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诗词的造境技巧(二)景因情设
技巧( 二)
景因情设
景因情设,即因情设景,是立足于景的“情中景”设计。主体情感渗透进过程性事象,主体情思感发凝定性景象,由景获得感兴,完成以景造境活动。刘熙载《艺概?诗概》:“花鸟缠绵,云雷奋发,弦泉幽咽,雪月空明:诗不出此四境。”吴乔《围炉诗话》:“景物无自发,唯情所化,情哀则景哀,情乐则景乐。”周颐《蕙风词话》云:“宇内无情物,莫如山水。古今别离人,何一非山水为之阻隔,明王泰际《浪淘沙》:'多应身在翠微间,归看双鸾妆镜里,一样春山。’由无情说到有情,语怨而婉。”宇内无情之山水,几被“古今别离人”控变为有情之物,实为词人移情使然。在以景造境活动中,诗词创作之景物,已非客观自在之景物,“万象皆为我用(沈祥龙《论词随笔》)”,造境之景实已演绎为主观之景。主观之景可细分为“目接之景、虚拟之景”两类。与之对应,在因情设景、化实为虚的造境中,其情景设计亦分为“借景言情、情化景物”两类,尤以前者为甚,颇受历代诗人词家青睐。
(1)借景言情,是情寓于景的设计。所借之景为目接之景,虽受主体融情于景之主观控制,但有一定客观性,具有借景言情之功效。《词说》曰:“词亦融情于景”;贺裳《皱水轩词筌》:“凡写迷离之况者,止须述景。如'小窗斜日到芭蕉,半床斜月疏钟后’,不言愁而愁自见;'时复见残灯,和烟坠金穗’,景中自含情无限。”“景中有情”是古典诗词造境设计中一条美学原则,其景在诗词中并非纯粹自然之景,而是融合主体情感之景。袁枚《随园诗话》:“凡作诗,写景易,言情难,何也?景从外来,目之所触,留心便得;情从心出,非有一种芬芳悱恻之怀,便不能哀感顽艳。”况周颐《蕙风词话》:“填词景中有情,此难以言传也,元遗山《木兰花慢》云:'黄星,几年飞去,澹春阴,平野草青青。’平野纯青,只是幽静芳倩,却有难状之情,令人低徊欲绝。善读者约略身入景中,便知其妙。”沈祥龙《论词随笔》:“凡身世之感,君国之忧,隐然蕴于其中,斯寄托遥深,非沾沾于一物矣。”提出“借物以寓性情”之美学要求,即咏物当暗透情感意志,通过寓情含志潜藏意蕴,创造优美之意境。
借景言情设计技巧分为两类:动态叙事言情与静态素描言情。
动态叙事言情,是对人事的过程性叙写,是创作主体作定向联想的一种暗示设计。如《诗经?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主体采用对人事的过程性动态叙写,反复描绘抒情主人翁对伊人刻骨铭心的寻踪感怀。贾岛《寻隐者不遇》:“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清人徐增《而庵说唐诗》评曰:“夫寻隐者不遇,则不遇而已矣,却把一童子来作波折,妙极!有心寻隐者,何意遇童子,而此童子又却是所隐者之弟子,则隐者可以遇矣。问之,'言师采药去’,则不可以遇矣……曰'只在此山中’,'此山中’见其近,'只在’见不往别处,则又可以遇矣。岛方喜形于色,童子却又曰:'是便是,但此山中云深,卒不知其所,却往何处去寻?’是隐者终不可遇矣。此诗一遇一不遇,可遇而终不遇,作多少层折!”主体对人事的过程性叙写顿挫生姿,委婉莫测,造境设计一波三折,曲尽其妙。
静态素描言情,此类设计排除景象、事象的过程性表现,直接以语言素描透现主体情意。分为两种,一种是先作静景呈现,后用情语提点,汉魏六朝诗作设计多出此类。如阮籍《咏怀》:“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前三联取实景事象、意象组合,以深宵氛围凸显孤独哀婉之境况,尾联言情点化“忧思之心,夜永难寐,”就果释因,首尾呼应。另一种静态素描言情从始至终借景言情,贯彻如一,此种技法于唐宋词家尤为擅习。如李煜《望江南?闲梦远》:“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卢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从“闲梦远”起景,到“笛在月明楼”景语终结,抒发人世间游子、思妇共有的那份无法团聚的旷远哀感。全篇借景言情首尾应合,浑然一体,其圆美流转的造境设计在词中得到充分体现。后继词家冯延巳《清平乐?雨晴烟晚》、晏殊《踏莎行?小径红稀》、秦观《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姜夔《点绛唇?燕雁无心》等创词技法同出一辙,实为情景设计之高格。
(2)景因情设的另一类造境设计,是情化景物,即景物随诗人的情感变化而变化,实景高度主观化以致变形,此类造境设计有一定难度。如杜甫《春望》一诗,吴乔《围炉诗话》评曰:“'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花鸟乐事而溅泪惊心,景随情化也。”刘禹锡《望洞庭》诗云:“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远望中的洞庭山水植入诗人的情思感触,虚化为主观之微缩景观,不仅无损于所造之景,反而使诗作具有视觉触发的深远情味及心灵感应的圆美流转。李白《望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亦为“情化景物”之典型设计,只是造境采用了景观扩张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