和驾照早就拿到，成人大专走个形式，根本不用上课。于是我白天睡觉，晚上追剧，用颓废与荒诞填满我一天的时间，忘记过去，不想将来。

我用过往的积蓄维持自己的生活，偶尔他也会给点零花钱。我以为是我与杨振的暧昧，让他怀疑了我的忠诚，所以才如此冷漠。于是我不停给他发信息，卑微地一次次道歉。

女人的示弱是有用的，他让我别多想，只是近段时间工作实在太忙。于是他由一天天一夜夜地陪我，改为工作间隙来看我。满足了生理需求后，他会好言安慰，承诺过几天带我出去玩。

他能忙里偷闲来与我欢爱，证明心里还是有我的，他真的只是太忙了。

如果不是一个老女人敲响我公寓的房门，我恐怕还如痴如醉不知醒。我捂着火辣辣的脸庞，清楚地听到她骂我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狐狸精。

“我儿媳妇现在怀孕了，你识趣的话就离我儿子远一点，否则我就找人毁了你这勾引人的脸…”

我没有哭，没有解释，也没有疯也似的去质问魏知礼。我不是没想过，不是吗？只是当肯定的答案赤裸裸地摆在眼前的时候，我还是觉得难以接受。那个为我亮起一束光的男人，又亲手把我推回了黑暗里。

我不是狐狸，魏知礼才是。他带我出差，带我三五日地旅行，带我聚会见朋友，频繁地在我这留宿，家里那个女人还是心甘情愿为他生孩子。我明知他不止我一个女人，却还是愿意留在他身边，甘心任他摆布。

我幻想有一天他会幡然醒悟，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他，他会守着我终老。可是，我输了，他们不仅有法律的认可，家人的支持，如今还多了孩子这个责任纽带。男人可以不爱女人，却无法不爱孩子，当然，除了我爸爸。

他还愿意与我周旋，是因为贪心，既想有家这个心灵慰藉，又想让身体不断欢愉。

我泡了个热水澡，把全身洗得干干净净，穿上我们在云南买的民族服装（魏知礼说我这打扮甚是好看），等天黑后方才向楼顶走去。

我怕借着天光会有人来围观，我怕电视台或报纸报道，这样肯定会有人认出我是番禺区某家夜总会的98号。我想在离开时，做一个安静又干净的人。

05

我终究没有跳下去，不是因为我想通了，我怎么可能想通。我一出生就伴有癫痫，虽然治疗及时达到了百分之八十的痊愈，但我时不时还是得吃药。在夜总会就发作过一次，导致了我好几个月业绩的低迷。

父母嫌弃我，把我交给奶奶抚养，他们去了东莞打工，两年后再见到他们时，怀里多了一个小婴儿，奶奶让我叫他弟弟。

年迈的奶奶靠卖自己种的粮食和蔬菜供我吃穿读书，姑姑们逢年过节来看奶奶，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13岁的时候，我开始发育，身材变得苗条起来，姑父和表哥竟轮番想占我便宜。我把这事告诉奶奶，被姑姑听到了迎面就是几个耳光…..

这不是我第一次想死，可低头看着百米以下的街道，我觉得两腿发软。我不怕死，只是缺少去死的勇气。

回到房间拿起手机，有十几个未接和无数条短信。魏知礼在找我，他承担不起我从这个世界消失的后果，也不愿失去我这廉价的肉体提供者。我想起妈妈桑的话，嫖客能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此生我注定只有躺在男人胯下这一条路，选择一个常客总比夜夜都在换人的好。于是我拨通了杨振电话，厚着脸皮问他还要不要我。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两个小时后，他把我接到了他家别墅。别墅里只有一个保姆，对我毕恭毕敬，从她的态度里察觉不出我是特例还是人来人往中的一个。

我身上只有银行卡和身份证，就连换洗的贴身衣物也没拿一件，我要跟过去彻底划清界限，阿雄也好，夜总会也罢，当然还有魏知礼。只是我没料到，魏知礼就跟深埋在我心里的种子那样，早已在血液的滋养下枝繁叶茂，我拔不出，毁不掉。

果然，跟年轻的有钱男人在一起就是好，郎财女貌，不用躲不用藏。他们圈子里的人也不屑当嫖客，毕竟往身上贴的“干净”女人一抓一大把，我不用担心碰到熟人。

杨振的父母都远在加拿大，他的爸爸看好国内经济形势，给了他一笔钱回国闯荡。他也跟土生土长的纨绔子弟不同，是真真切切在做事，投资商铺，开酒店，跟官员周旋。他，给我开启了一个光明又崭新的世界。

几个月后，我穿上一身名牌，画了精致的妆容，开上杨振给我的奥迪TT（特别说明一下，车是他的，不是专门给我买的），耀武扬威地去了东莞。

我请他们去高档餐馆吃饭，带弟弟去买了名牌运动鞋，给爸妈买了补品，临走还给了他们一万块钱。他们邀我去出租屋里坐坐，我拒绝了。我曾经在他们面前有多卑微，如今就有多骄傲，看着他们过得不好我便安心了。

我觉得解气，却又痛心。

面对一个人久了就会不经意撕下伪装，可我看不透杨振。在一起五个月了，我除了发现他比其他年轻人封建迷信外，其他一无所知。

他给我钱，给我买贵重礼品，在众目睽睽之下牵我的手，默认别人叫我杨太，可是他的心是疏离的，不知道被放在了何方。

我一面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一面享受财富与身份给我带来的荣光。我在他朋友的小三们面前扬起高高的头颅，硬要显示出正房那高人一等的地位。

可我能带给他什么？门当户对的身份没有、倾国倾城的容颜没有、房中秘术不敢用。唯一的解释是“爱”，但那怎么可能。我们就像签了契约那样，进行着某种不为我所知的交易。

跟盈满的物质比起来，内心显得空无一物。鬼使神差的，我把魏知礼的号码从黑名单里删除，不过半个小时，短信提示音暧昧地响起。小芸，你在哪，我很想你。

一瞬间，我对魏知礼压抑已久的想念如泄洪般奔涌而出。杨振出去谈事情还没回来，我打了车向魏知礼提供的地址飞奔而去，近乎失去理智。

可是，当司机叫我付钱的一霎，我突然清醒过来。我没有爱情，难道连金钱也要舍弃吗？为那只游走在两个女人之间的贪心狐狸？！

我让司机掉头回去。

06

杨振似乎察觉了我近几天的异样，没事总小心翼翼地捧着手机。没错，我在跟魏知礼撩骚，我在跟老狐狸的长久相处中变成了一只小狐狸，贪心又狡黠。

夜里，我把杨振想象成魏知礼的样子，与他肆无忌惮地狂欢。突然，杨振的脸在昏暗的灯光里变得狰狞，“如果我发现你有对我不忠的地方，我就找人把你轮*了，再打断你双腿。我会让你在一次彻底的满足之后，生不如死。”

我吓得大气不敢出，但杨振的形象突然因这狰狞变得真实起来。害怕过后我反而觉得舒心，就像看恐怖片一样，鬼没出来时未知的阴森才最吓人。我终于知晓了杨振本质上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的东西，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我能撕开隐形交易的神秘面纱，还得感谢杨振良好教养下的道德负罪感以及夜半三更，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

他匆忙起身，把家里一切与我有关的东西都装进了行李箱，连人带箱子把我送往酒店，嘱咐我在那住几天，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跟他联系。

电话是他妈妈从加拿大打来的，说他妻子回国了，北京时间11点左右会在白云机场降落，她是回来查岗的。

离接机时间还早，他显得有点惊慌失措，想解释又不知从何开始。我不难过，只是惊讶，毕竟他才26岁，我跟他在一起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这突然冒出来的妻子着实让我有点心慌，这一切荣光，就快要失去了吗？

“我22岁就结婚了，妻子是加拿大华裔，我们联姻完全出于经济目的，对彼此没有感情，都是各玩各的。但表面的和平还是要维护，我们两家都是华人圈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便撕破脸。你安心在这里住几天，等她走了我就来接你。”

我问：“你们有孩子吗？”他突然惊恐地看着我，有种秘密被人发现的难堪。

他突然紧紧抓着我的手，用一种似哀求似命令的口吻说，“给我生个孩子吧，几个也可以。我找人相过你的面相了，说你能旺我。我祖籍温州，家里一脉单传，如果生下儿子，我们全家不会亏待你的。”

去他妈的，老娘还没从廉价肉体里彻底解脱，又有人想把我变成生育机器。

“好啊，那你跟她离婚娶我。”

“她在加拿大生活，我们离不离婚根本对你毫无影响。我能给你住豪宅开豪车，在国内也没几个人知道我已婚这件事。如果你能生下儿子，我爸妈一定把你当真正的儿媳对待。

我知道这样有名无分对你很不公平，我也时常很苦恼要不要跟你说实话，如果你同意的话，余生我一定加倍对你好。”

说着说着天就亮了，他得回去收拾收拾，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证据。临走时我提醒他洗个澡，女人对第三者的嗅觉比狗还敏锐。

我在酒店的床上翻滚了几夜，找出几样最贵重的首饰、手表装进盒子里交给前台，短信通知杨振快些去取，然后退了房离开。

07

如果某样生活让你觉得内心空洞，那这样的生活注定是不适合你的。我把贵重物品还给他，不是因为高尚，而是害怕他找我，以他的能力，找到我是很容易的事。

这样做，起码让他觉得我是个不慕钱财的女子，他莫名其妙的良知可能会令他放我一马。

照理说，我应该离开这座城市重新开始，我现在有钱、有见识，再也不会像六年前那样流落街头了。可我舍不得离开，不知道是对城市的眷念，还是对某些人谜一样的放不下。

我避开杨振常去的区域，在广州最繁华的地段，凭借三分世故和七分姿色找到了一份前台的工作，实习期月薪3000。而我租的公寓一个月2000，但就算月月倒贴我也不会跟同事一样选择住偏远的城中村，那里的每一只老鼠，似乎都见证过我不堪的过往。

我在这个岗位上，一直做到25岁。两年多的时间里，杨振没再找过我，微信迅速替代QQ和短信，我从前台一路做到行政主管，到手月薪6150，勉强维持我每月的开销。

我养过一只叫二万的金毛和一只叫小三的英国短毛猫，被两位已婚男上司骚扰过。人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想许是自己身上的风尘味还未完全消散。

为了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从良，我从不接受男同事的单独邀约，扣上最上面的衬衣扣，不穿短裙，不娇羞不发嗲，所以我在女人堆里攒下了良好的人缘，在男人堆里赢得了尊重。果然，男人是个矛盾体，既希望女人骚，又希望女人纯。

期间，我从追求者里挑出三个进行过进一步发展。一个叫阿龙，几次约会下来，总体感觉太幼稚，pass。还有一个做冻品生意的，算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想跟我结婚，但我总觉得差了点什么。还有一个是财务主管，挺自以为是。

我还搬过两次家，有个娃娃脸的大叔（也不太大，比魏知礼还小几个月）总是不求回报地要帮忙。他是我跟魏知礼曾经的邻居，当然，他一直以为我们是男女朋友关系。我们时不时会碰见，他帮我搬过矿泉水，带过外卖。

一来二去，我们成了朋友，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他从不在夜半情浓时问我“在干嘛”，也不会约我去哪坐坐。他只会在我牢骚又要搬家时说“我帮你吧，反正明天有空”，或者抱怨办事地点好远时说“我送你吧，反正顺路”。

他总是很有时间，但我并不相信这一切真的是偶然。每一种行为背后都会暗藏某种目的，尤其是男人对女人的关怀与付出。他们要的回报是成倍的。

第一次，东西刚刚搬完他便匆匆离开了。第二次，他主动留下来帮忙收拾。他真是一个勤快人，打扫整理都比我麻利很多，我一个人需要忙到深夜的活在他的帮忙下，三两小时就搞定了。

我请他吃饭，他拒绝了。走到门口欲言又止，最后掏出两张票，红着脸问我：“明晚体育中心有恒大的比赛，可以赏脸一起去看吗？”

这位名唤安洋的大叔，还真是娇羞得很呢，该不会还没谈过恋爱吧。我的生活也确实太百无聊赖了，或许，这位暖心的大叔，可以让我从魏知礼那解脱出来。

顺便说一下，我每次搬家前都喝醉过，每次喝醉了都把魏知礼带回了家。这800多天里，魏知礼在追，我在躲，又在迎合。而每一次迎合后，我又悔不当初，只能用搬家的方式逃避。

08

安洋成了我25年以来，唯一一个单纯的男朋友。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年，没有出轨，没有撕逼，就连分手都无比安静友好。

我对他不知道爱或是不爱，我只想寻一个灵魂可以靠岸的地方。

为了彻底摆脱魏知礼，我辞了原先的工作，并主动提出搬到他那去住。他刚开始咬着唇面露难色，随即用轻到尘埃里的声音说：“那好吧！”

我搬过去后，安洋提出分房睡，我表示很诧异。他毕竟是30多岁的年纪，一个人在广州打拼十年之久，想必也经历了颇多风霜雨雪，心思怎还这般传统？

但我是乐意这个安排的，我承受了多少身不由己，才在今天得以从心。于是我们谈起了柏拉图式的恋爱，每天上班下班，做饭吃饭睡觉，周末我陪他看他最爱的足球，他给我蒸我最爱的螃蟹。

我觉得安洋不似情人，倒像哥哥多一些。在这寡淡的日子里，我对魏知礼的想念逐渐变淡。原本我以为需要经历一场变故，或遇到另一个令我痴狂的人才能达到的效果，竟然在这等索然无味的生活里轻易做到了。果然，人心都是善变的。

大半年后，安洋跟我求了婚，我没答应，我总觉得我和他之间还欠缺点什么，跟性无关，我只是单纯地觉得跟我走到终点的那个人，不是他。但他还是带我回家见了父母，全家人表现出一种十足的诚心，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柏拉图恋爱结束在26岁生日那晚，时隔八年，我再次在生日的时候失恋。18岁的失恋带着满心恨，而26岁的失恋带着满心感激。

安洋喝了些红酒，他自知不胜酒力，所以平时难得喝一次。他的娃娃脸上，泛着阵阵红晕。他亲吻我，从额头到脖子，我没有反抗，在一起一年了，也该是时候了。

他的手伸进我短裤里，在大腿根部不停游走。那是我经历的最长一次的前戏，也是最温柔的一次。所有男人都恨不能立刻顶穿我的身体，只有安洋小心翼翼，像一用力我就会碎那样。

还没正式开始，他就已大汗淋漓。他终于褪去最里层的遮羞布，与我合二为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还是不行，还是不行…..”安洋坐在床边，像个小娘子那样低声啜泣，我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不停轻拍他的背。

“芸芸，我们分手吧，我不能耽误你。我有隐疾，治疗好几年了也不见好，这一年来你从来没怀疑过我，你真是个好女孩儿，我不想你跟我在一起却不能享受正常夫妻的快乐……”

安洋，其实我不是一个好女孩儿。第一次有人这么设身处地为我着想，第一次被人打心底里认可…..我想把他拥入怀中，告诉他一生就这样吧。

可最终，我没有那样做。如果我没有被阿雄卖进夜总会，如果没有成为魏知礼的小三，如果没有遇到把我用作特殊用途的杨振，或许，我会在那一夜轻易许下一个诺言。

我感激安洋，他是真心爱我的。我可能与他走一阵子，却没勇气与他走一辈子，人心会空虚，身体也会寂寞。

闺蜜说，我总找大叔型男人，是因为童年缺失父爱。于是我发誓再不找大叔，我不需要别人的爱，因为我已有能力爱自己。

另外，我很想要个孩子。

09

我想念重庆的火锅，更想念奶奶。在重庆的16年虽然没有爸妈疼爱，可心也不至于这般苦。又是十月，刚好整整十年，我回家了。坐的飞机，只带了一只小挎包，里面装着银行卡和身份证，还有一些值钱的首饰。我希冀，这一切都能回到最初的样子。

走的那天安洋去送我，他微笑着祝福我，我给了他一个礼品袋，嘱咐他回去再拆。里面装的是我用一半积蓄换的高档手表，以此来减轻心中对他的亏欠。我变成了男人那副模样，用金钱来弥补自己给不了的爱。

回重庆一段时间后，有人邀我参加了同学聚会，当年那个跟我表白过的小男生已长成了一个大男人模样。晚上，他送我回家，大街的人行道旁，树影在路灯下斑驳。

他突然问我穿了这么久的高跟鞋累不累，要不我背你吧。在我感觉不知如何是好时，他已弓着背挡住了我的去路。

果然年轻人体力就是要好些，他背着我一路小跑，旋转，开心地吼叫，直到气喘吁吁。这可不就像回到了最初，我们都是一副有情饮水饱的模样。

再后来我怀孕了，他说，我们结婚吧。

还没到27岁，我嫁人了，没有戒指没有婚礼，那些是未经世事的小女孩所求的，我不稀罕。我嫁给他，不是因为爱，不是因为他多好，而是医生建议我别再做人流了。我想有个孩子，有个可以全心依赖我的物件。

灵魂落了脚，肉身也要有个栖息地，他没有钱，我只能拿出自己剩下的所有积蓄首付了一套房子。不用仰仗别人的感觉，真好！

杨振算得没错，我还真有点旺夫。老公从以前月薪四千的职场小透明，一路拼杀进了知名企业，后来又跳到薪资更高的外企，他让我辞职在家专心待产。婆婆也从乡下赶来，美名其曰照顾我。

如果你们以为这是一个悲惨小三逆袭收获幸福美满家庭的故事那就错了，人生光靠运气，是不能逆袭的。

老公在单亲家庭长大，自尊心特别强，生活上也很节约。我在广州大手大脚惯了，一时之间难以改掉某些坏习惯。孩子出生后，老公一人工资养四个，有点捉襟见肘，加之婆婆嫌弃我生的是女儿，不帮我带就算了，还时常挑拨我们夫妻间的关系。

月子里，女儿就生了三次病。婆婆借口家里经济困难，找了一份打扫清洁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老公为了挣更多的钱，也时不时加班。于是经常是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去医院输液，不分昼夜地守着她。

吃得不好，休息得也不好，最终导致的就是没奶水。这下负担又更重了，我们的争吵 也变得更多。

而矛盾的中心还不是钱，而是我疲惫不堪和他精力旺盛之间的性生活严重失调。又一次激烈的争吵后，他撂下一句狠话“你不想给，总有人会给”，然后摔门而出，彻夜未归。

我终于抱着孩子坐在床上嚎啕大哭。眼泪，是流不干净的。

后来就是我逮到他出去嫖，跟其他女人撩骚。

我没有跟其他女人那样歇斯底里，只在心中升腾起一股彻骨的寒凉之气。曾几何时，我就是手机那头的那个女人。

即便这样，我仍觉得生活不是那么无助。女儿肉嘟嘟的样子萌化我的心，瞬间让过去所有的不快化为灰烬。如果我承受的一切苦难只为换得她，那么，我愿意。

自从惹上别的女人，老公给我的钱只够女儿的日常开销，婆婆虽然有工资却也厚脸皮地吃我的喝我的，作为奶奶，只给我女儿买过一顶12块钱的帽子，有时甚至姨妈巾都得顺点我的。

无奈之下，我变卖首饰艰难维持自己的生活。魏知礼，早在这举步维艰里，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有安洋，还会问我过得好不好。

刚开始我还嘴硬，时间久了就绷不住了。他用微信给我转了两万块钱，我在要和不要之间犹疑半天，他说，这不及你送表的十分之一。

“你不欠我的，是我欠你的。如果我没问题，你跟了我就不会受这样的苦了……”

聊到一半，孩子突然哭了，我急着哄孩子就没再管他后面说了些什么。而老公就在此时喝得醉醺醺地回来，拿起尚未黑屏的手机，一字一句地读起来。

“芸芸，带着孩子一起回广州吧，我还要你，也会把你女儿视如己出……”

他打了我，厉声吼道：“贱货，你还是改不了勾引男人的本性。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广州都干了些什么，XXX刚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还给人买表，该不会女儿也是别人的吧……”

10

离婚手续办完出来，前夫欲言又止。

“什么都别说了，女儿你可以探视，毕竟她需要父爱。抚养费就不需要了，我既生她自然能养她，赶快找好房子把你东西搬出去就行了。”

我得挣钱。

没有人带孩子，我就只能请个保姆，普通保姆又怕带不好，只得花高价请个育儿嫂。很多人可能以为我要重操旧业，毕竟那行来钱快又多。或者回去找安洋，那个唯一真心爱过我的男人。

但，依靠男人过活的日子，我真TM受够了。房贷要还，女儿要养，保姆要钱。我办了四五张信用卡，拆东墙补西墙地过日子。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凭借自我包装和大场面前的从容镇定，找到了一份待遇还不错的工作。学历不够，我花钱买了个大专文凭，又随即报考成人本科，三个月的试用期，我竟也糊弄了过去，成功转正。

为了减少育儿嫂方面的开支，我每逢周末和节假日给她放假，工资在原来的基础上降1000。但我的工作是需要时常加班的，我只能把女儿带到公司，在地上给她铺块垫子，她似乎也很懂事，就自己玩，不吵不闹。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女儿一岁时，我意外升任市场经理，除了正常工资，灰色收入也多了些，每月至少能达到收支平衡。虽然信用卡里还欠着好几万，但日子却从未有过的踏实。

所谓高处不胜寒，说的就是现在的我。可想而知，作为一家大型上市公司重庆分公司的市场经理，缺失能力与经验本身，小聪明不会维持太久。

我感觉无比力不从心，领导交代的任务，大多超越自己的能力范围。我不得不加班边学边做，时常通宵达旦。站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总经理训斥成了家常便饭，没有人会来安慰你，因为我并没受委屈。

随之而来的就是动不动的出差，而且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我凌晨四点起床，去赶最早班的飞机，事情办完只要还有航班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回。中途，我时常忙到没有时间想孩子。

对孩子亏欠无比的同时，我又无可奈何。能力不足只能勤奋来凑，失去这份工作就意味着我请不起育儿嫂、买不起奶粉、交不起房贷，我还想把乡下的奶奶也一起接过来。

曾经看过李安导演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如果没有那只孟加拉虎，派不会时刻警醒，或许他会在经历了疲惫不堪后的某一个夜沉沉睡去，然后被风浪卷进无边的海洋里。

偶尔，我也会在撑不下去时，挠着心窝问自己，干嘛想不开要生孩子。但我的身体依然很诚实地迈向拥挤的地铁，女儿就像我的孟加拉虎，时刻推着我朝光明的方向前进。

人生没有侥幸，幸运之神也不会时不时光顾，28岁这年，我在通向阳光的路上，跪着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