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对汉献帝已是仁至义尽,一代忠臣是如何被皇帝逼成奸相
汉丞相、魏武王曹操,因为首创“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举,又杀死汉献帝刘协的伏皇后、董贵人,以及伏后所生两个皇子。而且他死后不久,其子曹丕代汉称帝,是以千百年来,从周瑜那句「虽讬名汉相,其实汉贼也」起,一顶“汉贼”帽子就再也摘不下来了。功首罪魁非两人,遗臭流芳本一身,千秋功罪,虽誉满天下,谤亦满天下。
曹操其人,鞭挞宇内、芟夷群丑,于华夏民族实有扫荡诸夷的大功:包括平定羌虏、扫灭乌桓、压制匈奴、降伏鲜卑,令其在汉末乱世不能乘虚入中原为祸,外战功绩并不逊于大一统王朝里任何著名帝王;
而同时曹操亦有屠城杀俘、残民害士的大过。兖州牧任上,屠戮徐州各城数十万百姓;司空任上,官渡战后坑杀七万降卒,包括不得其死的荀彧、崔琰等国士,许攸、娄圭等故友,这些都是其难以抹去的罪责,于公议私交,皆不能无憾。
今天以现代人的立场来审视历史,最基本的态度就是客观看待历史上那些以苍生为鱼肉的王侯将相,对其残民以虐的行径严肃批判,对因其帝王功业而惨死的无辜先民心怀悲悯。如果要批判曹操身为大汉王朝高级官员,嘴上感慨「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却对大汉子民高举屠刀,实为“汉贼”,本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可惜即使辛亥革命早已过去百年,皇冠龙椅早被砸得粉碎,还颇有人不自觉便匍匐于历史上的皇权脚下。非要汲汲于批判曹操如何欺负傀儡皇室,种种斥其“不忠、篡汉”陈词,如此见识,只怕尚不如2000多年前的孟子和陈胜,岂不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曹操一生对不起的人确实太多,唯独不包括汉献帝刘协。观刘协生平,比之尚肯血性一搏的曹髦相差甚远。从古到今多少人对其的泛滥同情,与其说是看重他本人有何了不起的雄才伟略,倒不如说仅仅是冲着“汉朝末帝”这个身份去的?
当真以为刘协是什么天命所归、光凭一个天子名头,就能让天下群雄臣服,拱手让出权柄,否则就是不忠反贼?
万邦有罪皆在朕躬,以刘协在位期间那种天下大乱、四分五裂,四夷进犯,十室九空、到处人相食的惨景,若是实权皇帝任上,每天一道罪己诏都不够赔的。
想想雄才大略功冠青史如汉武帝,晚年一样要下诏痛陈「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
这便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而正因刘协是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所以历史上才从没人因汉末乱世造成的子民死难责怪于他。
权力从来和责任一致,既然刘协完全不用承担皇帝的责任,那又有什么资格享受皇帝应有的权力和尊严?不能奉宗庙统帅万民,令百姓安居者,何为天子?这就是无情的秦汉法则。
《后汉书·孝献帝本纪》倒是满口“操自为”“诛曹操”叫得甚欢,对刘协君臣被曹操搭救前,如何东行乞食的窘境,却是一句不提,只附在《董卓传》里点了几句。
可以说刘协其人若无曹操,不是路边倒毙的尸体,便是乱世军阀的玩物,最后居然竟能享天年、终考命,衣食无忧,早已是侥天之幸,还有什么不足?
【百官、士卒死者,不可胜数,弃御物、符策、典籍,略无所遗。……公卿被害,宫人流离。……上与公卿步出营,皇后兄伏德扶后,一手挟绢十匹。董承使符节令孙徽从人间斫之,杀旁侍者,血溅后衣。河岸高十馀丈,不得下,乃以绢为辇,使人居前负帝,馀皆匍匐而下,或从上自投,冠帻皆坏。既至河边,士卒争赴舟,董承、李乐以戈击之,手指于舟中可掬。帝乃御船。同济者,皇后及杨彪以下才数十人,其宫女及吏民不得渡者,皆为兵所掠夺,衣服俱尽,发亦被截,冻死者不可胜计。
……其垒壁群帅竞求拜职,刻印不给,至乃以锥画之。乘舆居棘篱中,门户无关闭,天子与群臣会,兵士伏篱上观,互相镇压以为笑。……已而粮谷尽,宫人皆食菜果。】——《资治通鉴:汉纪五十三》
公元196年,曹操救沦为乞丐的汉献帝刘协于水火,不但让他衣食丰裕,更给他重新搭建了一个朝廷的架子,之前对其完全漠视的各路诸侯也陆续上贡,名义臣从,让刘协重新捡回一点天子的威严。
公元200年,就在曹操与强敌袁绍决战的生死攸关之际,才刚吃了几年饱饭的刘协却勾结外戚董承,亲信种辑等,迫不及待要杀曹操夺权,是为“衣带诏”事件。
刘协此举,不止是天性凉薄,而且根本不具备对局势基本的判断力,无视了之前暗杀董卓反被李傕郭汜等人挟制的前车之鉴,也从没想过大事若成,当如何应对曹氏诸将与死党的反扑;
曹操不是两汉诸多大将军那种暂摄君权的权臣,可以被少帝+宦官联手搞场阴谋就干掉;而是自己打基业的军阀或说诸侯,曹操的属下诸将是军阀的僚属,并非朝中大臣;天子名号对诸曹诸夏侯们没任何用处。这就注定了刘协即使能侥天之幸杀了曹操,马上也必然是死路一条,如后世魏孝庄帝杀尔朱荣再被尔朱氏轻易反扑一样。
何况刘协在袁曹对峙时暗杀曹操,难道即便曹操败了,落到早就不想承认他、必欲废之而后快的袁绍手里,反而有好日子过?袁绍官渡决战时,可是连经学大师郑玄都带上了,就等着打下许昌捉了刘协,直接便可以顺天承运,代汉登基。
刘协连天下基本情势都看不清,便听信了董承这个欲与曹操争权的野心家唆使,对帝国和社稷实在算不上负责,这种判断能力实在堪忧,就算生在治平之世,恐怕也未必能成一代明君。
两汉不同后世,从来没有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此论只不过是满清近三百年,通过戏剧话本小说竭力鼓吹的那套玩意儿,以之代替了华夏原有君臣之道。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孟子·离娄下》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必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必仇寇报。】——《史记·刺客列传》
这才是真正的秦汉士风,亦是从先秦至宋明,屡经专制君主打压而坚韧不拔的华夏道统、士人风骨。
就如在皇权专制集中时代,诸葛亮自称“孤”、在奏本里“痛恨”桓灵两位先帝,都可算耸人听闻、大逆不道了,明清哪个臣子又敢这样上奏?
秦汉丞相三公长身跪拜君主,君主同样要长跪还礼。重臣们朝见完毕离开,君主同样要起身送到门口。 这是后世那些三跪九叩、诚惶诚恐的臣子所能想象的么?
周勃陈平们斗倒吕氏外戚,为免后顾之忧,将带有吕氏血统的汉惠帝诸子,后少帝刘弘、梁王刘太、淮阳王刘武、常山王刘朝,宣布为“足下非刘氏子,不当立”,大家一同沾血,就这么将刘邦嫡系子孙斩尽杀绝了。如此公然弑君并杀皇子,亦可为安汉功臣名垂青史,得到之后的文景列帝认可。
霍光宣布登基仅仅二十七天的刘贺,做下一千一百二十七件错事,亲自动手从他身上夺去玺印绶带,并杀其亲信二百余人,
如此指鹿为马,公然废立,历昭帝刘弗、废帝刘贺、宣帝刘询三世,摄政终身大权独揽而不肯归政,此外更杀皇子、公主,亦被历代官方史书誉为和伊尹并列的护国忠臣。
至于东汉,儿子逼凌母后令其迁居、“忧死”,外甥杀戮舅舅满门,类似悖逆人伦的惨剧在中后期每换一个皇帝就排演一出。真以为在当时人心中,皇室会是如何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
皇后如何,皇子如何,皇帝又如何?当帝国中枢权威都荡然无存时,皮之不存,毛焉将在?
“衣带诏”事件前,曹操专断朝政,也是秉承两汉那些摄政大将军的一贯传统,根本谈不上过分欺凌天子。论受国朝和先帝恩惠,论权利根基,曹操这个自己打地盘的诸侯,只会远比霍光之类权臣更理直气壮。
成王则败寇,伏、董两族既为刘协胁从,便需承担失败后果。曹操作为执政大臣,杀董承并董贵人也好,杀伏皇后并其皇子也罢,皆有汉家名臣先例可循,如周勃、霍光例,『君以草芥待我,我必仇寇报』,亦无什么不妥。
这是君权和相权的亘古即有延绵千年的争斗,成王败寇,赢的只是曹操个别幸运儿,输掉全家性命的才是大多数。若对刘协施以廉价同情,谁又同情过那些大将军么?
刘协谋杀曹操失败,却不敢当真自己挺身而出,承担身为丈夫的责任和男人的担当,只是苦苦哀求曹操放过怀孕的董贵人,或是在伏皇后被捉时哀哀怨怨的「郗公,天下宁有是邪!」
对比曹髦的「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废辱,今日当与卿自出讨之!」「行之决矣。正使死,何所惧?」论胆气论风骨,相差何止百倍?
诸葛亮之所以能为忠武侯,留下千古忠义之名,亦是因为他能有一个如刘禅一般,有良心知感恩,有自知之明懂放权,肯『政由葛氏、祭则寡人』,无论朝政还是宫中都听从相父教诲的君主。若换成是刘协这种凉薄之徒,其后果亦不忍思,怕就要真如先主白帝托孤之言,改立刘永或刘理了。
“衣带诏”事件前,曹操或许还有满足于曹氏世袭执政,保留汉家礼仪天子的可能;当刘协欲杀曹操之心昭然若揭后,既已然明白了这个大汉天子的凉薄本性,只需再联想两汉一众摄政大将军家族又是什么结局,少年时代的“汉征西将军”志向,对大汉王朝曾经的感恋之情,和自己子孙族人的身家性命相比,又算得什么?
想想曾经的霍光家族,论功绩,冠军侯霍去病和博陆侯霍光两兄弟足以排进汉代前五的社稷大功臣,也曾居摄国政数十年,扶立三代天子(刘弗陵、刘贺、刘询)家族子弟尽居高官,党羽遍布朝野,还不是被杀戮得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任何口口声声声讨“篡位曹贼”的人,如果换到是曹操的立场,就算对大汉王朝再有感情和留恋,都一样绝不会情愿曹氏一族如霍光一般被诛灭满门,死无遗类。因此可以说汉室最后延续的机会,全是被刘协的鲁莽自己毁了的。
曹操没有宣布刘协是「足下非刘氏子、不当立」,废之杀之,反而进三女为其妻御,曹丕代汉后更允许刘协在山阳郡封地奉汉正朔和服色,建汉宗庙以奉汉祀,当一个一郡天子到死,其实已是厚道得过了分。
想想之后南北朝多少人畜无害、小心谨慎的傀儡帝王与皇族,欲求山阳公待遇而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