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岛湖活活烧死24位台湾旅客之后

从那一天起，两岸关系陷入冰点

当22岁的吴黎宏向游船仓底扔入3包炸药的时候，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这一暴行会对整个海峡两岸之后二十多年的关系造成如此深远又恶劣的影响。一直到今天，依然让经历过那段日子的人心有余悸。

1987年，蒋经国死前，同意台湾同胞来大陆探亲，而且对探亲的要求放得非常宽。这也就让不少人挂着“探亲”的名义，其实来大陆观光。此前一直无甚交集的两岸一时之间，水乳交融地十分密切。

台北作家管仁健在博客里写道：

老实说，那会儿大陆对台湾同胞的优待让我们都非常感动，所以在某个事件之后，全世界的观光客都心有疑虑，却步不前的时候，唯有台湾同胞依然前往大陆观光。

那段时间可以说是海峡两岸关系的蜜月期。

大陆方面，从1981年叶剑英提出《和平统一台湾九条方针》开始，对台政策就从“解放台湾”转向了和平统一。而台湾方面，随着前来大陆观光旅游的游客越来越多，不少台湾人都对大陆这边的热情好客感动，虽然因为大陆那会儿社会发展水平的问题还在犹豫，但至少渐渐从原来未知，恐惧的心态渐渐在向理解，接受的心态转变。

我大学时候认识的台湾交换生表示那会儿他爷爷曾想举家搬迁回湖南老家，可惜最后未能成行。

然而这一切的善意，却因为一场恶劣的刑事案件，以及当时不甚妥当的处理方式消失殆尽。24名台湾游客在大陆被活活烧死，最后成为两岸关系由向上转向迷离的转折点。

1994年的浙江还算不上富庶，那会儿当地响应号召大力发展旅游业，当然也吸引了那会儿常来大陆旅游的台湾老人。

吴黎宏，余爱军，胡志瀚就是浙江省淳安县人。其中吴黎宏，余爱军平日从事无证摩托艇营运工作，也就是俗称的“黑摩艇”，而胡志瀚因为好逸恶劳也从巴陵石化公司自动离职。

三人臭味相投，常常一同外出挥霍，以至于欠下了一屁股债务。然而三人又不想靠劳动过辛苦的日子，于是就起了歪心思，准备抢劫。

案件主谋之一，22岁的吴黎宏

在之后的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的判决书上这样写道：

1993年9月至10月间，被告人吴黎宏、胡志瀚为还债和挥霍，密谋抢劫他人钱财，并由吴黎宏纠集被告人余爱军一起参与抢劫。尔后，3被告人多次策划抢劫的时间、地点、对象、手段及抢劫后沉船杀人灭迹。同时，准备了猎枪、子弹、炸药、雷管、导火索、斧头、匕首等凶器和蒙面用的女丝袜、作案时穿的服装等。

他们还事前规划了沉船地点，也就是说。

从一开始，他们就打算将船沉入水底，杀死所有人。

1994年3月31日晚，3人乘坐之前吴黎宏借款6万购买的摩托艇，携带斧头，猎枪，民用炸药等作案工具，从黄泥岭一带接近游艇“海瑞号”，并趁周围没有船只时，于千岛湖阿慈岛附近水域登上游艇，蒙面冲入游艇中仓。

歹徒使用的摩托艇

当时“海瑞号”游艇上正满载着“无亲可探”，单纯来大陆怀念故土的台湾游客。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童年曾在大陆生活过，后跟随迁往台湾的阿公阿婆。船只正从安徽省歙县深渡镇码头开往浙江省淳安县茶园镇毛竹源码头，准备继续游览大陆。

因为阿公阿婆居多，所以在遭遇歹徒时反抗的力不从心，才得以让持有武器的三名暴徒制服32人的旅行团。

遇难台胞遗照

据三人事后交代，犯罪过程中，胡志瀚先是将斧头砍在舱内一圆桌上，威胁游客：“把钱拿出来，不伤害你们生命!”余爱军、吴黎宏分别对空开枪，并以此事与船员无关相诱骗，将船员和导游先赶入底舱。接着，三名暴徒又威逼旅客交出财务，并将所有人赶入底仓，由胡志瀚持斧头守住底仓出口。

其实至此，他们抢劫的目的已经达到，本可以就此逃离，然而正如前面所说，歹徒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任何一个受害者，因为他们怕受害者报案，指认他们，而那时国内对于这种恶性抢劫案件打得非常严，甚至在90年代初的山西有枪决小偷的先例。

于是三名暴徒将“海瑞号”开至预定沉船地点——黄泥岭水域深水区。由吴黎宏负责启动游船上的消防栓，试图向底舱灌水沉船。这还不够，他还用铁丝将底舱门拧住，以确保没有任何一名乘客逃出生天。但因消防栓不出水，沉船未成。

丧心病狂的歹徒没有放弃，反而先后向船内扔入3包重达3千克的炸药。炸药爆炸引起邮箱起火，期间有受害人向吴黎宏请求放一条生路，然而歹徒不但没有心软，反而将摩托艇上备用的一桶汽油倒入底舱...

燃油引燃了大火，歹徒架艇逃离现场，而船上的32位乘客则在火海中葬生。他们有的被活活烧死，有的因浓烟窒息而死，死状非常惨烈。“海瑞号”游船也因大火面目全非。

被烧毁的游船“海瑞号”

千岛湖事件爆发前，2月底民意调研中，有29%的台湾人表示「自己仅仅是台湾人」，有24%的人表示「自己是中国人」，还有43%的人表示「自己即是台湾人也是中国人」，其余是不知道或拒答。

但在千岛湖事件发生后不久，同样的民意调研，认为「自己仅仅是台湾人」的增加至36.9%，认为「自己是中国人」则减为12.7%，还有45%的人表示「自己即是台湾人也是中国人」。

千岛湖事件爆发前，同样的民意调研里，「支持独立」的为12.3%，「支持统一」的为27.4%，「维持现状」的则为44.5%。

但在千岛湖事件后的那次民意调研，「支持独立」的增加为15.5%，「支持统一」的锐减至17.3%，「维持现状」的则为54.5%。

而赴大陆旅游的台湾游客也从154万人，锐减至100万人左右。可以说这起恶性抢劫杀人案对两岸关系的影响是空前的。

其实游客在境外被杀的刑事案件，历史上并不少见。但却很少有哪件事会造成像“千岛湖事件”这样对双方政治产生这样深远的影响。之所以会演变成这样，和台湾当时就有一些不愿统一的台独份子煽风点火有关，和我国比较“奇葩”的司法制度，以及案发后没有经验的应对方式也有关系。

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中间经过可能不能说太细。总之最后台湾方面认为我们太过专制，不但不允许媒体采访拍照，甚至一度以“这是一起意外事件”欺骗，搪塞他们。而我们派下来“安慰”死难者家属的官员，在同家属道歉时也因一言不合便愤然离席，离席时还对着镜头说：

'真是没办法同你们谈下去了'。

当时台湾的舆论环境和我们现在比较像，群众媒体都比较喜欢就着单一事件上纲上线。于是整整一年里，台湾都是一片骂声，台湾的电视上都是对这起案件的批判。而台湾民众，也在这一片骂声中对大陆的印象由好转坏，两岸关系一度转向冰点。

4月6日，台湾立法院出现提案，要求删除两岸交流的预算，并宣布大陆为“高度危险旅游地区”。而行政大陆认为大陆方面处理这件事的态度“于情何忍”，此时我国依然声称此事是简单的意外。

4月12日，大陆海协会常务副会长唐树备在北京会见了台湾海基会副秘书长石齐平，声称此乃一“火灾事件”，并且强调大陆方面会全力做好善后工作。

台湾对此说明十分无法理解。认为当地处理此事时首先封锁消息然后固执己见，因而回应相当强烈。台湾“陆委会”于12日宣布“即日起暂时停止两岸文教交流活动”、“自5月1日起停止民众赴大陆旅游”，在一段时间里，两岸交流活动完全中断。

一直到4月17日捉获罪犯后，浙江省公安局才发布通告称该案件其实为“特大抢劫纵火案”，4月22日，外交部发言人吴建民说：“千岛湖事件是海峡两岸交流中，突发的刑事案件。这是我们都不愿看到的，不应因为这一事件影响两岸关系。”

这一发言非常中肯，然而这距离案件发生已经过去22日之久了。

其实从逻辑上来说，在案件告破前不公布案情是有助于破案的，否则三位暴徒也不可能直到被传唤抓获还待在浙江，浙江警方也不可能在短短十数天便破案，将凶手缉拿归案，还受害者家属一个公平。

但那时候我国对外开放不久，实在是没有同媒体打交道的经验，特别是同时应对台湾媒体和国际媒体联合质疑时，依然维持之前那样强硬，不近人情，黑箱处理的态度非常不明智，可以说给整个国际舆论界都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

虽然6月12日，三名罪犯被判处死刑，6月19日，执行枪决，然而之前给台湾民众留下的独断专制的印象已经很难改观。在这样的印象下，当台独势力就此事大作文章，李登辉说“大陆就像土匪一样”时，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难以反驳。后来台湾发起了多次针对此事的游行，我们大陆的民众没看到，但台湾民众却是真正看在眼里。

于是这件刑事案件真正成为了一件政治事件。

当时的台独宣传海报

1998年的时候，民进党议员林滴娟在辽宁省遇害，林滴娟是公职人员，同时又是台独运动中的明星，本来可能在台湾掀起更大波澜。然而这时我国已经有了同台湾以及国际媒体打交道的经验，全程用比较透明的态度处理问题。

虽然民进党就此事大作文章，攻击大陆，但最后没在台湾民众心里留下什么太深的印象，也没掀起什么话题。

台湾媒体“中国时报”评价道：

千島湖整起事件是典型的「殺人放火搶劫」，但令兩岸關係驟變原因有：一，地方做法引眾怒；事發後地方隱瞞實情，且未徵得家屬同意火化遺體。二，官僚壞事；官僚竟向悲慟家屬說，「沒辦法再和你們談下去」，拂袖而去。三，陸媒扯謊「台胞對善後處理表示滿意」，透過外媒放送，大陸形象便瓦解了。

1998年民進黨高雄市議員林滴娟在遼寧海城遇害，當地採公開透明態度，凶手雖未逮獲，但因開放務實，最終波瀾未興。「誠實才是上上策」，一點沒錯。

2016年7月19日，台湾一辆大巴车在通往机场的路上突然起火，包括24名大陆游客和2名台湾导游司机在内的26人全部遇难。

事后，有些台湾傻逼媒体使用过激言论在刺激两岸人民，也有一些大陆网友觉得台湾已经对大陆不友好了，通过选择性截图表示台湾已经被“台独份子”占据了。

（可以参考我昨天的文章：又一起悲剧！大陆游客为何在台湾死亡率高得畸形？其中“中天新闻”中说“大陆游客不会用安全锤”的言论，经核实其实是在批评台湾导游不称职，而且当期节目嘉宾马上反驳道：“首先你得确定车上有安全锤”，然后更是将提出这一言论的人批得体无完肤。）

经过许多年修复，现在两岸关系和二十二年前发生的千岛湖事件发生前很像，在15年底的调查中，“希望维持现状，不要独立也不要统一”的台湾民众升至55%，创下六年新高。而发生的这起悲剧也同千岛湖事件很像，海峡两岸无论是还是民众，一个处理不好都有可能将对方再推远十几年。这是我国和多数人民，以及台湾多数党派和人民不愿意看到的。也会让我国这些年的统战努力，花的统战经费打水漂。

只是不同的是，二十二年前是海峡对面始终有反对统一的声音，而在二十二年后，海峡这边也逐渐出现了反对统一的“极端民族主义者”。

只是台湾和大陆本来大部分都是汉族，又有什么好民族不民族的呢？

衷心希望我们能把这件事公开透明地调查清楚，希望台湾大巴能解决问题让人放心一点，希望有一天台湾能以一种相对平和的方式回归。

写在后面

这几年，跟随着国际右翼主义情绪，我国民族主义情绪也越来越重。嚷嚷着要武力解放台湾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多人觉得将台湾打败了，让他们害怕了，那海峡两岸自然就统一了。

然而台湾回归不仅仅关乎他们，也关乎他们的人民，也就是海峡对面的同胞。

这几年，本来那些从大陆迁移过去的台湾老人已经快老死光了，台湾人对大陆的“乡土认同感”正一代比一代弱。在这样的背景下，即使通过武力“解放台湾”，也难以让台湾人对大陆有什么认同感。

——这除了激化仇恨，带来一批仇恨大陆的年轻人以外毫无用处，甚至还会让中国从此在国际上多一个受人攻击的靶子。

武力殖民时代早就过去了，现在要想融合，必须也只能通过让对岸青年也认同我们的政治，经济，文化才能达到。

我们认同台湾文化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对自己足够自信，另一方面也因为我们早已通过台湾的艺人，综艺节目，电视剧了解台湾。而现在淘宝，字幕组，大陆手机游戏，高质量大陆电视剧深受台湾年轻人喜爱，也逐渐让不少台湾人从对大陆怀着恐惧，鄙夷，抵触的情绪，转向一种傲娇的好奇。

是这些而不是炮弹维系住了两岸年轻人互相认同的纽带，任何表示要用暴力手段解决的行为都非常蠢。

如果你衷心希望台湾回归而不是单纯想打对面同胞的脸爽一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