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句基础
绝句基础
绝句易学难工,诗会了,可以动笔填词,这样不至于写出的词像老干体,词先小令,后中调,像十六字令这类很短的小令和长调应该在最后去写,因为最不易把握。
绝句的几种格式:
(一) 并列式。如杜甫·绝句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此诗四句,每句单独表意,各写一景,如四幅图画并挂,又合为一体,分而不散,合而不杂,远、近、高、低,任人所视,各得其妙。
杜甫 绝句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此并列式布局,江山丽而花草香,从气化说向物情,此即一起一承,下从花草说到飞禽,便是转折处,而鸳鸯转江山呼应,此又是收合法也。
白居易 遗爱寺
弄石临溪坐,寻花绕寺行。
时时闻鸟语,处处是泉声。
此诗以人的动作、行为为线条,分别写“坐溪弄石”,“绕寺寻花”,“时闻鸟语”,“每听泉声”,每句各写一景一事。
(二) 承接式。
如刘禹锡·竹枝词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
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此诗首二句各写一景,上说山花,下说江水;第三句承首句,系由“山桃红花”生发出来;第四句承第二句,系由“蜀江春水”生发出来。四句诗两两并列,对应承接,结构严整,格调清新,颇具民歌特色。
李白 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此诗为白描体,四句诗上承下接,如行云流水,自然畅达,句句点题,很有魅力。
(三)转折式。
如李白·早发白帝城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此诗首二句写辞白帝、下江陵,第三句忽然转写猿声,垫一步作转折,然后收合。第三句转折很妙,使通首精神飞越。
白居易 同李十一醉忆元九
花间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当酒筹。
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
首二句赏花饮酒,折花行令,三句以“忽忆”折转,写想到故人远去,大约已到梁州,点题,反映二人友情之深
(四)因果式。
如王昌龄·闺怨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此诗第一与第二句,第三与第四句,互为因果;首两句与三四句,又为因果:即少妇因“不知愁”,故“上翠楼”;因“见柳色”,故“生后悔”(教夫婿觅封侯)。又因“上翠楼”而“见柳色”,因果关连,结构严谨。
李涉 登山
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
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
首句起,二句转,以转为承,三句“因”,四句“果”,“因”转“果”收,自然流贯。
金昌绪 春怨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因为“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所以要“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布局谋篇,起承转合,因诗而异,灵活多样,不是几种“归类”所能概括得了的。
初学要旨
一:贵有新意
苕溪渔隐云:“学诗若循习陈言,规摹旧作而不能自出新意,亦何以名家”。黄鲁直亦云:“文章忌随人后,随人作计终依人”诚至论也。宋子京亦云:“文章必自成一家,然后可以传之不朽,若体规画圆,准方作矩,终为人臣仆,古人讥为屋下架屋也”。率皆在阐明立意之重要,读者务须熟记。
二:律绝之诗切忌意杂
盖意杂则诗不纯矣,尤以绝诗为最,因绝诗只四句,于此短短之二十八字中(五绝为二十字),欲阐明一意,已有字少情多之叹,如数意夹杂其中,则易令人有不知所云之感。如有数意,可分成数首连章描写,较为妥切。如李白之【清平调】等即是。王夫之亦云:“一诗止于一时一事,自十九首至陶谢皆然。既以命意成章,则求尽一物、一景、一情、一事之旨,得尽而毕”。又云:“一篇载一意,一意则自一气,首尾顺成,谓之成章。诗赋、杂文、经义有合辙者,此也”。
三:辞意最忌相碍与犯复
沈德潜云:“写景写情,不宜相碍。前说晴,后说雨,则相碍矣。亦不可犯复,前说沅澧,后说衡湘,则犯复矣。即字面亦须避忌,字同义异者,或偶见之;若字义俱同,必从更易。如‘暮云空碛时驱马……玉靶角弓珠勒马’,终是右丞之累”。盖因初学者,诗思不够宽阔,常有此病。尤以律诗之颔颈二联,每有合掌之疵,最宜注意。
绝句章法
一首诗,在确定了主题(立意)并且选择好题材后,就要考虑如何组织安排这些题材来更好地表现主题。一般要求是,根据表现主题的需要,把题材主次分明,有起有结地组织成一个有机整体,从而构成一首完整的诗篇。
章法无高下,只要适宜表现主题就为好。章法无定法,以适宜表现主题为原则,可以用前人的成法,也可以自己创法。
古人论诗的章法,多主起、承、转、合。起是发端。承是承接。转是转换。合是结束。一章之内,起结转换皆应随意而发展,不可离题过远以致脱节。
下面一句一句进行分析。
一、 首句起:以首句点题为正起。有明起、暗起、陪起和反起四种。以“平直叙起为佳”,也有人主张“起首贵突兀”。本人认为,应以适宜表现主题为准,不可偏执。
1、点题。
点题要尽可能避用题面字。如李白《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诗中用“朝辞”点题中“早发”。“白帝城”因没有别称无法避开。《黄鹤楼送孟浩然至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诗中用“故人”点题中的“孟浩然”,“西辞”点“送”,“下扬州”点“至广陵”。
点题多在第一句,也有在其他句的。第二句点题的如:孟郊《洛阳晚望》
天津桥下冰初结,洛阳陌上人行绝。
榆柳萧疏楼阁闲,月明只见嵩山雪。
第三句点题的如:岑参《逢入京使》
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
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此诗起手突兀,用的是逆入法)
第四句点题的如:刘长卿《送灵澈》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还。
有的诗全篇不点题,然而句句又都切题。如牡牧《江南春》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2、 明起。从题之正面说,明见题意。 如:李白《早发白帝城》中“朝辞白帝极云间”。
3、 暗起。不从题之正面直说,而题意自见。 如:邵雍《清夜吟》中“月到中心处”。
4、 陪起。先借他物他事说起。 如:苏(廷页)《汾上惊秋》
北风吹白云,万里渡河汾。
心绪逢摇落,秋声不可闻。
5. 反起。不从题面说,而光从题之反面着笔。 如:杨万里《伤春》中
准拟今春乐事浓,依然枉却一东风。
年年不带看花眼,不是愁中即病中。
二、第二句承。多为承接上句,以“从容承之为是。”
因绝句的内容大都是即景抒情或即事发感,故起承二句多为写景或叙事。 写景:“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起句写下,承句写上。
“花开红树乱莺啼,草长平湖白鹭飞。”起句写近,承句写远。
“雨前初见花间蕊,雨后全无叶底花。”起句写先,承句写后。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起句写地,承句写天。
叙事:叙事一般要交待时间、地点、人物、事情、原因。当然,不是每首诗都是具备这五要素的,应根据立意的需要定取舍。起句没交待清的,承句接着交待。李白:“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起句交待了人物“故人”、地点“黄鹤楼”、承句接着交待了时间“三月”、事情“下扬州”。 也有叙述人的先后行为的。如:僧志南:“古木荫中系短蓬,杖藜扶我过桥东”。
三、第三句转:
就承笔之意转入正题之意。一般是从前一境界的写景或叙事,转入后一境界的抒情、议论或推理。若全篇平铺直叙,必然呆滞刻板,缺乏生动之气。所以说“宛转变化功夫,全在第三句。”
李商隐《登乐游原》“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由叙事转议论。
朱熹《观书有感》“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由写景转推理。”
李白:《独坐敬亭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自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由写景转抒情。
四、第四句合:
阐发第三句的意思,收住全篇。从章法上讲,第三句为主。从内容上讲,第四句为主。诗中所要表达的情、意、理,一般都在此道出。所以此句最当用力,以“言有尽而意无穷”为上。
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若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作者在第四句表达出自己为政清廉,如冰清玉洁一般的自豪感。
为什么说第三句“转变得好,则第四句如顺水推舟矣。”从诸多古人的诗中,我们可以看出,三、四句一般都是一义贯之,也就是一句话分作两句话来说。两句间的关系有单句式的,而更多的则是复句式的。
单句式中常见的是主谓关系:上句只说出主语(谁、什么),下句说出谓语(干什么、怎么样)。如: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柳宗元《江雪》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刘禹锡《乌衣巷》
复句式的有:
1、 并列关系:分叙有关联的两件事或同一事物的两个方面。如: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孟浩然《宿建德江》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杨万里《晓出净慈寺》
2、顺承关系:按顺序说出连续的动作或相关的情况。如:
“斜拔玉钗灯影畔,剔开红焰救飞蛾。”张祜《赠内人》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静夜思》
3、 补说关系:下句对上句补充说明或归结。如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王维《相思》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叶绍翁《游园不值》
4、 选择关系:说出两种可能的情况,让人选择。如
“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杨炯《从军行》
5 . 递进关系:下句比上句的意思更进一层。一般由轻到重,由小到大,由浅到深,由易到难。如
“绿荫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曾几《山衢道中》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李商隐《无题》
6、 转折关系:上句和下句的意思相反。如: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商隐《登乐游原》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刘长卿《听弹琴》
7. 条件关系:上句提出一种条件,下句是满足这一条件的结果。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王昌龄《出塞》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李白《客中作》
8. 假设关系:上句提出假设,下句说出结果。如
“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李益《江南曲》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杜牧《赤壁》
9、 问答关系:上句提问,下句作答。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杜牧《清明》
10、因果关系:一句说原因,一句说结果,如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苏轼《题西林壁》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苏轼《海棠》
11、目的关系:一句表示一种行为,一句表示这种行为的目的。如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崔颢《长干曲》
“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王令《送春》
复句式的意义关系,不仅见于绝句的三、四两句,还有见于绝句整个篇章的。整篇复句式的绝句,章紧意密,浑然一体。如:
贾岛的《寻隐者不遇》“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是问答关系。 金昌绪的《春怨》“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是目的关系。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是后面归结前面的补说关系。
整篇复句式不再一一列举,在此谈一下用流水对结尾的问题.
绝句结尾两句的转合法也适用于律诗的结尾,所以作诗不宜用对仗结尾。如果用对仗结尾,一般要用流水对,否则就有松散之嫌。流水对与转合法一样,也是两句话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如:
王之涣的 《登鹳雀楼》“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以及杜甫的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 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这两首诗的结尾,用的就是流水对。
王之涣的 《登鹳雀楼》 虽然两联都用对仗,但是不失章法的完美。而杜甫的《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这首诗同样是两联都用对仗,因结尾没用流水对,就显得松散。杜甫的《绝句二首》 :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第一首松散,第二首结尾用流水对,就不松散。
杨万里的《晓出净慈寺》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这首诗则另当别论.该诗起句突兀,章法独特.结尾虽然没用流水对,却也不觉松散,仍算得上一首完整的诗。因为这首诗从章法上分析,它是将转合两句前置了.从内容上分析,它不同一般的触景生情,见物生情或即事生感的诗那样先写景物后写情感,而是先发感慨,后补缘由.即先写情感,后写景物..如同先说出论点,再列举论据的论文写法一样.两联之间存有内在的密不可分的逻辑关系,因而让人不觉松散.
起承转合是作诗的常格。也可打破常格,出奇制胜.这当由诗人根据内容需要而作选择。据刘熙哉《隋唐嘉语》载:“薛道衡聘陈,为《人日》诗云:‘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南人嗤之曰‘是底言,谁谓此虏解作诗?’及云:‘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及喜曰‘名下固无虚士’”薛道衡此诗,格法变化迥异常规,是为活法。杨万里的《晓出净慈寺》亦属活法的成功范例。
吕居仁《夏均父集序》中说:“学诗当学活法。所谓活法者,规矩具备而能出于规矩之外,变化不测而又不背于规矩也。”沈德潜《说诗语》中说:“诗贵性情,亦需论法。杂乱无章,非诗也。然所谓法者,行所不得不行,止所不得不止。而起伏照应,承接转换,自神明变化于其中。若泥定此处应如何,彼处应如何,不以意运法,转以意从法,则死法矣。试看天地间水流云在,月到风来,何处着得死法。”
从上述古人的话中,我们应认识并做到认真学法、依法,而又不守法、泥法。学而能化,规矩中有活脱,有创新。
炼句
炼句是修辞问题,同时也常常是语法问题。诗人们最讲究炼句,把一个句
子炼好了,全诗为之生色不少。
炼句,常常也就是炼字。就一般地说,诗句中最重要的一个字就是谓语的
中心词(称为“谓词”)。把这个中心词炼好了,这是所谓一字千金,诗句就
变为生动的、形象的了。著名的“推敲”的故事正是说明这个道理的。相传贾
岛在驴背上得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他想用“推”字,又想用“敲”
字,犹豫不决,用手作推敲的样子,不知不觉地冲撞了京兆尹韩愈的前导,韩
愈问明白了,就替他决定了用“敲”字。这个“敲”字,也正是谓语的中心词。
谓语中心词,一般是用动词充当的。因此,炼字往往也就是炼动词。现在
试举一些例子来证明。
李白《塞下曲》第一首:“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随”和“抱”
这两个字都炼得很好。鼓是进军的信号,所以只有“随”字最合适。“宵眠抱
玉鞍”要比“伴玉鞍”、“傍玉鞍”等等说法好得多,因为只有“抱”字才能
显示出枕戈待旦的紧张情况。
杜甫《春望》第三四两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溅”和“惊”
都是炼字。它们都是动词:花使泪溅,鸟使心惊。春来了,鸟语花香,本来应
该欢笑愉快;现在由于国家遭逢丧乱,一家流离分散,花香鸟语只能使诗人溅泪惊心罢了。
形容词即使不用作动词,有时也有炼字的作用。
王维《观猎》第三四两句:“草杆鹰眼疾,雪尽马蹄轻。”这两句话共有四个句子形式,“枯”、“疾”、“尽”、“轻”,都是谓语。但是,“枯”与“尽”是平常的谓语,而“疾”与“轻”是炼字。草枯以后,鹰的眼睛看得更清楚了,诗人不说看得清楚,而说“快”(疾),“快”比“清楚”更形象。雪尽以后,马蹄走得更快了,诗人不说快,而说“轻”,“轻”比“快”又更形象。
以上所述,凡涉及省略(不完全句),涉及语序(包括倒装句),涉及词性的变化,涉及句型的比较等等,也都联系到语法问题。古代虽没有明确地规定语法这个学科,但是诗人们在创作实践中经常地接触到许多语法问题,而且实际上处理得很好。我们今天也应该从语法角度去了解旧体诗词,然后我们的了解才是全面的。
字句锻炼法中之代字法:
一:以蕴藉字代直率字:蕴藉者含蓄有余之意也,其妙处在于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
如同写别梦,赵令畤《锦堂春》词作“重门不锁相思梦,随意绕天涯”;岑参作“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王渔洋之《花草蒙拾》即谓赵词胜于岑诗,盖前者含吐不露,后者率直道尽也。又如同写泛舟,“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即较“八桨别离船,驾起一天烦恼”为蕴藉,因后者迳露无遗也。陈亦峰《白雨斋词话》中亦云:“后人为词,好作尽头语,令人一览无余,有何趣味?”揆诸为诗做文,亦复如此。
二:以生动字代平庸字:所谓生动者,为一改平板着实之记述,而作生气蓬勃之描绘,使人物情态跃然纸上。
如王荆公于《百家诗选》评云:“老杜之‘无人觉来往,疏懒意何长’,下得‘觉’字大好;又‘暝色赴春愁’,下得‘赴’字大好,若下‘见’字、‘起’字,即为小儿语,人谁不能到”。足见吟诗要一字两字工夫。(杜诗详注)
三:以空灵字代板滞字:所谓空灵者,即是不落实迹,反之质直黏着,则陷于板重而不灵动。
如孟浩然《过故人庄》诗“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句,刻本有脱去“就”字者,众人之中,或补“醉”字,或补“赏”字,或补“泛”字,或补“对”字,后得一善本,“就”字最妙。(见《杨升庵诗话》)(按:黄评为:“用醉、赏、泛、对诸字,含意只局限于游赏,情趣不够,而“就”字却可包涵上面四字之意,且使菊花与我有相亲之意,能使雅人之怀抱,高士之风情,充分显现,特含潇洒流逸之情致)
四:以自然字代生硬字:生硬晦涩乃是诗文之病,汉王充《论衡》书解篇云:“文贵乎顺合众心,不违人意,使百人读之莫谴,千人闻之莫怪”。即是主张自然纯熟。然自然并非平淡,必须含有深致方属上乘。谢榛《四溟诗话》云:“僧处默《胜果寺》诗‘到江吴地尽,隔岸越山多’。陈后山炼成一句‘吴越到江分’,或谓简妙胜原作,然余以为陈诗‘到’字未稳,若改‘吴越一江分’方为天然”。黄按:‘到江吴地尽’之‘到’字自然,‘吴越到江分’之‘到’字,即有斲削痕迹。改‘到’为‘一’,始变生硬为自然。(本则炼字章亦见)
五:以新辟字代熟见字:李笠翁《窥词管见》云:“文字莫不贵新,不新可以不作”。必须自出机杼,涉笔成趣,方饶情味。然创新往往易流于险怪,故又云:“琢句炼字,虽贵新奇,然亦须新而妥、奇而确,妥与确总要不越一理字”。如子夜歌‘开窗取月光’句,妙在‘取’字,盖‘取’字虽新,不悖理也。又如杜甫《漫兴》诗‘二月已破三月来,渐老逢春能几回’。以‘破’代‘残’,句法虽拗,造语甚新,如用‘残’字则熟见无奇矣。
六:以蹠实字代虚泛字:就诗文之风神而论,自以空灵超脱为上。然就绘景摩状而言,则须化抽象为具体,以实物字代替虚字,方能使景物浮现目前,历历可睹。如张橘轩诗“富贵傥来良有命,才名如此岂长贫”句。元遗山改“傥来”为“逼人”、“此”为“子”,盛如梓《庶斋老学丛谈》评曰:“如光弼临军,旗帜不易,一号令之,而精采百倍”。按“傥来”、“如此”,稍涉虚泛,改为“逼人”、“如子”,义有专属,确切不移,故能深切有味。
七:以大方字代寒酸字:大方者,在体格上反纤巧,在造意上反寒酸,在用词上反鄙俗之谓,概诗文乃作者之心画与心声,文词风格足以征见性情。宋吴处厚《青箱杂记》云:“山林草野之词,其气枯碎;朝廷台阁之文,其气温缛。晏元献诗但说‘梨花院落,柳絮池塘’,自有富贵气象。李庆孙等每言‘金玉锦绣’,视之仍乞儿相”;史达祖词中喜用“偷”字,其东风第一词:“巧沁兰心,偷黏草甲”;《夜合花》词:“轻衫未揽,犹将泪点偷藏”。《绮罗香》词“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虽云巧,然并不大方,故周止庵《论词杂着》云:“梅溪词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