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使无爱的家解毒
《境界》独立出品【影评】
文| 细拉
播音丨文君
谁能使无爱的家解毒? 来自ijingjie 00:00 2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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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说,他在拍摄时心中有一种愤怒。愤怒或源于他目睹许多人把家经营成孩子的监狱和坟墓。“难道生了孩子,你就自然能成为父母吗?”我们的社会到处都是有家的孤儿,电影里那个临时拼凑、不乏幻想、仅带着爱之碎片的新家,能为他们在血缘家庭中的伤害解毒吗?
“奶奶”隐瞒着老伴的去世,继续违法冒领养老金。“父亲”柴田治是工地的临时工,“母亲”信代是个洗衣工。虽然两个人都有工作,但一家人主要靠“奶奶”的养老金生活。家中的“小姨”亚纪从事色情行业,“儿子”祥太整天不去上学,到处乱逛,靠小偷小摸给家里补贴家用。一家六口人,就这样蛰居在一个拥挤狭小的屋子里。这一家人的罪行还不止于此,他们中间有杀人犯,甚至还诱拐了人家的小孩。
不过,当导演是枝裕和将这个犯罪家庭的故事呈现在观众面前的时候,却赚得了很多人的泪水。有观众留言,“泪腺已崩,生活残酷,唯有爱能超越一切,将人们连结起来”。媒体则评论,“我们都被骗了。是枝裕和让我们笑着穿越了一部令人心碎的杰作”。
日前上映的《小偷家族》,赢得了戛纳电影节最高奖项“金棕榈奖”,上一次日本电影获得这一奖项还是在二十一年前。
爱比血缘更温暖?
影片讲述一个寒冷的冬夜,“爸爸”和“儿子”从商场作案回家的路上,偶然发现了一个四岁的女孩由里在阳台上被冻得发抖,“爸爸”柴田治带她回家吃了一顿热饭。面对这个多出来的累赘,“妈妈”要求把小女孩赶紧送回去。但站在小女孩的家门口,房间里传来粗暴的吵架声,“爸爸”“妈妈”发现小女孩在家里其实饱受虐待,小女孩口中所谓的摔伤,其实是被烧灼的伤痕。于是信代改变了主意,她决定将小女孩带回家,“收养”她成了家庭的一份子。
影片前半部分节奏轻快,一家人虽然生活清贫,却其乐融融。“奶奶”用吃食盐的土办法帮助由里避免晚上尿床;夫妻伴着酣畅淋漓的雷雨享受着一碗普通的凉面;还有一家人穿着偷来的游泳衣在海边嬉闹,这些让人隔着荧幕也能感受到简单的幸福。
不过,故事在影片的后半部分开始转折。在一次行窃中,祥太故意失手,逃跑的时候摔断了脚。这次意外最终揭开了这个家庭隐藏的秘密,也使这家人最终走向分崩离析。
原来我们所看到的是一个假的三世同堂,这家人彼此之间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之所以走到一起,是出于精确计算的利益关系。奶奶担心自己老无所依所以收留所有人;姐姐因为对原生家庭的怨恨所以眷恋奶奶;柴田治和信代收养祥太是因为自己没有子女,他们照顾奶奶则是觊觎她的养老金。
每个人都从临时拼凑的家庭关系中获得所需。因此,当奶奶去世之后,一家人冷静地把她埋在家中院子里,取出奶奶的遗产,找到她所有的私房钱。当“儿子”祥太摔断脚住院,其他人害怕自己“诱拐”女童的罪行暴露,试图丢下祥太趁夜色逃跑。这些都表示将这些人维系在一起成为一个“家”的纽带实际上相当脆弱。这个六口之家仿佛是偶然碰撞后形成的连接,当然它的解散也就相当容易。
也正因此,当这家人彼此之间表现出超过血缘和利益的温情时,才令观众唏嘘不已。影片中有两句台词与众不同,只有口型而没有声音,在笔者看来,这两句没有出声的台词恰恰是整部影片最重要的内容。第一句是一家人带着刚刚收养的小女孩由里来到海边,奶奶望着陪伴自己度过晚年孤独的“家人”背影,默默地说,“谢谢你们”。另一句出自儿子祥太之口,一家人的行为被曝光后,祥太必须离开曾照顾他、教他行窃的“爸爸”。坐在公交车上,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柴田治的影子,他默默说出那个柴田治一直想要听到的词——“爸爸”。尽管这个拼凑的家庭所有的关系都是虚假的、利己的,他们却在彼此身上享受到了如同家人的真正温情。
导演其实仍在试图回答他在2013年拍摄电影《如父如子》时涉及的家庭伦理问题。当时他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始终有一个问题萦绕着我——究竟是血缘关系还是岁月,将父母和孩子联结在一起?我自己有个6岁的女儿,跟电影中的孩子一样大,因此影片也是现实中我与女儿关系的反思。”时隔五年,他说,“这既是一个思考何为家庭的故事,一个要成为父亲的男人的故事,也是一个少年成长的故事”。
他发现,“日本社会相比西方更倾向血缘关系的共鸣,这种家庭的归属感、传承感在日本人看来尤为重要”。在现代社会为什么血缘关系那么重要?其实中国社会也同样看重血亲。导演通过讲述一个非正常家庭的故事,对传统家庭观念提出了质疑。难道血缘关系才是家的唯一根基吗?那些生而不养、不负责任的父母配称为父母吗?
妻子信代看着由里身上的伤痕,心痛难忍地抱着小由里说:“他们说喜欢你才会打你,是假的。真正喜欢你,会像这样抱着你。”当信代紧紧抱着由里的时候,难道不比和她有血缘关系却只有冷漠和暴力的亲生父母更像一位妈妈吗?最后,警察盘问信代说,孩子离不开亲生母亲。信代痛苦而有力地反问:“难道生下了孩子,你就自然能成为母亲吗?”
当然,影片并非鼓励拆分现有的家庭、重新自由组合,“电影的存在并非为了审判个人,导演也不是上帝或者法官……我总是期盼看电影的人回到日常生活时,对日常生活的看法能有所改变,能成为他们用批判性眼光看待日常生活的契机”。导演的成功之处就在于,它使观众不再以血缘为自恃和借口,而是发现家之所以为家就在于其中存在某种超越了血缘的东西。电影院不时传出低低的抽泣声,表明观众认同了导演的设定。
片尾,这个脆弱的家庭被拆散、被家暴的小女孩回到自己原来的家。不明真相的公众对诱拐她的“罪犯”义愤填膺,为“犯罪”家庭被曝光拍手称快,但观众明白,由里回到亲生父母身边意味着继续承受冷漠和暴力。如果让观众帮小由里选择的话,可能更多人和小由里一样会选择那个超出血缘关系的栖息所吧。
在首映礼发布会上,扮演“父亲”的主演LilyFranky对影片中的特殊亲情也有深刻的理解。他说:“对于一个家来说,爱可以成为比血缘更强的联结。”有观众看完电影后感动地说:“虽然不是亲父子,虽然很贫穷,但爸爸在海里给儿子讲青春期的生理知识时,还是很有爱、很温暖啊。小女孩的原生家庭给她带来的是家暴,小偷家族却给她偷来泳衣带她去看大海。爱比血缘更温暖。”
如何为那些怨恨解毒?
去年一个名叫摩根·霍尔德的美籍华裔小姑娘引起人们的注意,她在2017年世界体操锦标赛女子全能决赛中,赢得了一枚金牌。不过谁能想到,这个美国体操运动的小英雄竟然曾是中国广西的一名弃婴。
当媒体问她亲生父母的事情时,霍尔德眼中含泪摇着头,表示对于故乡、生父和生母没有特别感情,不会去广西寻找生身父母。而她的养母立刻抱住她说,“正是因为她亲生父母的错,才让这个小精灵来到我身边,感谢上帝!”对于霍尔德这样的弃婴、以及孤儿和家暴的受害儿童来说,血缘不是家庭唯一的纽带,另有一种用爱维系的家存在,绝对是一个重大的好消息。
比起中国2300多万留守儿童(数据来源于《2017年中国留守儿童心灵状况白皮书》)以及每年多达十万的弃婴来说,导演是枝裕和的艺术思考更具现实意义:父母带给了孩子肉体的生命,但真的给了他们家吗?那些从父母得到生命却没有得到家的孩子,他们的盼望是什么?一代这样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对社会又意味着什么?
某天早上,妻子说她看了闺蜜在朋友圈晒儿子的照片,很想哭。我也见过她的闺蜜一家,儿子聪明可爱。不过后来他们离婚了,孩子像个累赘一样丢给了爸爸。爸爸因为独自在外地工作,将孩子寄养在乡下的爷爷奶奶家里。我能理解妻子为什么想哭,那个靠血缘维系的家庭分崩离析,父母寻找各自的未来,而孩子呢?
根据我自己的经历,我的父母虽然没有离异,但他们忙于生计,把我寄放在奶奶家里。我记得儿时最大的幸福就是能享受一家三口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但这种时光少之又少。有一次,我目送父母离家后,转身在院墙上用石头刻上他们的名字,然后用力地在上面划了两道大大的“X”。
年幼的我还不能理解父母讨生活的艰辛,我所体验到的只是被遗弃的痛苦。那两道充满仇恨的大“X”,意思是如果家是这样的地方,我宁可它不存在。我相信,电影中的小由里,曾被遗弃的霍尔德,妻子闺蜜的儿子,还有幼年的我,都在自己的家庭里中了毒,它可能带来仇恨、苦毒、不安全感、自责……我们都需要在血缘关系之外寻找解毒的途径。
是枝裕和幻想着在血缘关系的家庭之外有一个用爱维系的地方,可能那个地方并不富有、甚至以犯罪为生,但因为一点残余的爱成就了一个更真实的家。导演的思考在一本名为《论家庭》的书中得到回应,作者安德森和丹尼斯·格恩奇说:“无条件的爱为家庭提供了基础。基于这个原因,家庭的意义远超过血缘关系……家庭是你可以无条件地被爱,甚至在你最不配得到爱时,还可以指望被爱的地方”。
或许正是因为地上家庭中爱的缺失,让我被基督信仰中的爱所吸引,被天上一个父亲的形象所吸引。信主后我发现,基督信仰所提供的其实正是一个超越血缘关系的新家,这个新家不是地上家庭的翻版,而是一切家庭的原版,也是对地上所有家庭的医治和匡正。
在这个信仰中,我们被天父无条件地爱着。正如古时先知这样描述天父上帝的心肠,“妇人焉能忘记她吃奶的婴孩,不怜恤她所生的儿子?即或有忘记的,我却不忘记你”。如果《小偷家族》中那个临时拼凑、不乏幻想、仅有残存之爱的新家,能够为血缘家庭中的伤害解毒,那么当我们了解到天上那位真父亲不离不弃的爱,自然也就开始为自己在地上的家庭感受的痛苦以及对父母的怨恨解毒。
“我实在想不通,除非有上帝”
不仅如此,为我们建立一个超越血缘的新家,是耶稣来到人世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当忙碌中的耶稣听到有人对他说“你的母亲和弟兄在外边找你”,耶稣令人惊讶地回答:“‘谁是我的母亲?谁是我的弟兄?’就四面观看那周围坐着的人,说:‘看哪,我的母亲,我的弟兄。凡遵行上帝旨意的人,就是我的弟兄姐妹和母亲了’”。在耶稣看来,血缘并不自然地使人们成为家人,并且地上的家庭是暂时的,更重要、更超越的连接是我们必须恢复与上帝的关系。
当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和门徒,“就对他母亲说:‘母亲,看,你的儿子!’又对那门徒说:‘看,你的母亲!’”圣经接着说,“从此,那门徒就接她到自己家里去了”。从两千年多前开始,将没有血缘关系的他人视为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就成为这个世界的现实,早已不是导演的艺术虚构。
几年前,我从老家山东来到一个陌生的新城市,那时我已经给父母传福音好几年了。一开始,父母对我的信仰十分反感。有几次爸爸甚至恼怒地说:“你既然称上帝是你的天父,就别认我这个爸爸了!”于是,我把小时候如何在父母名字上划“X”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希望他们能理解如果没有天上的家带给我慰籍和医治,他们的儿子从地上的家里所受到的“遗弃”和不安全感是如何扭曲我的心灵。
他们听到之后,心有触动。直到五年前,妻子怀孕临盆之际,妈妈来到我所在的城市帮忙。作为婆婆的她想要尽最大的力量,心里却忐忑不安,因为身处异地,没有亲人朋友,许多事情都不熟悉,她所能提供的也相当有限。
不过来了之后,妈妈深深被触动的是,她所预想的孤独无依的可怜场景并没有发生,相反,妻子半夜里阵痛来临,有哥哥般的弟兄毫无怨言地开车送我们去医院,在那里与我们一同焦急紧张地等待;有人立刻为我们祈祷守望母子平安;孩子出生以后,早就有人预备好了婴儿需用的衣物被褥……这一切贴心的照料连她这个有血缘关系的母亲都无法考虑得如此细致入微,却被这一大群陌生人处理得井然有序。
妈妈第一次意识到,我在这个新的城市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大群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一样的人,还有一群将我和妻子当亲儿女看待的长辈,那种突如其来的温暖一时让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妈妈这些心中的波澜,当时我这个新手爸爸无暇注意。直到忙完那阵子,妈妈有一天忽然告诉我,她决定信主!我正奇怪她为什么这么快转变,没想到她先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信了吗?”看到我摇头,她说:“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一群非亲非故的人能这么相爱,除非有上帝。”
是枝裕和说,他在拍摄《小偷家族》的时候,心中有一种愤怒。我想这种愤怒可能与他自己的成长背景有关,或者源于他目睹了很多人明明有血缘关系,却把家经营成监狱和坟墓,因此他用一个七拼八凑的犯罪家庭都能表现出来的爱,对此进行控诉。但上帝这位导演,祂的剧本更有创意、心意更广大,这位上帝亲口说,祂“在祂的圣所作孤儿的父,作寡妇的伸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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