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能,我不会结婚丨人间

01-06 生活常识 投稿:若隐若现
如果可能,我不会结婚丨人间

《这里,那里》剧照


“我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你看我妈,先说这姑娘好,我不答应,她非要我答应。后来又说这姑娘不好,不能生孩子。现在孩子生出来了,她还想要怎么样?”


1


在老家小县城的高中门口,有一条由南至北的小潢河,至今已有两千年的历史。

我和宋江相识于高中的第一个学期。从校门口出去,穿过那座横跨小潢河的大桥,就进入到了一个满是租书店、网吧、音像室、零食店的“新世界”。我和宋江沉溺其中,痛快地度过了高中时期。他帮我申请了第一个QQ,我们一起凑钱买新出的大众网络报,从租书店里扒出带有“幻剑书盟”字样的大头书,看得津津有味。

高三毕业前的那天晚上,我们聚在一起喝酒。我喝醉了直接吐在了他家的床上,从此宋江母亲对我印象非常深刻。毕业后我有几次去他家,宋江母亲总会笑眯眯地劝我,以后少喝点酒。

酒醒之后,宋江去了山东滨州一所不知名的大学,学习建筑工程专业。我则报了一个河南郑州的普通专科,学的是同样的专业。

大学的时间过得好像比高中快,在我还没对大学建立什么印象的时候,宋江就打来电话说,他要退学了。

两年的大学生活,让宋江愈发看不到希望,他说他想退学,创业做十字绣的生意。那时候,十字绣在学校里很流行,虽然建筑工程班里少见女生,但我认识的几个姑娘,基本人手几幅十字绣。

我没想到宋江说的是真的。仅过了一个月,宋江就从滨州坐火车来了郑州,在我学校附近租了间小房子,做起十字绣的买卖。夜里不上自习的时候,我总会跟他一起吃晚饭。学校食堂比外面的便宜些,我把同学不用的饭卡给他,每个月能省下好几百的生活费。

大三的时候,我去当兵了。在当兵的两年里,我听说他搬离了学校,在郑州管城区重新租了房子,换了一份软件工程的销售工作,和一个新乡姑娘谈了恋爱。姑娘是个护士,据说长得非常可爱,我为他感到高兴。


2


两年后我退伍,回家路过郑州,便下了火车来看宋江。

我看到他第一眼,就发现他有白头发了,人和两年前完全不一样了。

那天晚上,他在饭桌上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他的工作很赚钱,自己只要在这个行业再奋斗10年,就能在郑州买一处自己想要的房子,和喜欢的姑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去了他当时租住的地方。那是一个位于二楼的20平米大的房间,由于四周都是高层,所以即使是白天,屋里也见不到什么阳光。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老朽的味道,他打开灯,里面装饰简单,放了一张床,一个书桌,上面堆满了软件工程、销售交流之类的书籍,地上乱糟糟地放着行李箱。他拍拍我的肩膀:“条件简陋,不要介意。”

第二天晚上,我们去见了他的女朋友,果然很是可爱。我好奇地问:“你这么好看,怎么会选择这么丑的对象?”

她捂着嘴笑着拍打宋江的肩膀,对我说:“你果然是宋江的好朋友。”

姑娘确实是一个好姑娘,我刚从部队出来,点餐大手大脚。本来说好我请客,姑娘却轻轻按住了菜单,说咱们仨吃饭,点不了那么多菜,随便点点实惠的就行了,随后轻手轻脚地帮我们倒好了水。

那天晚上饭吃得不多,但聊了很久。我静静地端着水杯看着他们互相给对方夹菜,偶尔顾及到我,就给我倒一杯水。姑娘的脸很瘦,眼睛却不小,和宋江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神总是轻柔地望着他。

他们说第一次见面还是夏天,宋江应朋友邀请去吃晚饭。那天他穿着短裤T恤,拖鞋在地上啪啦啪啦趿拉着,头发也没洗,但还是机智地拿到了姑娘的手机号。后来他们联系愈发频繁,感情也越来越深。在我与他们见面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有了合租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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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伍后的第一年,我在郑州与学校间来回奔波。

虽然和宋江的联系变少了,但仍然知道他的近况。例如,他的销售生意越好越好,已经到了月入上万的地步;他和女友关系也越来越好,大部分时间他都会住在姑娘的宿舍里。有几次我们打电话的时候,还能听到新乡姑娘在旁边说话,我便调笑地向嫂子问好。

那年年尾,宋江打来电话,说他要去女友家里见家长了。

我说:“你这是去求亲啊,需要我借你钱嘛。”

“不用,凭哥们这本事,分分钟搞定丈母娘。”

可惜,他没搞定。

姑娘家要求宋江在新乡买一套房子,姑娘个人则希望能够在郑州买一套,宋江觉得房子是两个人一起奋斗而达成的目标,宋江爸爸则觉得在县城本来就有房子,何必花那么多钱在外地买?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如此一来,两家谈崩了。

宋江说,直到分手前夜,他仍然和那个姑娘睡在一起,两个人互相哭着说对不起。姑娘说自己没那么大的勇气,能够离开家不顾一切地和他走,宋江说自己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满足她和父母的要求。两个人说了很久的话,但无论如何,他们已经结束了。

姑娘的妈妈对宋江说:“孩子,我知道你喜欢她。可我当家长的,也希望孩子能有一个幸福的未来。你走吧,再换一个姑娘。”

宋江的爸爸沉默良久,也对他说:“不行,咱就换一个。”

我和他在那年年尾见了面,宋江脸上仍有笑容,但眼神却始终虚浮。他沉默了良久,说:“我们还是去网吧打游戏吧。”

那天夜里我们出去吃夜宵,醉到天明,吐在了没有路灯的街角。


3


和新乡姑娘分开后的两年里,宋江家里开始不停地给他介绍相亲对象。有在我们小县城工作的,有和他一起在郑州奋斗的,甚至还有远在上海上班的。最多的时候,他与6个姑娘同时相亲。

宋江为相亲的姑娘制定了一个分析表格,并配备有一套独特的打分体系,根据每个姑娘的表现更新分数。例如,姑娘会做饭,加1分;姑娘说话好听,加1分;姑娘相处得体,加1分。反之,姑娘有缺点,就减分。

我觉得他这个做法太搞笑了。但是他却说,他最终会和得分最高的姑娘结婚。

这期间他去了一趟上海,说是为了实地考察那个上海姑娘。我当他只是去散散心,但很快,我就听说他跟那个上海姑娘同居了。两个月后宋江回来了,对我说,姑娘挺好,可是他就是没有感觉,他无法欺骗自己,和一个没感觉的人结婚。

我问他:“那个打分表格还用吗?”

“继续用着呗,反正不用也是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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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宋江就把郑州的工作辞了,回家乡的一个工地上班。虽然没拿到建筑工程的毕业证,但好歹对这一行有点接触。这两年,小县城的房地产市场发展不错,所以在父亲的安排下,宋江跟着一个老师傅学做施工员、测绘员,甚至造价员——反正父亲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那段时间,我身边的琐事也发生了很多,所以联系断断续续的。直到有一天。他再次给我打电话,说他重新回了郑州,还带了一个姑娘。姑娘是我们县城本地的,相亲认识的。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打分表格里的姑娘,但仍然坐了半小时的公交去和他们吃了一顿饭。县城姑娘和新乡姑娘有点像,脸上婴儿肥,但脖子以下很瘦。吃饭的时候,我注意到姑娘似乎有些紧张,她的话不多,眼神总要时刻看着宋江。

对于宋江身边来去匆匆的姑娘,我早已有了免疫能力。而且仨人都是同乡,所以那天我们聊得很开心。宋江向我介绍了姑娘的姓名,说你应该叫嫂子了。

我对他呵呵一笑,没有应答。


4


宋江在郑州新找了一份工作,仍然与软件销售有关。

他和新女友重新租了一个房子,房东很好,经常会多买些菜放在厨房,任他们取用。我也经常去找他们吃饭——一个人在郑州,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宋江的新女友别的没有,做饭的手艺倒是真的好。在那里,我能吃到家乡特有的粉皮汤。

吃饭次数多了,人也熟悉起来。我断断续续地了解到,原来他俩是私奔出来到郑州的。

这个姑娘是家里亲戚介绍认识的,宋江最开始对她并没有什么好感,但他父母很看好这个姑娘,觉得她知书达理,离得又近,是个适合结婚的对象。直到一天晚上,两个人出去吃饭喝酒,宋江一时鬼迷心窍,两个人睡到了一起,宋江才最终确定他们要步入婚姻了。

宋江说,他们发生关系时,这姑娘还是第一次,和那个新乡姑娘一样。

我撇撇嘴。

然而事情陡转。他俩去进行婚前检查时,医生说这姑娘身体有毛病,将来很有可能会不孕不育。这下宋江家里炸了锅,原本很看好这姑娘的宋江父母,立即拖着做媒的亲戚要去断了这桩婚事。但此时宋江心里反而认定了这个姑娘,觉得自己一定要负责到底。

私下里宋江对我说,他已经辜负了太多姑娘,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说,不能生孩子也只是一件可能发生的事情,大不了两个人现在开始备孕,赶紧生一个出来,一切不就解决了?

但可惜的是,他的父母并不这么认为。

从宋江的母亲,到宋江的奶奶、姑姑,都开始对这个可能要进门的媳妇儿百般厌烦,他们甚至走动到县城姑娘家附近,和周围邻居说两个人不合适,希望能帮忙劝劝,并让他们知道,两个人即使在一起了,他们也不会承认。他父母甚至利诱:如果宋江愿意放弃县城姑娘,那么他欠的十几万信用卡父母可以帮忙还掉,他只需要重新找个喜欢的姑娘结婚生孩子就好。

此时,宋江则铁了心要娶姑娘回家,他说服姑娘,希望用一年的时间生个孩子出来。


5


那一年,我关于宋江的记忆特别多。

有一次我正在上班,突然接到了宋江母亲的电话。她对我一番关心后,开始问起宋江的近况。我回答说,宋江一切都好,他仍然和那个姑娘在一起,我觉得两个人挺合适的。

说到这里,宋江母亲忽然变了番语气,恶狠狠地说:“就算两个人生出了孩子,我们也不会让这个媳妇儿进门!”

此前宋江的父母觉得儿子虽然皮了点、有时候不听话,但总体上仍然是好儿子,是个愿意和父母交流的孝顺儿子,但怎么也不会想到,儿子会为了一个女人选择离家出走。他们认为,宋江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都是那个姑娘勾引的,实在气不过。

而姑娘认为,宋江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他父母管的太宽。

那一年里,我接到过两次宋江母亲的电话。除我之外,其他同学和朋友也接到过。有的朋友觉得无所谓,有的朋友则认为这确实是宋江的责任,哪有为了女人而不要父母的?

宋江对此百口莫辩,只得一面带姑娘去医院做检查,一面不断锻炼身体,以期望上天能够快些给他们一个孩子,好让父母看在孩子的份上,让生活重回正轨。

半年后,姑娘真的怀孕了,然而宋江的归家之路仍旧困难重重。宋江母亲拒绝承认孩子的存在,并且放话出来:谁知道这孩子能不能生下来?生下来又到底是不是你的?

宋江对此气极反笑。他和姑娘在郑州住了小半年后,姑娘独回自家养胎,宋江则继续在郑州打工赚钱。

又过了半年,他们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宋江非常高兴,正巧我也有事回家,就去了姑娘家里吃饭并看望孩子。吃饭的时候,不知怎的说到了宋江的父母,姑娘的神情立刻就变了:“管宋江的父母干嘛,他们要来看孩子也不给看,就算他们死了也不给看!”

我尴尬地坐在一旁,宋江沉默地继续吃饭,姑娘的父母则立刻要求女儿住嘴。

吃完饭出门,宋江对我说,他希望能够赶快结婚。

那时已经是腊月,宋江找我借了钱,又从自己信用卡上刷了现金,对父母说:“现在即使你们不愿意,我也有妻子有孩子了。我已经和她领了证,现在我们要举办婚礼,你们来不来?”

腊月初八,宋江办了婚礼。宾客分了两拨,一波在宋江家里,一波在姑娘家里。宋江一会儿跑去媳妇儿家和客人举杯,一会儿回到自己家和客人敬酒。那天晚上,他的新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在床上吐了一宿。

婚后不知道第几天,在宋江的百般劝说下,媳妇儿终于肯搬进宋江家中了。而宋江的母亲则推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了一整天。


6


第二年开春,本来和宋江说好一起坐车回郑州上班,结果宋江初三就离开了家,一个人去了郑州,媳妇儿则回到了娘家照顾孩子。

在宋江的宿舍里,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开始不说话,只是频频向我举杯,后来放声大哭,说,他和媳妇儿一起被家里赶出来了。

春节期间的一天晚上,他媳妇儿和他妹妹坐在客厅看电视,他媳妇儿总是调台,他妹妹则对此非常生气,跑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宋江母亲下来开始骂人,说新媳妇儿不懂事,看个电视还不懂得礼让小姑子。他媳妇儿自然不甘示弱,三个女人吵了一晚上,最后还动了手。

宋江脸上还有几道手印,应该是那天晚上留下的。

“我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你看我妈,先说这姑娘好,我不答应,她非要我答应。后来又说这姑娘不好,不能生孩子。现在孩子生出来了,她还想要怎么样?

“还有我妹妹,上大学的人了,为什么不懂得礼貌谦让?电视不能看了,我给她新买一个电视,为什么要在那哭?为什么还要说我媳妇儿欺负她?

“我媳妇儿也是,眼看着气氛不对就应该直接上楼哄孩子,三个人吵架只会越吵越出事。我好不容易才让大家进了一家门,现在和和美美的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和我妹妹斗嘴?现在的结果很好吗?”

他的问题太多,我无法回答,或许他也不需要我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的电话响了起来,他赶紧擦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打开手机和媳妇儿视频起来,问女儿过得怎么样,今天喂奶有没有多一些。

那天晚上,我在宋江那里待了很久,也聊了很久,似乎之前我们很久没说的话,都在那一晚上说完了。宋江说,现在他除了孩子,已经一无所有了。他现在的状态,是妹妹不爱,母亲厌烦,媳妇嫌弃,爸爸不管,只有孩子才是他的未来。

我问他:“以后要怎么办,难道要一直这样发展下去吗?”

他低沉了良久:“再试试吧。现在我们先住在我媳妇儿家,等孩子长大了,我妈总归要去看孩子的,通过孩子,或许就能缓解一下。还要努力做通我爸的工作,他总不能真的就不管自己的孙女吧?孙女长大了,总要有个地方住,这也是他的责任。”

说到孩子,他的眼中似乎就有了希望:“希望以后会好,也只有希望以后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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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此后半年,宋江做通了父亲的工作,一家三口人重新搬回了自己家里。只是婆媳之间依然不愉快,吵架动手是家常便饭。他对此不胜其烦,又只能两边讨好来做沟通的桥梁。好在孩子一天天长大,现在他朋友圈里,基本只有女儿的照片了。

有天我问他:“你觉得你现在过得幸福吗?”

他摇了摇头:“如果有可能,我绝对什么都不会选。”

编辑:任羽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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