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慢慢地跟你所爱的人告别
这是时间和经历对她的塑造。是很妙的。
采访｜姚胤米
编辑｜张薇
与陈冲的电话采访最终是以陈冲打进来才宣告「连接成功」的。
因为「不知道怎么把勿扰模式调回来」，记者拨过去的电话总是在「嘟——」了两声后就被自动挂断，陈冲握着手机被这个功能搞迷糊了，只好自己拨了进来，交谈的一开始， 陈冲说着说着，就自己率先大笑了起来。
这是10月的倒数第二天，刚刚在新疆结束电影《英格力士》拍摄工作的陈冲回到上海做短暂的休整，之后她将回到美国与家人共度感恩节。距离上一次以导演的身份创作一部电影作品已经过去了6年。拍电影，这样一个被人视为「浩大工程」的存在，却是陈冲认为自己被赐予的「最好的游戏」。演员、道具、现场，全部都是「人家提供的各种各样的玩具」。像是沉迷于乐高的小孩，这些「玩具」在陈冲手上摆弄、拼凑，然后使之成为向世界表达自己的绝妙途径。
原作中那个发生在上世纪70年代知识分子家庭的故事恰好映射着陈冲的成长轨迹，「告别与成长」既是《英格力士》的主题，也是如今陈冲所解答的命题。在早年的一次采访中，陈冲曾说：「电影是需要一鼓作气拍出来的，停了一阵就会漏洞百出。我对人生的理解在变化，整个世界在变化，原来我想说的东西可能已经没有意义了。」
站在如今这个时间节点，《英格力士》的到来显得恰如其分。如果放置在20年前的语境下讨论成长这个话题，与现在相比，差距很大。正如陈冲所言，当年的记忆更为遥远了，以这样的视角去讲述自己对告别和成长的理解，单单是表达手法上就足以让陈冲兴奋。
每每讲到兴奋之处，陈冲就会忍不住在另一端大笑起来。她的表达很好，不会像一些明星们惯常地「以为记者想要的是什么」而给出「看似坦诚实则颇有针对性的回答」，陈冲的回答时常让人有「语出惊人」的感觉，可马上又能让听者理解，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对话完全折射了这个人看待世界和人生的视角，因而会觉得电话另一端的女士拥有同龄人身上难得的年轻与率真。
以下是《人物》与陈冲的对话。
《人物》：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陈冲：早上起来第一个念头可能都不一样，不会每一天第一个念头都是一样的吧（笑），但是我基本上会有一种内心的祷告。
《人物》：在拍摄《英格力士》期间的每一天是如何度过的？
陈冲：这不就是上班下班吗，早上起来就去现场，到了现场就开始走机位，完了以后就演员化妆，灯光打光，开始拍戏，拍完了就回家。
《人物》：拍摄期间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情是什么？
陈冲：因为新疆的夏天日照时间很长，我们在那儿包了一家饭店，门口有一个大的院子，收工后能看到各部门不同的人都在那里锻炼，打羽毛球、踢足球、跳绳、拳击，各种，就很快乐。后来渐渐的天冷了，天冷了就没那么好了。
《人物》：为什么选择《英格力士》作为你6年之后再度执导的作品？
陈冲：它是一个70年代成长的故事，跟我自己成长的阶段是相仿的。那个年代所留下的非常深刻的记忆，能够让我产生非常强烈的共鸣。对一个遥远的记忆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这让我看到了在电影语言上、审美上可以做出某一种突破。只是表达方法上都让我兴奋，这就让我产生了一种冲动。
《人物》：导演这个身份最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
陈冲：是可以表达，是人家提供了你最好的游戏，各种各样的玩具，让你能够去表达。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是一个业余导演，做不到对所有的一切都熟练到不经过大脑就可以做，所有的事情都要仔细地想，每一时刻都在向身边的人学习，每一天都有一个成长幅度，在我这个年龄能够有这样一种挑战、能够每一天学到新的东西、能够有这样一种成长幅度，是非常令人兴奋的。
《人物》：你希望向这个世界表达的东西是什么？
陈冲：我要跟他们讲一个故事，以自己能找到的最有魅力的方法去讲一个故事，就是成长本身的一种艰难和寂寞，还有家庭。在那样一个政治气氛那么紧张的、随时说错了一个字就可以天灾人祸的年代里，你该怎么样做才算是教你的孩子？要他们诚实，还是要他们撒谎？回忆起来，也就是我自己的家庭，这样一个知识分子的家庭的故事。
《人物》：在片场一般会怎么去指导演员？
陈冲：一般来说就是分析一下前后，分析一下情感，往后面走，都互相理解了，我会给他们空间。比方说演一场离别的戏，我不会去跟他太多地解释离别，因为这个东西你体验了就是体验了，不体验你跟他讲也没有用。就不要打搅他，给他一点时间，我觉得这也是很好的。
《人物》：请讲一个在拍摄期间让你觉得非常感动的一场戏。
陈冲：很难这样跟你讲，因为有很多。整部电影本身就是一种告别仪式，告别你的少年年代，步入成年。在那之前你会窥视到成年人的生活，慢慢慢慢地你一次一次地跟过去那个孩子的你做告别，跟你身边的你所爱的人告别。尤其是拍到后面，拍的时候我都在监视器那儿哭，不只我一个人，现场很多人都在哭，因为大家都有过这样的成长经历。
《人物》：一天当中什么时候会觉得最享受？
陈冲：每一天不一样吧，有的时候是我一个人独自在做一个很好吃的菜。一个人在做菜的时候，沉浸在里面，有一些菜谱的参考，但是自己又做了创作性的改变，加上一种想象，这些放在一起是非常非常享受的。
《人物》： 一天当中什么时候是不那么喜欢的？
陈冲：有时候呢，太兴奋了，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就不太喜欢。
《人物》：所经历过的最难忘的一天是什么样的？
陈冲：最难忘的就是，不知道。现在每一天我都记忆犹新，每一天当中的每一个镜头我都能记得清清晰晰的，不可能说哪一天难忘。可能真的要到我老年痴呆的时候才知道是哪一日，老年痴呆的时候我尤其记得那一天的话，那肯定是最难忘的，到那时候我再告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