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小时三刷，它配得上「华语最佳」

现在的电影圈行情我们都知道，奖项失格。

2016年，香港金像奖最佳影片颁给“那首歌”。

有人说，意识形态先行。

它不配。

2018年，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花落《水形物语》。

有人说，这是对政治正确的嘉奖。

它也不配。

从国内到国外，“**最佳”的那个“最”好像都被注水了。

所以这部资源新鲜的片，Sir是抱着问号看的——

2017年金马奖最佳剧情片 最佳女主 最佳女配，它，配不配？

《血观音》

没想到一刷就是三遍。

一半是因为没看够——金马最大赢家自有它赢的道理；

另一半……差点没看懂。

这几乎是一部谜题片。

情节里好多小秘密，这似乎是“数年磨一剑”导演们的通病。

《血观音》编剧 导演杨雅喆六年磨一剑。

剧本酝酿自2012年，最初的线头，是一宗受贿案的报道。

有一个词吸引了他注意，“白手套”。

起因是看到一个法官收钱的新闻，他的白手套是他的大小老婆。

老婆们办事很小心，连收钱都有暗号，比如‘上次那个土鸡我订好了，一斤 50 元，下次拿给你’，甚至还约在动物园里交钱。

好多毒饭可能还不熟悉：

白手套，一双（看似）干净的手。

大Boss不好沾上身的脏事，自然要假手于人。

这个人不能太惹眼，又不能太掉分——

日占时期将军的遗孀就刚刚好，寡母孤女、没落贵族。

比如棠夫人（惠英红 饰）。

棠夫人是个古董商，私生活却一点不“古董”。

大大小小的局一个也少不了她：立法院院长太太的画展、上流女眷的西式茶会……就连“”下来的警署署长——谁都请不到的大贵人，偏偏欠她家一口老火汤。

流水的饭局，铁打的棠太。

别误会，她不是那种爱吵吵的花蝴蝶。

棠夫人更像是轻快的脚、娴熟的手、随和的身影、愉快的陪同。

一切都像她教小女儿棠真（文淇 饰）的：端茶送水的人是没有耳朵跟嘴巴的。

有手就行

人们对棠夫人送来的茶水，都心领神会。

遇到实在不开窍的榆木脑瓜，棠夫人也会好脾气地明示：

王院长是明年主席的大热门，要搞好关系哦

事情，恰恰就栽在这颗榆木脑瓜林桑（相当于日语里的林先生）身上。

棠夫人布局的炒地团，关键就在他。

这位弥陀地农会的理事长被授意从农会账户取出三十亿转给棠夫人，再由棠夫人分账到当地县长夫人、“明年主席大热门”王院长太太的账户，大家一起去买丽山的土地——

这个原本无人问津的荒山，即将被重点开发。

本来一切顺利。

谁知噩耗突来，林家五口被绑架枪杀，唯一活口女儿林翩翩不省人事。

血案接二连三，疑团一个接一个。

如果是别的片，结局总少不了给你一个真相。

但《血观音》不是。

很多跟丢的人说，看不清这迷局。

林家满门消失了、营建署官员消失了、棠家大小姐消失了……太阳照常升起。

在白手套的一波神级运作下，警局调查草草收尾。

说它是谜题片，因为谜底一概奉欠。

炒地团里的三家女人，分别唱什么戏？

林家为什么被灭门？

谁下的杀手？

林翩翩男友为什么强暴棠真？棠真为什么听完就跳了火车？

谁是棠夫人背后大Boss？

谁又是“笑到最后的真正赢家”？

……

昨天有毒饭说Sir“短小”，好，今天Sir给你们来一篇大大大干货。

不想跟丢的你，这些细节别错过。

注：以下情节轻微剧透

棠夫人立场之谜

木观音

第一次为林家引见立法院王院长的夫人。

正等着，棠夫人向林太太欠了一欠身子：“抱歉，我擅自为你挑选礼物给夫人。”

话是这么说，她知道林太太不会生气——

没有比投人所好更好的礼物了：王院长夫人最爱拜的观音菩萨，木雕的，用京都闻名的西阵织精心包裹。

随同王院长夫人落座后，棠夫人展示西阵织布料，边溜吉祥话、边确认眼神。

滑开盒盖——

“咚”。

木观音的手脱落了。

观音断手，不祥。

这似乎也预示了，后面的血光之灾。

但只有这一层吗？

棠夫人找补，“菩萨帮夫人挡灾了，碎碎平安，岁岁平安啊。”

这本是十级公关水平，王院长夫人却抓住不放：

你说挡灾，我会有什么灾呢？

棠夫人的反应是，哂笑着敷衍过去。

是啊，大选当前，人心未定。

这个八面玲珑的棠夫人，到底是敌是友？

棠夫人口中这个“灾”，有心还是无意？

再联想到棠夫人之前的那句：

“冯的声势是低了点，不过，我们要另辟蹊径。”

有理由推断，棠夫人一开始就是站冯这边，之所以对王笑意盈盈，不过在制造陷阱，诱其入局——也就是她说的，另辟蹊径。

王院长一家命运，她早就捏在手里。

这尊观音，带血的呀。

林家灭门之谜

翡翠

这翡翠有个好听的名字——

老坑玻璃种。

是故去棠老将军部下从缅甸带回来的。

这个线索下面还有用

聊到它，是在一次太太外交局上。

林太太代表农会理事长林桑，县长太太代表弥陀县县长，议长特助Miss张代表弥陀县议会议长。

炒房团中唯一缺席的是立法院院长夫人——这位未来的“主席”夫人，自然偶尔会缺席小咖茶话会。

但小咖们不觉得自己小。

排位上Sir是不太明白官场，从剧情看，林太太（林桑）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但要办成这件事，县长、议长合作，睁只眼闭只眼。

于是就有了下面这一幕——

县长太太一把抓住林太太脖子上的大翡翠，叫，“带了新项链。”

我们的女主棠夫人立马接上：

我介绍林太太买的

一整套，耳环项链跟手镯

棠夫人何其狡诈。

留心她这句话，一整套，耳环项链跟手镯。

偏偏没提戒指。

按理说，耳环、项链、戒指、手镯四件装，才是完整的一套啊。

再看县长夫人手上的翡翠戒指，跟林太太脖子上的翡翠项链，成色何其相似。

有理由怀疑，这一整套翡翠，就是“赃物”。

只不过，棠夫人把戒指单给了县长太太，耳环项链手镯打包给了林太太。

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县长太太会接着说：

“上面的夫人卖扇，下面的官员讨红包，我的钱包要被抽干了。”

翻译过来：这单买卖里，我的油水最少，就像那小得可怜的翡翠戒指。

她看着林太太那身白色洋装，又说了：

“我也有件白色洋装耶，如果配上这种青喔，那也是气派的。”

翻译：我们家也出了不少力耶，理应得到更大的。

Miss张赶紧在旁边帮腔：

白色丝绸洋装配上这一块翡翠……

注意林太太的眼神

“这一块”，她手里的扇子指得多准。

很明显了。

大伙都对林家拿到份额最重的“一整套”不满意。

后面，林家被灭门。

林太太那一整套的新主人，次第现身：

左边这双手属于立法院院长夫人

《血观音》许多话，都是话中有话。

就像你也不能错过林桑在电影的第一句台词：

就怕我只是个过路财神

说这句话时，他的脸被棠太太挡住了。

可见，这实在是颗无足轻重的棋子。

“过路财神”，一语成谶？

杀手之谜

糖果

负责调查林家惨案的警探说，凶手手法利落，或有军方背景。

只有一点很特别，尸体嘴里被塞了一口糖果。

“这应该是职业杀手才会有的迷信仪式”，他分析道。

这是片中第一次出现糖果。

很快，糖果出现在第二个案发现场。

不是死者嘴里，是在死者的车里。

大家推测，这次死去的，是上次林家惨案的凶手。

而且看包装，这是一种缅甸糖果。

缅甸？

棠夫人的翡翠，不就是来自缅甸？

棠夫人身世之谜

普通话、日语、粤语、闽南语

Sir认人，第一印象，不是看，是听——

没有什么法子比听口音更能了解一个人的来历了。

片中，棠夫人语言储备可谓丰富：日语，普通话，还夹杂粤语、闽南语等方言。

闽南语很好理解，她定居在台湾。

其它三样呢？

日语，棠夫人介绍京都名布时说得溜。

可见她对日本很熟悉。

再看看棠府的宅院，日式围桌、榻榻米、蒲团。

这是一座日式建筑。

挂在墙上的遗像，应该是棠夫人口中故去的“老将军”。

这么看来，棠夫人夫家大概是日本人。

娘家呢？

棠夫人对外应酬总说普通话，有时候却对女儿们讲粤语——

尤其是动气的时候。

人生气，爆粗往往爱用家乡话。

这场戏，棠太太给大女儿棠宁（吴可熙 饰）买了性感内衣，在女儿胸部那里比划：

“好漂亮。”

棠宁不响。

她又好像识破了什么，干笑起来，用手指在棠夫人脸前戳，一下一下。

女儿的反应，出乎意料；母亲的，耐人寻味。

她斜眼看着女儿，也笑。

那笑，有轻蔑扬起的嘴角，也有“被你看穿”的摊牌。

总归，她很恼火，用粤语一字一顿骂道：

公主命

丫鬟身

可见，粤语是棠夫人母语。

她是香港人在台湾。

《血观音》对棠夫人其人，明面上没有一句介绍。

却又用几种语言的转换，介绍得清清楚楚。

这是编剧的功力。

说到这里，Sir不得不提那场戏——

唯一一场，棠夫人在外人面前也大讲粤语的戏。

那是在一个KTV的包厢，棠夫人是应邀去的，姗姗来迟。

包厢里只有Miss张一个人。

她用闽南语唱歌，唱得很直白：

赚钱就自己花，挡路就抓去埋

顶嘴就跟你说拜拜

聪明如棠夫人，她不会听不明白。

可她很从容。

谦恭地弯腰，“对不起，我插播。”

音乐响起，是粤语歌《上海滩》。

要知道，早年《上海滩》红遍两岸三地，传到台湾成为当地黑帮最爱的曲目。

此时棠夫人选唱这首歌，绝妙——

一来，这是她家乡的歌，显底气；

二来，暗示自己黑白两道通吃，十足威慑；

三来，歌词由惠英红演绎出来，可真是《血观音》的高光一刻：

浪奔 浪流

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淘尽了 世间事

混作滔滔一片潮流

歌词澎湃大气。

惠英红把这澎湃之意拿捏得炉火纯青：

一开口，音准定调；

第二句，转身 举杯，从神到形，一片雍裕优游。

最后一秒，狐狸一样笑，她内心窃喜，势在必得。

这是一只千年，不万年老狐狸啊。

Miss张的水准是“挡路抓去埋，顶嘴说拜拜”。

棠夫人的格局却是“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年轻人，还是太简单。

据说，为了《上海滩》这四句歌词的表演，惠英红专门拜师学习。光补习就花了2万港币，背后更不知道下了多少工夫。

金马影后级别的表演，是这么来的。

最后Sir再讲一个吧：

Marco最后的话

身份证

棠府小女儿棠真看到闺蜜林翩翩和Marco。

她时常幻想，Marco怀里的女人，是她。

这点影片说得很透了。

其实这个Marco有什么好呢？

穷人出身，屁民阶层——在上流人家当马倌，只不过被千金小姐看上了。

但棠真就是喜欢他。

林翩翩家被灭门后，Marco踏上去南台的列车。

列车缓缓启动，棠真追了上去，她找到Marco，从背后抱住他、亲他。

她心里奔向真爱的行动，却指向自毁的下场。

在一个堆行李的货厢里，她被潦草地强暴了。

很多人想不通Marco突然的粗暴。

我们来看看他最后的话：

接吻的时候要把舌头伸出来

每个老板娘都是这样教我的

林翩翩也是这样教我的啊

哪有什么山盟海誓

从头到尾都是林翩翩扣住我全部的东西不让我走

我回去只是拿回我的自由而已啊

很清楚。

一，他长期在富太太间被“调教”着。

大概在不懂事的时候，就被性侵。

二，他很早之前就想逃走。

但林家扣住了他的自由，不让他走，所以，什么爱情、冥婚都是屁。

言下之意——

你棠真就别我在面前装纯情了。

但，真是林翩翩扣住Marco的自由吗？

林家出事前，Marco因为与小姐私通，被赶出林家。两人本来约定要私奔的，后来林翩翩反悔，不去了。

她托付给棠真两样东西。

一是两人过去写满山盟海誓的，爱的日记。

二是Marco的身份证。

但，棠真只交了一样到Marco手上。

显然，她不想放他走。

换言之，扣住Marco，一开始是林家，林家出事，就是棠真本人。

被豢养的她最终也通过圈养控制她“爱”的人。

她种下了因，也吃下了果。

Marco的话，只有棠真知道真相，但知道又怎样。

只能苦笑着，冲下了飞驰的列车。

《血观音》目前豆瓣 7.7。

1.2万网友评分，好于81%悬疑片，59%剧情片。

作为金马最佳影片，评价不算高。

这大概与一知半解的观影体验有很大关系。

在一个专访中，有记者问编导杨雅喆：

“好多人觉得这部电影好复杂，你怎么看？”

杨雅喆是这么答的：

很复杂吗？应该是吧。

我的剧本画工笔画习惯了，会一直往里加细节。可能有人会觉得雕工太细，但我自己觉得，做编剧就是要有这样的职业道德。

“把剧本当工笔画，一直往里加细节”。

也许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行为在一些追求激爽大片的观众是多余的，甚至可笑的。

但又如何呢。

把时间拉长看，什么票房、奖项，都不是一部电影真正的权杖。

一部电影真正的价值是什么，是五年、十年、一百年后，还有多少人提它、看它、珍藏它。

说白了——

《血观音》是不是什么金马最佳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配得上你花两个小时看，也配得上我们看完，再花上比两个小时更多的时间再三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