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哲学(十七
本来已经“白话”完了,但昨天有朋友提出,打坐就是坐禅,那么“禅”是什么呢?“禅宗”又是什么呢?有鉴于此,所以增加了这个“附录”。
十年前,我写了一个二三十万字的文章,体裁和风格都不伦不类,像文学又像哲学,题目是《悟的心迹》,里面正好有关于禅宗的内容,于是我就偷个懒,从中摘选了一段,也不作修改了,大家看看玩玩。
······
“禅七是什么意思?”张总问。
“禅七源于佛陀在菩提树下,七日证道。你喜欢禅宗?”爷爷问张总。
“是啊,现在不是很多人动不动就喜欢谈禅论道吗?”
“不要赶时髦,禅宗是个大学问,像他们这样嘻嘻哈哈地谈修禅,猴年马月能悟道啊?你既然研究过禅宗,考考你,什么是禅?它是怎么到中国来的?”爷爷问张总。
“好吧,班门弄斧一把。禅是佛教‘禅那’的简称,梵语的音译。是佛教的一种修持方法,就是在定中产生无上的智慧,以无上的智慧来印证,证明一切事物的真如实相的智慧,这就叫作禅。”
“嗯,继续!”爷爷鼓励道。
“释迦摩尼说法四十九年,有一天,他在灵山会上,拈起一朵花展示大众,当时众人都不明所以,只有大迦叶微笑了一下,这就是神秘的禅宗公案“拈花微笑”,释迦摩尼立即说:‘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付嘱摩诃迦叶。’佛陀于是将法门付嘱大迦叶,禅宗就这样开始传承下来。代代相传。”张总继续说道,“第二十八祖菩提达摩到中国来,时值南朝梁武帝在位。就是萧衍。他信佛法,曾经三次舍身同泰寺,布施天下僧众,造桥建庙,依常人眼光看,真是功德无量。当达摩祖师见梁武帝时,梁武帝问他说:‘我自即位以来,供养佛僧,建造寺庙,抄写佛经,这究竟有多大的功德?’达摩说:‘这根本没有功德可言。你所说的只是世俗的小果报而已,谈不上真功德。真功德是最圆融纯净的智慧,它的本体是空寂的,你不可能用世俗的方法去得到它。’。梁武帝一气,对不起,不接待了。达摩只好转往嵩山少林寺面壁。后来收了接班人神光,是为二祖。是这样吗,老爷子?”张总问。
“没错,那么达摩授衣钵与二祖还有一段有趣的故事,你知道吗?”爷爷笑着问张总。
“知道”张总说道。“大概是公元五三六年吧,达摩觉得应该离去了,便召集弟子,达摩说:‘你们谈谈自己的悟境吧!’
道副说:‘依我的见解,不要执着文字,但也不离于文字,这便是道的妙用。’
达摩说:‘你得到我的皮毛了。’
总持比丘说:‘依我现在的见解,犹如庆喜看见了佛国,一见便不须再见。’。
达摩说:‘你只得到我的肉了。’
道育说:‘四大皆空,五蕴非有,依我所见,并无一法可得。’
达摩说:‘你得到我的骨了。’
最后轮到神光,他只是作礼叩拜,然后仍回到原位,并未说话。
达摩说:‘你得到我的真髓了!’于是,神光慧可成为了禅宗二祖,接续了达摩祖师广度众生的事业。后来二祖神光传三祖僧璨,僧璨传四祖道信,道信传五祖弘忍。接下来就到了六祖慧能了。他是最杰出的禅宗大师了。 ”张总回答道。
“不错不错,《六祖坛经》是禅宗六祖惠能说,弟子法海集录。你的记忆力真是挺好,我现在好多名字都不记得了,你还记得二祖神光是怎么开悟的吗?”
“记得,达摩问他:‘汝究竟来此所求何事?’神光答道:‘弟子心未安,乞师安心。’达摩喝道:‘将心拿来,吾为汝安!’神光愕然地说:‘觅心了不可得!’达摩这时竟然说道:‘吾与汝安心竟!’ 神光恍然大悟,佛性当下悟道。”
“为什么达摩大喝一声神光就开悟了呢?”
“这个还请老爷子开示。”张总诚恳地说。
“心是什么?就是那个无影无形的灵魂,神光的一个无形的心指挥有形的身体历经千辛万苦找到达摩,就是为了让这个无形的心安定下来,一切有形的物质皆为这个无形的心服务,达摩让神光把令他不安的东西拿给他,神光突然发现这个东西竟然觅不可得,竟然是空,是空让他这个色身疲惫不堪,空可以治色,那么空谁来治呢?如此便猛然开悟,了悟人生了,这,便是禅。如果一个人的心空灵无物,那不就安静下来了吗?人的心灵,若能如行云流水,自然而然地飘流,恬静平淡,无分别心、取舍心、爱憎心、得失心,只有平常心,哪快乐不就悄悄来临了吗?这时的人,已经不再是那个充满欲望、贪婪、烦恼、计较的‘动物’了,而是回归本真了。”
“这个我得慢慢悟才能悟出点名堂。”张总头低着想了想说。
“知道禅那和禅定有区别吗?”爷爷又问。
“禅定是泛指所有修禅,禅那则专指色界以上的四禅境界,我们这些欲界的人只能叫禅定。”张总答道。
“好,有点研究,嗯,我们可以稍稍进一步讨论一下修禅的方法。佛教普遍采用的一种修禅方法,源于婆罗门经典《奥义书》,即:静坐调心、制御意志、超越情感以达‘梵’的境界。也就是寂静、清净、净洁、离欲的状态。使修禅者从心乱如麻走向心绪宁静再走向心身愉悦,进入心明清空的境界.禅宗的理论认为,这种方法不受任何知识、任何经验、任何逻辑、任何常理的约束,是一种既简单又有效直达真相的方法。
从某种意义上说,禅更具备着自省或内省的意义。但它并不是对形而上学问题做沉思,也不是去思索佛祖或菩萨,更不是考虑人生问题。它不是向外发散的,而是内敛的,它是在寂静中达到明心见性。它是让心走出世俗的羁绊,达到心智的澄清与心情的愉悦,‘禅’让我们在心中发现一种精神力的存在,从有限到达无限,最后我们脱离无明的枷锁与痛苦,走向快乐的彼岸。
《六祖坛经》有两个著名的偈背的出来吗?”爷爷笑问。
“太著名了,当然记得。大师兄神秀日夜苦思冥想终成一偈:‘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惠能不识字,就求人替他把他的偈语题在墙上。这偈语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应该是这样吧,我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境界上有差距,但说不清楚,您给说说。”
“神秀依然在大脑里转悠,自己要求自己心如明镜,经常打扫,防止粘上了世俗的念头和欲望,这就是渐悟。但慧能则直达本心见性,心内清清楚楚、干干净净,恍如虚空,哪里有什么菩提树、明镜台?本来无一物,尘埃如何附着?这就是顿悟。五祖见了,知道惠能已经见性。乃授其衣钵。
《五灯会元》上记载,‘第五祖弘忍大师在蕲州东山开法,时有二弟子:一名慧能,受衣法,居岭南为六祖;一名神秀,在北扬化。其后神秀门人普寂者,立秀为第六祖,而自称七祖。其所得法虽一,而开导发悟有顿渐之异,故曰南顿北渐。’。这就是顿悟和渐悟的由来。
禅的独特风格是教外别传,不立文字,他的原则是建立在众生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的道理上。《华严经》上说‘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
有一个公案就是指此,大珠慧海禅师,第一次参见马祖时,马祖问:"你从那里来?"大珠说:"从越州来。"马祖问:"你来这里要干什么?"大珠说:"来求佛法。"马祖说:"我这里一点东西也没有,还有什么佛法可求?自家的宝贝都不顾惜,却跑出家来乱求什么!"大珠问:"什么是我自家的宝贝?"马祖说:"你现在问我的东西,就是你的宝贝。本来一切都有,什么也不欠缺,还向外寻求什么?"大珠慧海由此顿悟。你看,禅的机锋教化揭示人的本性,实在有趣。”
“我也看过不少,老爷子是否再给介绍两个?”张总笑道。
“古今禅门公案皆为禅师考验弟子悟道的对答就是所谓的‘考试’。因为禅是离语言对待的,是不可言说的,它没有标准答案,也不是从思考推理得来的。常人只要一思考就糊涂,一说即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所谓心中有数。
这里你们要注意啊,悟道的禅师,不是我们想象中枯木死灰一般的老僧入定,真正的禅师,都是风趣诙谐幽默的。在他们的心目中,大地充满了生机,众生具备了佛性,‘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生好时节。’在禅者的眼中看来,每一个季节都非常的好。禅者懂得顺应,顺应自然、顺应天地的变化、顺应社会。一切是那么活泼,那么自然,因此,纵横上下,随机应化,象春风甘霖一般地滋润世间;有时棒喝,有时启发,在幽默里,禅是多么活泼!禅是多么锐利!学禅,要有悟性,要有灵巧,要有幽默感!
好,说两个简单的公案玩玩,你们悟一悟。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置乎?’拾得曰:‘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这个简单,我都能知道意思。”我打断爷爷道。
“好好好,娴娴明白就好。再来一个。一位禅师在旅途中,碰到一个不喜欢他的人。连续好几天,那人用尽各种方法污蔑他。最后,禅师转身问那人:‘若有人送你一份礼物,但你拒绝接受,那么这份礼物属于谁呢?’那人回答:‘属于原本送礼的那个人。’禅师笑着说:‘没错。’”
“啊,禅师不接受,那个人在骂自己。”我又抢答了。
“好,娴娴,我问你,有一位僧人向归宗智常告辞。归宗问:‘你到那里去?’僧人答:‘到各处学五味禅去。’归宗说:‘各处有五味禅,我这里只有一味禅。’僧人问:‘什么是一味禅?’归宗举校举棒就打。僧人大叫:‘懂了!懂了!’归宗说:‘那你说!说!’僧人刚要开口,归宗抡起棒子又打。这个僧人懂了吗?”
“没有。”
“为什么?”
“您不是说不可言说,一说就错吗?”
“对对对,道可道非常道也!“爷爷笑了起来。”好,说个有玄机的,临济前去拜访凤林禅师。见面后,凤林问:“有事想请教,行吗?”临济答:“何必剜肉作疮。”凤林说:“海月澄无影,游鱼独自迷。”临济说:“海月既无影,游鱼如何迷!”凤林又说:“观风知起浪,玩水野帆飘。”临济对答:“孤蟾独跃江山静,长啸一声天地秋。”凤林说:“任张三寸挥天地,临机一句试说来。”临济道:“路逢剑客须呈剑,不是诗人不献诗。”凤林只好作罢。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了。”我领会不了。
“好,你们要知道,禅就是自然而然,禅就在大自然中。在我们吃喝拉撒睡之中,‘云在青天水在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该在哪就在哪。大地万物皆是禅机,未悟道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悟道后,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但是前后的山水的内容不同了,悟道后的山水景物与我同在,和我一体,任我取用,物我合一,相入无碍,有两段公案是说这个的。
一个是:龙潭跟随道悟许久,却从未听到道悟为其指示心要。一天,龙潭鼓起勇气,问道悟:‘我跟随师父许久,怎么没有听过您为我指示心要?’道悟:‘我无时无刻,都在对你指示心要啊!’龙潭:‘您指示了什么?’道悟:‘你递茶来,我接了;你送饭来,我吃了;你行礼来,我受了。你还要我指示你什么?’龙潭低头想了一想。道悟见机,当即说道:‘要能见道,须当下即见。若经思虑,便有偏差。’听了这句话,龙潭立刻开悟。
还有一段是:有一次,源律师问大珠慧海:‘和尚修道,还用功吗?’大珠说:‘当然用功啦。’源律师问:‘怎样用功?’大珠说:‘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源律师说:‘所有的人不都是这样,这跟您用功有什么不同呢?’大珠说:‘不同。’‘有什么不同呢?’大珠说:‘别人吃饭时,不肯好好吃饭,却百般思虑;睡觉的时候又不肯好好睡觉,要千方百计地计较,所以就不同啦。’”
“啊,我知道了。”我若有所悟的说。
“说说看。”爷爷笑着说。
“我······,啊,上当了,爷爷真坏。”我脸红了。
“哈······”爷爷和张总都大笑起来。
“娴娴啊,你如果能当下悟道,就是顿悟,有这样天资和灵性的人真是少之又少啊。慧能说的没错,存在顿悟,禅宗历史上悟道之人不少。可惜近两百年战争连连,现在又是名利乱世,所以,未曾听说有悟道之人出。”
“悟道这么难吗?”我问。
“大道至简,而行之必至难。佛教的发展,在印度500年,后一支传入我中土,一支传入西藏。释迦摩尼创佛教于2500年以前,在原产地不过500年。隋朝时,释迦摩尼见中土有大乘气象,大乘者,我国当时文化之发达也,人才辈出。佛教高僧随即进入,吸收当时的道学等精髓,佛学终在中国发展至颠峰。期间千年,高僧辈出,其他地域望尘莫及。日本禅学大师铃木大拙曾说:‘像今天我们所谓的禅,在印度是没有的。’他认为中国人把禅解作顿悟,是一种创见,也足证中国人不愿囫囵吞枣似的吸收印度佛学,他说:‘中国人的那种富有实践精神的想象力,创造了禅,使他们在宗教的情感上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可惜现在佛教已经进入了末法时代,”张总叹道。
“是啊,”爷爷点头道,“就佛教因缘而言,势无可避免,佛教的发展必然随当时政治经济之发展而受影响。物质文明越是发展,精神文明及佛学智慧越是见危,人则越发多贪恋世俗,衰落为必然也,无可挽回。”
“我感觉禅宗特别有意思,就这样完了太遗憾了!”我也叹息道。
“很多人感觉禅宗有意思,好玩,所以就动不动谈禅论道,什么禅话、禅茶等等,其实都是口头禅和狂禅。
禅宗的衰落与其高深难测的禅理有关,禅宗以所谓以心传心,不立文字为其宗。单刀直入妙不可言,但亦同时为自杀之毒药。禅宗之衰落还有一个关键问题,就是所谓悟后再回修色身,虽高妙绝伦,而根器稍差者,易堕入断见空,徒逞口舌之利而已。就像你一样,禅宗机锋公案好玩。我们来看看禅宗的发展史就知道了。
唐宋将佛学推向了从来没有过的巅峰,然而物有其利必有其弊。禅宗所谓以心传心,则必先由得道之士接引,待见性之后,再授以悟后起修的口诀,比如六祖三更得五祖之密授,隐身十数年潜修,遂立道场广接后学,道果自然成。六祖实为中国佛教第一人。而宋后则日益衰落,禅宗开始走下坡路,到元明事态越发不可收拾,只得融合净土宗以应付。至上世纪民国期间,有太虚,虚云等高僧,此后禅宗徒具其名而已,外强中干,此数僧离世,中国佛教的末法时代正式拉开序幕。自此,禅宗空有其名,再无得道高人,虽亿万人修道,无一得者。”
“佛教不是还有其他宗派吗?现在怎么样?”张总问。
“天台,华严等宗因系统不够完备,后人又难以契入,能够指望的看来只有密宗了。密宗历代有大德出世,而藏地寺院多在深山绝迹之处,学人很少与世俗接触,也比较少地受政治之影响等,藏地寺院七千,不知名之高手无数,闭关十年以上者近万人,且传承千年之完备系统还在,密宗近两百年里,各派交流频繁,相互传法,盛极一时。历史上,就藏地而言,大成就者该在100人以上,有文字记载得虹身成就者千人以上,令人叹为观止。有学者估计密宗还有500年的发展可能。”
“释迦摩尼就是厉害,2000年前看到了东方有大乘气象,又预见了今天的这个末法时代。今天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让人失望。”张总道。
“有时间修修禅挺好。”爷爷说。
“都末法时代了,又出不了得道之人,修了有什么用啊?”我有点灰心丧气。
“为什么非要得道不可?历史上得道的人,一代有一个就不错了。有了想得道的念头还能得道吗?修禅不仅是为了来世打基础,修禅的本身也是快乐的事情。比如我们下围棋,最高有棋圣,下面有九个段位的专业棋手,再下面有七个段位的业余棋手,往下还有九个级别。我们为什么非要做棋圣呢?我们在一起下棋不是也杀得天昏地暗、其乐无穷吗?就是这样,我们只是追求一种纯净,空灵的状态,这样,不仅身心愉快,而且能提高自身的修养。我们的根器不行,只能是渐悟了。打打坐,静静心,去除杂念,减少欲望,简简单单、平平静静地生活,多好啊!
禅就在我们身边。比如,有个僧人问道于赵州禅师,赵州回答他说:‘吃茶去!’。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吃饭、洗刷、洒扫都是道,若能会得,当下即得解脱,何须另外用功? 禅就如山中的清泉,它可以洗涤心灵的尘埃。迷者口念,智者心行,向上一路,是凡圣相通的。禅,不是供我们谈论研究的,禅是改善我们生活的,有了禅,就有了富有大千的生活!何谓禅?‘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随地觅取,都是禅机。
一般人误以为禅机奥秘,深不可测,高不可攀,这是门外看禅的感觉,其实,禅本来就是自家风光,不假外求,自然中到处充斥,俯拾即得。现在社会上的人似乎没有能力过内在的生活,生命对他们不过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而他们的任务就是背负这个重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