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仁虎《枝巢四述 旧京琐记》
关于夏仁虎的生平,王景山教授有诸篇文章言之甚详。大体而言,他是属于晚清民初北洋系中的士人,曾任过北洋的次长、代总长及秘书长等要职。北伐后即告别宦海生涯,以读书写作自娱。北平沦陷后应周作人之邀任教于“北京大学”,主要也是出于生计的考虑吧。像他这样出身北洋系的文化人,其命运倒是颇可关注,我想到的另外一个人是曾做过教育部长的傅增湘。夏仁虎另外为人所知的一点,是他乃是著名作家林海音的公公。林海音的小说《婚姻的故事》中有一处谈到夏仁虎晚年学画,七十岁生日在中山公园办了一次诗画展览:
为了亲友们这样注重这件事,他想出了一个办法,生日那天在中山公园的水榭,举行一次诗画展览,展览的是朋友们送他的贺礼,这贺礼全部是专为公公生日而写作的诗词字画。公公也体念儿子们的艰难,只要我们预备些清茶点心招待客人,并且把他的著作《枝巢四述》赠送给每位客人。公公喜欢昆曲,水榭的厅堂里,满壁书画,厅堂摆上方桌,公公和朋友看着本子在吹笛和唱昆曲。水榭外流水潺潺,岸上垂着杨柳,山石堆砌的小道蜿蜒而上,描绘出上一代读书人的雅集图来。但是这样的雅集,在公公这一生,恐怕是最后的一次了,就是对于我们这一代所能再见到的,也恐怕是很难得的了。
淡雅的文字透露出沧桑之感,写出了夏仁虎这一代文化人的晚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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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巢四述》是夏仁虎任教于四十年代“北京大学”时的讲义,分《说骈》、《言诗》、《谈词》、《论曲》四部,《引言》中作者云中国文学中“近于今所称之美术化者,即骈体文、诗、词、曲是也。”所谓“美术化”,明显受西学观念影响。谈“美术化”以骈文为首而古文不与也,宜其为周作人所称赏。周作人在序中引用其《汉文学的传统》一文,强调汉字特质中“妆饰性”的意义及对白话文写作的助益,由此主张利用“骈偶”的精华于白话文中,这是周作人的一贯思路,引来在此书序言中发挥一番倒也颇为恰切。
不过虽在观念上借鉴西学,论述还是本于传统。《枝巢四述》主要为作者说法,谈的是骈文、诗、词、曲的做法,并非现代学科意义上的研究。此是旧派学人本色,不足为奇。1933年,朱自清就乐府中清商三调问题致书黄节求教,黄节对朱自清专事考证颇为不满,以为“徒为题目源流,纷争辩论;而于乐府之本体,不求探索;开篇不能明其义,则秉笔不能续其词;只有批评,而无感兴撰作;又无益之甚矣,非仆倡言乐府之本意也。”(《答朱佩弦先生论清商曲书》)黄节明言其倡言乐府之本意乃在“感兴撰作”,而非“批评”,与强调考证之新文化人大异其趣。于中可见新、旧学人取径之不同,可为旁证。有趣的是,《枝巢四述》的作者谈及词、曲之音韵时,认为不必“陈义过高”,只须取前人名家所作词曲,观察其声韵如何布置,曲牌如何安排,然后“取前人旧套”“依仿为之”即可,此亦“无法之法”也。设胡适之闻此,定笑其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古人写作,正是以遵循模拟为正轨,然后神明变化,未可轻诋之也。
《旧京琐记》记同光以来至清末京师风土掌故,史料价值之外,文字亦复清雅可喜。周作人评价说:“民国以后出版的有枝巢子的《旧京琐记》,我也觉得很好,只可惜写得太少罢了。”(《关于竹枝词》)如谈及京华花事:
市间花事,城外旧集于崇外之花市,宣外之土地庙,城中则东为隆福寺,西为护国寺。士夫公退,驱车过访,自选名葩,诚为韵事。昔有南花园者,盖清初取四方所贡之名花异卉悉置于是,而征各省之花佣收养之。又称汉花园,在今大学堂,已夷为民居矣。
无意中由此得知老北大“汉花园”之来历,为校史又添一段有趣掌故。又卷七《时变》云“孝钦以一妇人,诛端华、肃顺,以清心腹之患。用曾、左、李,以成中兴之绩,功亦伟矣!”不抹杀慈禧太后之功绩,则可见作者的见识,也是超拔于流俗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