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历史,不妨一本正经地脑洞大开
5月3日下午,作家马伯庸携新书《古董局中局3:掠宝清单》(下称《古董3》)来到广州越秀购书中心,以“最贵的伤痕——那些年盗墓贼毁掉的宝藏”为主题,与读者分享新书背后的真实历史事件。“前两部说的是个人或家族与古董的故事,第三部我想提升一个境界,探讨乱世背景下,时代变化与古董之间的关系”。
活动现场,马伯庸仍是一如既往的语言诙谐、故事生动,赢得阵阵掌声。讲座开始前,他接受了羊城晚报记者专访。
其人其事
马伯庸,本名马力,1980年生。本职是外企员工,业余时间写作。他的许多作品在网上广为流传,并被不少媒体转载,同时亦在多家媒体开设专栏。
马伯庸发表过大量杂文、小品以及中短篇小说,题材涵盖历史、科幻、奇幻、推理等。《从机器猫看阶级斗争残酷本质》、《寂静之城》、《冷酷仙境与世界尽头——葫芦兄弟人物赏析》、《奇幻金庸》……马伯庸的文章亦庄亦谐、轻松有趣,甚至有点恶搞,但背后往往有翔实的资料作支撑。
2005年,马伯庸开始创作长篇小说,出道作是以三国为背景的谍战小说《风起陇西》,该书出版后受到读者追捧。此后,他频频拿奖,开始受到主流文学界认可。2005年,他凭《寂静之城》获国内科幻文学最高奖“银河奖”。2010年,《风雨》获人民文学奖散文奖;《破案:孔雀东南飞》获2012年朱自清散文奖。
2013年7月,马伯庸在微博上发表博文《少年Ma的奇幻历史漂流之旅》,文中讲述他在河北衡水市冀宝斋博物馆的“神奇之旅”,从“鬼谷下山罐”系列到印有白话的“唐五彩人物叙事葵口盘”,再到形态诡异的十二生肖系列,博文配图和幽默的文字让网友“三观尽毁”,而“网红”马伯庸由此更红了。
马伯庸的《古董局中局》系列作品是关于古董鉴定、收藏、造假、设局的系列小说,每一册围绕一件稀世珍宝展开。第一本是武则天明堂的玉佛头,第二本是千古名画《清明上河图》,而新作《古董局中局3:掠宝清单》则聚焦东陵。
马伯庸说,东陵盗掘案号称民国第一大盗案,影响之大,非其他案件可比。据慈禧的心腹太监李莲英记载,随慈禧入葬东陵的玉石有700多件,又倒入4升珍珠、2000多块宝石填棺,总价值超过纹银5000万两。据马伯庸介绍,正因为此案的推动,中国才开始意识到文物保护的重要性,着手建立一系列法律,乃是现代文物保护法之滥觞。“这其中的意义,我希望能让现在的读者了解一二。”马伯庸说。
“前两部小说谈到了古董的真假,对人的选择、家族命运有什么影响,而写到第三部,如果仍局限在这的话就重复了。”之所以选择“东陵盗墓”,马伯庸希望能把小说提升到民族国家命运的高度。在他看来,东陵盗墓事件发生时是中国时局最混乱的一段时间,各方面势力都在博弈。“已经不只是一个买卖古董的问题,还涉及国宝向外流失、内部被人破坏、盗墓猖獗到甚至国外很多人也闯入进行盗掘等问题。”
《古董3》的主人公许一城在古董界算得上是顶尖人士,但在时代大潮面前,他又只是一个弱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角色。对于这样的设定,马伯庸并不认为只是返照当下,他认为这个人物超越了时代。“每个时代都有这样的人,这是保证时代进步和时代精神最可贵的财富。”他说,在那个年代,没人觉得把东西卖给外国人不对,或者说这些东西砸烂就砸烂了,没什么可惜。但许一城在这时站出来发出自己的声音,虽然可能没什么效果,但这种精神慢慢会传递和感染其他人,最后变成社会的主流。
马伯庸还透露说,许一城在现实中有原型人物,也就是将田野考古引入中国的第一人李济。“当时在国内,根本没人知道什么叫考古,盗墓就是盗墓,挖坟就是挖坟。李济第一次把考古系统引入进来,在清华大学建立了这一系列的专门研究院系。此后,中国逐渐有个体系建立起来,开始知道怎样保护文物,也把大众保护文物的观念慢慢树立起来了。这就是普通人能在大时代下做的事情”。
对谈
1
我对故事的兴趣远大于对古董
羊城晚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古董感兴趣的?
马伯庸:要说对古董有兴趣,小学时就有了,但那时对古董没意识,就是看些古董的故事,像北京人头骨的故事之类。真正等到2005年我留学回国,有工作了,兜里也有点儿钱了,愿意去潘家园逛一逛,跟玩古董的人聊天,听他们讲故事。也会买一些古董类的书,或者专门从大学网站上下载一些论文,有些考古论文特别好看,会从科学的角度给你讲这个墓的发掘是怎样的。但对古董,我绝对是个外行,也玩不起收藏。那东西又得有钱买,又得有地方搁,还不如放到博物馆里让我看看、过过瘾就算了。应该说,我对故事的兴趣,远远大于对古董本身的兴趣。
羊城晚报:但有人把你的小说当成研究古董的入门书。
马伯庸:对,可以把它当成入门书,因为我的一个原则是,里面所有细节都是真的,不是瞎编出来的。里面鉴定古董的细节,古董圈子里这些人的讲话方式,他们设的骗人圈套,包括盗墓的一些规矩,这些都是真的,只有故事是假的。
羊城晚报:你喜欢利用历史材料来讲故事,如何处理历史小说中的真实性?
马伯庸:我把自己这些小说称为“历史可能性”写作,把故事镶嵌进历史的缝隙中,跟各路如雷贯耳的名人都发生那么一点联系,这是我很喜欢的感觉。实际上历史资料给我们的东西不全,它只能给我们勾勒出一个大概的骨架,真正要写成小说的话,里面要填入大量的血肉,这些血肉实际上就是你想象的空间,但不能胡想。
比如说唐朝人喝茶,往里面放椒盐,你如果写了泡茶,那就是不对的。再比如三国时候,没有桌子,只有案几,大家都跪着说话的,但你如果写刘备、曹操两个人跪在桌子前讲话,这就不对了。细节上的东西抠得越精准越好,情节上可以尽量“飞”,这叫作“戴着镣铐跳舞”,是很有意思的挑战。你既要保证历史的真实性,又要保证故事有趣、可读性要高。
羊城晚报:所以历史对你来说并不是创作的束缚。
马伯庸:应该说是在历史夹缝中腾挪转身,也可以用“脑洞大开”来形容。我觉得写历史小说,脑洞不妨开得大一点,只要你遵循它的规律,不改变当时的生活形态,不改变历史大事,脑洞开得越大,其实越有技术含量。因为你要对几个既定事实做完全合理的解释,编一套前因后果缜密的故事,其实是很难的事儿。“一本正经地脑洞大开”,可以这么说。开脑洞挺舒服的,头脑体操嘛!
2
我是“网味”小说家
羊城晚报:您说最喜欢的作家是王小波和老舍,特别推崇老舍,你从他们的写作中得到哪些启发?
马伯庸:老舍的语言很生动,他一直提倡我们要写活的语言,也就是当下的这些老百姓讲的语言,我一直在学习这点。有时坐地铁、公共汽车,我会留心听旁边的人讲话,有些特有意思的发现。比如有一次我坐公共汽车,一北京姑娘拿着手机在骂她男朋友,好像是对方迟到了,具体我没细听,骂完之后,那边停了一下,我估计男朋友在跟她说,行行行,我错了。然后姑娘就火了,说,你认错?我刚才说那些你听进去了吗?你耳朵有带宽吗?她用“带宽”这种网络术语来形容他男朋友没接收到,我就觉得这语言特别生动。
其实每一个时代都有不同的语言,老舍那个时代的群众语言是那样的,现在80后、90后的语言又是另外的风格。只要保持对社会的观察,说白了就是接地气,保持对生活里语言活力的敏感度,光听不写你都觉得挺好玩儿的。
羊城晚报:你喜欢用这些日常语言来丰富自己的小说,但是应该如何恰当地将流行语运用在讲述历史事件上?
马伯庸:这个问题特别好。怎样把现代元素和现代人的认知植入到历史里,同时又让人看着不违和,这是特别有挑战性、但又特别有趣的点。实际上我写的第一部小说《风起陇西》,就是把现代间谍机构里那些思想放到古代,但我会给它编一个古代的名字,让它看起来好像确有其事,这是非常有意思的体验。读上去像是个古代历史小说,但里面很多东西,是现代人的思维。这难度其实很高,又不能让人看出来,又必须让人看出来。
羊城晚报:大家都说老舍是京味小说家,你觉得自己是什么味儿?
马伯庸:网味吧。历史味的太多了,不好分出来,而且我写的历史小说其实跟别人的不太一样,我喜欢写小人物在大夹缝的故事。所有关于三国的小说,我写的实际上都是小人物,几乎没有堂堂正史,像写曾国藩、李自成这些大人物,我不太喜欢,也不太擅长写那种小说。
3
尝试“历史可能性写作”
羊城晚报:你25岁的时候,为什么会想到写《风起陇西》?
马伯庸:当时我在新西兰穷极无聊,下午5时以后,所有商店全关门,唯一开的就是妓院和赌场,那我只能在家待着,就上网。当时我从图书馆借了好多间谍小说看,自己又带了一本《三国志》过去,我看完之后,就在想这两个题材搁在一起是不是更好?然后就开始试着写,算是第一部三国题材的间谍小说,除了机缘巧合,主要还是因为穷极无聊。
羊城晚报:不单是语言,你平常也非常注重自己的思维训练,这对你的小说创作很有帮助?
马伯庸:对,习惯成自然了,我在闲着无聊的时候就会“开脑洞”,随便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我会设想突然有了十亿,那第一件事儿干什么,第二件事儿干什么,要不要告诉父母,要不要告诉媳妇儿,存在哪个银行……尽量想得细一点,这很有意思。甚至我有时候还会想,前面几个小朋友过马路,一个大车过来,“啪”我冲过去把他们抱住了,他们得救了,我却被撞死了,第二天微博怎么哀悼我,报纸怎么来报道……各种稀奇古怪的题目多想一想,有时候坐高铁五个小时,或者坐飞机开不了手机,我就闭着眼睛在那开始想,想着想着,高高兴兴就到目的地了,而且这种脑洞大开又不需要有限制,非常好玩。
羊城晚报:很多读者关心奇幻小说《笔冢》系列你还会不会继续写?
马伯庸:《笔冢》现在没写完,加上已经出版的有点儿乱。当时有出版社出过第一册,然后又有出版社出了第一册和第二册,但是在台湾又出了一、二、三、四册,整个搁到一起又是残缺不全的,所以我想等全部写完之后再一起出。但现在得先把《古董4》写完才会继续写《笔冢》。
4
我越安静越写不了东西
羊城晚报:你应该算是非常勤奋的作家,不单在微博上会发小故事,长篇小说的创作速度也颇快。
马伯庸:可能已经习惯了,大概平均每天保持在写四千字左右。对于我来说,写作不是任务而是乐趣。就像别人无聊时看个电影,我就是写点东西跟大家分享,觉得挺开心的,所以不觉得累。而且我有个习惯,越安静越写不了东西,必须在特别吵的环境下才能写作。所以我去咖啡厅,甚至有时专门去火车站附近的咖啡厅写。我喜欢周围人特别多,但这些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发出的声音,对我没有任何影响,那是处于一种既不孤单但内心又很安静,心里很舒服的状态。在家就不行了,孩子有时过来玩一下,或者爸妈走来走去,都是跟我有关系的亲人,在他们面前我没办法集中精力。
羊城晚报:所以写作对你来说其实是个好玩儿的事。
马伯庸:对,我觉得有趣是很高的标准,像王小波说的那样,能做到有趣就已经很难得了。现在我不能说达到了真正有趣的国民作家的程度,但至少能取悦自己和周围的一批人,小圈子自娱自乐挺开心的。我挺享受这种感觉,在“知乎”上我有个签名:我希望能够做一个既有趣又有钱的人,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有钱就行。(笑)
羊城晚报:儿子马小烦出生以后,你的生活包括写作发生了变化吗?你给他讲什么故事?
马伯庸:孩子就是这么一种矛盾的生物,他或她会赋予你无穷的灵感,同时却不让你有时间把灵感变成文字。马小烦才两岁,还没到读书的年纪,所以我都是自己动手写童话,睡觉前讲给他听。童话的主角,永远是一个叫马小烦的小男孩,他顽皮好动,好奇心旺盛,偶尔不听话,但心地善良,乐于助人,而且运气非常好,无论在多么奇妙的世界里冒险,他最终都会回到自己家里,睡在温暖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