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不了解农村，也不可能理解小凤雅的悲剧！

这是思维补丁的第328篇文章

（一）

我们再一次在王凤雅小朋友的悲剧中，撞见了当下中国社会的巨大撕裂。

去年9月，太康县小朋友王凤雅，被查出视网膜母细胞瘤。小凤雅的妈妈杨美芹在亲戚的建议下，在网络众筹平台为女儿的治疗费发起了募捐。

可惜，今年5月4日，3岁的小凤雅不幸去世。

小凤雅的离世，很快演进成网友对杨美芹的指责、质疑，并最终升级为谩骂和言语羞辱。

在众多网络上广为流传的版本中，杨美芹被描述成一个利用自己女儿病情“发财”的妖魔：根本没有人去做过统计，但一众自媒体都堂而皇之地写道，小凤雅的妈妈收到了网友们15万元的捐款。

同时，根本没有人去做过实地采访和调查，但杨美芹却被描述为一个只顾为宝贝儿子治疗唇腭裂，却不顾女儿生死的“恶魔”。

很多文章用极为严厉的措辞，指责杨美芹将15万元的捐款，用作治疗儿子的唇腭裂，却任由小凤雅病情的恶化，最终到了其死亡的悲剧。

看看当初刷屏的这些标题吧：

《今天整个互联网都怒了！为了一个孩子公道》

《王凤雅之死：父母究竟可以偏心到什么程度？》

《无良父母利用患重病女儿骗捐15万，致女儿不治身亡，却拿钱给儿子看病》

甚至有人依靠想象和脑补，画出了这样的漫画：

但这些从标题开始就弥漫着“煽动情绪”的文章，所描写的“事实”，却都被媒体和警方一一辟谣、澄清：

杨美芹根本没有募集到15万，警方的调查显示：小凤雅的家人，通过网络众筹平台共获得善款35689元，通过网友微信红包、视频直播打赏获取善款2949元，一共只有38638元。

当地警方经过调查与核实后表示：杨美芹募集到的款项并没有被挪作他用。

而那个“用捐给小凤雅的善款去给自己的儿子治病”的说法，则被嫣然基金会的一段采访所澄清：

杨美芹去北京给儿子治唇腭裂不假，但却不是挪用网友捐给小凤雅的治疗费，而是嫣然基金会提供的免费治疗。

当警方的调查和媒体的报道逐渐跟进后，当初那些大嚼人血馒头的自媒体，无一例外地选择了默默删掉了自己平台上的文章。

上面那幅在微博上收获了超过20万点赞的漫画平台，选择了道歉：

可是，这些靠脑补和想象来写作的平台，如今轻飘飘的一句道歉，又怎能弥合小凤雅妈妈因为他们而遭遇到的“二次伤害”呢？

（二）

已经很难去还原某些自媒体和网友，对小凤雅母亲的“妖魔化”是如何开始并愈演愈烈的。

今天，丁香医生团队奉献了一篇“深度调查式”的采访稿：《王凤雅之死：农村家庭的残酷现实》。

这篇稿子写得比较立体，采访也相对详尽，在这篇稿子里，悲剧的脉络正逐渐清晰：一个极度贫困家庭，和一个被贫困与疾病折磨的心力交瘁的母亲，慢慢得以呈现。

读完这篇报道之后，我有两个感悟：

一是，小凤雅的不幸去世的确是由一连串的“失控”造成的悲剧，小凤雅所患的视网膜母细胞瘤，是一种生存率较高的癌症，丁香医生给出的数据是：五年生存率超95% 以上。

但是显然，在发病到去世的这段时间里，小凤雅错过了太多次活下来的机会，如果她生长在城市，亦或者父母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并对癌症有一个清醒、科学的认识，小凤雅也许尚在人间微笑。

二是，小凤雅之死当然是一个悲剧，但是如果仅仅只将这个悲剧归罪于她的母亲，却是某种妄加的正义和不负责任的“定罪”。

杨美芹并没有置自己的女儿于不顾，我相信这个母亲一系列的失控决策，是造成小凤雅悲剧的原因之一。但是我也相信，这位母亲面对自己的女儿，已经尽了自己所能付出的极限。

杨美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呢？

她是小凤雅的妈妈，但同时也是其他三个孩子的妈妈。她是一个8岁的时候就因为家庭贫困，而主动和父母说“不上学了，想为家里挣点钱”，只有小学文化的农村妇女。她嫁给了比自己小5岁，有些痴呆的老公，她老公赚不到什么钱，所以杨美芹在怀孕四个月的时候，还要为了生活而去耍杂技。

（杨美芹和小凤雅）

网友们质疑她，为什么没有选择倾全力去救治小凤雅，为什么一直在基层医院徘徊，选择保守治疗而不是去大医院接受正规化疗。

网友们质疑她，捐给小凤雅的3.8万元是否专款专用，为什么一直没有公布票据和发票，为什么拿钱去给女儿买奶粉，却不愿意花钱治病？

面对这些质疑，杨美芹注定是失语的。

按照网友们的要求，杨美芹如果不受人指责的话，大概应该是这样的一位母亲：对癌症有深刻、清醒、科学的认识，能够做到对善款专款专用，并且所有票据留存齐全，不被治疗费用所吓倒，咬牙微笑，以乐观的精神鼓舞小凤雅并陪她走到最后。

辱骂她的网友，可能根本就想象不到她所面对的苦难、妥协和脆弱。

一个8岁就退学，嫁给一个痴呆丈夫，并生育4个孩子，其中一个儿子唇腭裂，一个女儿患了癌症——杨美芹她的智识水平，分析、判断和看待问题的能力，显然不可能达到网友们的要求。

“以为得了癌症就一定会死”，这是杨美芹长期以来，在农村生活得出来的生活经验，因为几十年的见闻告诉她，身边的人得了癌症就一定会死。

是选择倾家荡产去治疗她心里“根本不可能治好”的小凤雅，还是选择妥协，养育其他三个孩子。这个选择，小凤雅妈妈虽然很难做出决定，但必须做出时，她选择那一种，一目了然。

（三）

你有在农村生活过吗？

我有，我就是在农村长大的。

坦白讲，小凤雅这样的悲剧，我十分熟悉，因为从小到大，身边尽是因为贫穷而“回家等死”的悲剧。

我有两个舅舅，都是在不到50岁的时候，患癌去世的。

他们发现肿瘤的时候，都是早期，都有很大的治愈希望，但无一例外，他们都选择了所谓的“保守治疗”。

在农村，面对癌症这样的重疾，无论是患者本人还是家属，确诊后问医生的第一个问题，永远都是“要花多少钱”，而不是“能不能治好”？

这就是乡村的逻辑，就算医生保证治愈率99%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支付不起，这一切都没意义！

如果你在农村生活过，你会发现，农村的癌症患者，都热衷于“中医治疗”。

现在很多网友把这种现象嘲讽为一种愚昧和落后，认为这些患者和家属总是迷信于老中医的妙手回春，和“偏方治大病”的神话传说。

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选择中医和中药，可能仅仅是因为没钱？

但是又不想在道义和良心上蒙受太大压力。于是，相对于现代医学动辄几十万的治疗费用，“廉价”的中医疗法就成了很多患癌家庭的第一选择。

很多事情，你没在农村生活过，你不会懂。

你可以说他们愚蠢、残忍、无知，乃至毫无人性，是的，这些话，这些最不堪的词，你都可以用在他们身上。

有时候，那仅仅是因为你恰好没有处于他们的境地罢了。

（四）

在一场十足的悲剧面前，本没有胜利者可言。

但是，即便在警方和媒体澄清此前的一系列谣言之后，曾经在网络上、电话中、短信里谩骂攻击小凤雅妈妈的“正义网友”，依然选择的是不相信和继续质疑。

事情逐渐演进成两种价值观之间“各说各话”的罗生门：

小凤雅的母亲有错吗？

当然有。如果她足够果断，足够睿智，足够坚强，且对癌症有着足够的认识，背后有可以依靠的人或经济基础，小凤雅或许不会走的这么快。

但还是我的那句话：

小凤雅之死当然是一个悲剧，但是如果仅仅只将这个悲剧归罪于她的母亲，却是某种妄加的正义和不负责任的“定罪”。

比如，有一个细节：杨美芹的4个孩子，都没有参加新农合医保。

新农合医保一年只需要交180块钱，患病后，可获得最高85%的报销比例——但这么划算的医保，杨美芹没有给任何一个孩子交，包括网友指责她重男轻女的那个唯一的儿子。

这当然是一种愚蠢和短视，但是，又有多少人去思考，是什么造成杨美芹的这种愚蠢和短视呢？

重点不是小凤雅妈妈的选择，重点是，为什么小凤雅的妈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坐在北上广窗明几净的写字楼里，你可能从事始终都忽略的一点是：

你和杨美芹看待生活方式，从根本上就是不同的。

重疾对我们而言，是病，可对于小凤雅而言，则是命！

最后，我想说的是，对于任何一起悲剧，所有的惊愕、愤怒和眼泪，都是廉价的。

如果悲剧不能给予我们思考，那么，这个悲剧就会重复上演。

这里是思维补丁，谢谢你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