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打我爸
文｜晓南
这是一个关于打架的故事。许多年来我对这个故事所秉持的价值观都没有改变过，我自始至终都认为，对于这个故事里的主人公来说，虽然他决定不了故事的开头，但是他正确地决定了故事的结尾。
我也绝不相信武侠小说里或者传统武术传说中所谓“人越老武功越高强”这种鬼话，我只相信“拳怕少壮”这个大自然之道。我一直猜想，也许，高中时代是一个男人一生中体能最好、攻击力最强的年纪，所以，今天我也想顺便通过这个故事提醒大家：不管你有多想打架，我建议你都不要尝试当着一个高中男生的面打他的老爸，否则，他给你的回报肯定不会是一句“不许打我爸”那么简单。
那年冬天特别冷，当小军跟父亲趁着午后的阳光，驾着牛车赶往十里开外的邻村时，寒风仍然是相当的凛冽，坐在牛车上走了不到二里地，小军就冻得脚尖麻木了，赶紧下车步行跟在后面。说是邻村，其实那是另一个行政的归属，对于小军来说那也是一个陌生之地。跟城市里“邻居之间行同陌路、邻区之间踏破皮鞋”的文化正好相反，农村里却是“邻居之间门不闭户，邻村之间少有往来。”那时候的东北农村里也没有让“读书破十卷”的学生们“行万里路”的先进教育理念，所以对于小军来说，那个景色无他的邻村也差不多就是处女行，所以他到那里以后也就保持着相当的低调。
等到他协助爸爸在一户人家里装了满满的一车稻草以后，天色已经不早了。冬天太阳下山早，小军和他父亲希望能赶在天黑前到家，于是快牛加鞭，风尘仆仆地往回赶。眼看天色向晚，看那雪，到晚越下得紧了。
“汪汪汪～”偏偏此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条黄狗，挡在牛车前面，冲着小军的父亲和牛车狂吠。小军跟在车后面看得真切，不由得心生紧张。
小军的父亲猜想，这是一条附近人家养的狗出于本能地对经过的陌生人发出警戒，于是牵着牛往边上略微让了一下，以避开狗的锋芒，力图传达出“我没有恶意，我惹不起你，总躲得起吧？”的语言。
但是很令人郁闷，这条狗还是不依不饶，不但继续追了上来，还似乎靠得更近了，一边以更高的嗓门狂吠，一边露出了狰狞的牙齿。
“会不会是一条疯狗啊？那被它咬到就麻烦了，这里又不是城里，大冬天的晚上，到哪里去打狂犬疫苗呢？”此时正在读高一的小军，已经具备比较丰富的生物学知识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内心有些焦躁，恰好看到脚下有一根比大拇指略粗的树枝，弯腰拾起来，略带愠怒地，快步向前面那只狗走去。
父亲一眼就看到了儿子的动向，赶紧向小军连连摆手：“你不要过来，你不懂狗的脾气！”
也许是怕儿子血气方刚地刺激到这条凶狗，父亲冲着狗猛地顿了两下脚，一面发出恐吓之声，一面摇动双臂向着狗冲出几步。
“呜呜～”黄狗吓得果然夹起尾巴跑开了。
小军和父亲不由得都舒了一口气。
“你他妈的是不是想死啊，老家伙？”忽然，一个小青年猛地冲到小军父亲面前，骂了起来。
听到如此难听的谩骂，小军和父亲都是大吃一惊，一齐向这个青年望去。看上去他也就二十刚出头的样子，歪戴毡帽，叼着香烟，打扮得流里流气，一脸的苦大仇深。
“小伙子，你骂谁呢？不是在骂我吧？”小军父亲保持着最大的风度，面带微笑地问道。
“我骂的就是你，你这个死老头！”小青年满嘴喷粪。
“小伙子，你有什么事咱可以说事，你怎么能那么难听地骂人呢？你看我的年纪都够得上做你父亲了吧？”小军父亲还在保持着最大的克制与他理论。此时的小军却已经是紧握双拳怒火攻心了。
“少他妈的套近乎，我问你，你刚才凭什么欺负我的狗，它招你了还是惹你了？”
“嘿，小伙子，原来这条狗是你的啊，它刚才有没有招惹我，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我没看到！我就只看到你打他了！今天你给我吃不了兜着走！”
“嘿，小伙子！你这就有点不讲理了吧！明明是你的狗来咬我，我也就是把它吓唬开，也没碰它一根毫毛，你怎么就这样说话呢？我就是离这里十几里地邻村的，你年纪轻轻的也犯不着这样欺负我一个老人家吧？”面对如此无礼的年轻人，忍耐了这么久的父亲也开始有些动气了。
车后面的小军早已按捺不住，拔腿就准备向前跑过去。然而此刻的父亲仍然分分秒秒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一只脚刚迈出去，父亲就迅速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过来。
一向敬重父亲的小军稍微迟疑了一下。就在这迟疑的功夫，父亲那边跟小青年的紧张气氛就骤然升级了。
“你个老东西装什么装，我今天就他妈地教训你一下怎么做人！”闻听小军父亲的苦口婆心之言，小青年不但没有收敛，反而一面骂骂咧咧，一面挥起双拳向小军父亲打了过去！
小军父亲根本没想要跟这个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打架，所以一看他拳脚交加打将过来，就赶紧护住头部向后躲。然而毕竟人已过中年，又是往后退着走，哪里躲得过青年人，结果没退两步就被小青年迎头赶上，双拳狠狠地砸过来，接着脚底一个绊子，就把小军父亲打倒在地，顺势一下子骑到小军父亲身上，拳头如雨般地砸向他头部。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等到小军回过神来时，只见小青年正骑在自己父亲的身上恶狠狠地打着父亲的脑袋！
“我草泥马～”小军此时只觉血气上涌，杀红了眼睛，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余光瞥见路边有一堆木柴，一个箭步跨出去，捡起一根胳膊粗细的大树枝，一面飞奔向父亲和小青年身边，一面举起大树枝，大喊一声“不许打我爸～”一棍子向着骑在自己父亲身上的小青年就砸了下去，“砰”的一声，不偏不倚，这一棍恰好砸到了小青年的脑袋，小青年哇地叫了一声，就翻了下去，再看时，他已经昏死在雪地里，伤口里汩汩流出的鲜血，在洁白的雪地上是如此的醒目。
“哎呀儿子，我不是教你不要参与的嘛！”一看小青年被儿子打倒在地昏死过去，父亲顾不上自己也已经是伤痕累累，赶紧连爬带滚地过来查看小青年的伤势。
一看到鲜血，小军顿时吓傻了，像一尊雕塑一样僵在了雪地里。
等到救护车把父亲和小青年都拉走以后，小军也坐在了警车里。一路上，小军双眼直勾勾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脑子里就想着“我是不是杀人了？我会不会坐牢啊？我的人生完了！”
看到小军这个样子，见多识广善解人意的警察叔叔一路上反倒是不停地安慰他，让他不要紧张，不要害怕。
后来，那个小青年被救过来了，并没有发生性命之忧。谢天谢地。
至于法律问题，毫无疑问，小军这是非常典型的正当防卫。
再后来，这个小青年出院后，还曾经戴着没有拆完的绷带，造访过小军家一次。那时候的小青年，似乎身心都经历了一场大病洗礼的样子，不再有往日那不可一世的张狂神态，变得低调而谦和了。尽管小军自己内心里曾经担心遭到小青年的报复很多年，但是那小青年此后再也没有在他的人生里出现过。
当年，我是在大学寒假时一个寒冷的冬夜里，坐在家里的一盆炭火旁，听小军给我讲这个数年前的同一时间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的。当我无比吃惊地听他讲完这个故事以后，呼地一声跳了起来，打开两瓶廉价的啤酒，一人一瓶，狠狠地跟小军碰了一下酒瓶，“小军，你当年干得太漂亮了！要是换做我，只会比你砸得更狠！”一饮而尽。
在此后的许多年里，我都不时地会想起这个故事，我至今都认为当年小军那一棍子砸得漂亮，那是对那位不可一世欺人太甚的小青年最好的教育，教育他：与人为善，应该是做人的基本准则。
除此之外，我也不得不说，这个故事也相当符合我偶尔想象中的某一种人生场景：有些时候，假如你忍无可忍，躲无可躲，那就何妨来个快意恩仇，一剑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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