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的一小步，改革的一大步

世 界 说

徐 一 彤

9月26日，沙特官方以国王萨勒曼的名义发布政令，宣布将从明年6月起允许女性持有本国驾

照。届时沙特将摘掉全球唯一禁止女性驾车国家的帽子，朝着社会开放迈出一小步。

这对沙特王室而言，只是一系列新政的前奏。改革教条主义宗教政策，斥资5000亿美元兴

建“机器人比人多”的高科技经济特区，接纳一台女性外观的机器人为沙特公民……在外界看

来，现年32岁的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正试图以一个80后创客的愿景改变这个深陷石

油资源陷阱的国家。然而，在中东所有板块都经历过动荡之后，全世界最保守的沙特阿拉

伯，是否已经准备好迎接变革？

△ 穆罕默德王储（右）与美国国务卿蒂勒森 来源：白宫

握紧方向盘：80后王储的新政

根据沙特在9月27日公布的正式诰令，允许女性持有驾照的新政将交予一个部长进

行审议，拟在2018年6月24日、即开斋节数日后全面实行。值得注意的是，新政并未要求女性

在驾车时有男性亲属或监护人陪伴，认为女性单独驾车符合宗教价值与社会准则。

对沙特女性而言，这一新政并不只意味着夺回把握方向盘的权力，也意味着要求女性必须在男

性亲属陪同下才能抛头露面的“妇女监护人”制度，正逐渐从沙特的社会生活中淡出。

△ 一名呼吁沙特开放女性驾车的活动家Manal al-Sharif庆祝9月26日的新政。她在2011年因上

传一段自己开车的视频一度被拘，现居澳大利亚。

允许女性驾车，只是去年以来沙特逐步放开宗教限制措施的一部分。2016年4月，沙特政

府在新发布的宗教警察“穆塔韦”行动条例中，明令禁止宗教警察逮捕行人或强制查看身份证

件，要求举止必须“温和、符合人道”。

2017年5月7日，沙特官方发布诰令，要求机构（医院、法院等）不得以没有监护人同意为由拒绝接待女性。

在今年9月23日的沙特国庆日庆祝活动中，女性第一次获准进入利雅得的法赫德国王体育

场，全面允许女性进入体育场的决定则在10月29日正式出台。

在零敲碎打的“松绑”政策背后，有着新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的身影。10月24日，穆罕默德

王储在沙特首都利雅得的一场国际商务论坛上宣布，他将把沙特带回“温和伊斯兰”的路线上

来。

△ 麦加是伊斯兰教最重要的圣地，令沙特阿拉伯成为伊斯兰世界的一个宗教中心。

穆罕默德解释，沙特阿拉伯近30年来的极端保守路线是对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的反应，

“有人想要在其他国家复刻这个（伊斯兰主义革命）模式，包括沙特，我们当时并不知道该怎

么应对。”他的“温和伊斯兰”并非一条全新的道路，而是对所谓1979年以前伊斯兰世界的延

续：

“在1979年以前，沙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回到从前的道路上来——一个温和的，对世界和其他宗教开放的伊斯兰。”

△ 1979年11月20日，逊尼派极端武装分子袭击麦加圣寺，扬言推翻沙特家族统治，与军警对抗两周后被消灭。这一事件发生在伊朗伊斯兰革命之后，对沙特政治的保守化有重大影响。

挂满档的野心，无法刹车的无奈

10月24日，就在发表“温和伊斯兰”讲话的现场，穆罕默德王储公布了一项名为“新未来”（NEO

M）的计划，准备在沙特西北部毗邻约旦和埃及的红海岸边设立拥有独立法规制度的经济特

区，面积26500平方公里、坐拥470公里海岸线，用大桥与埃及西奈半岛相连。穆罕默德王储

形容，这一巨大经济特区的“机器人比人多”，将凭借靠近苏伊士运河的地理位置成为辐射欧亚

非三大洲的商贸与科技中心。

△ “新未来”经济区（白线内）在沙特的位置。图中海域为红海左侧陆地为埃及，左侧水道通往苏伊士运河，右侧水道通往约旦港口亚喀巴。 来源：NEOM

在这场名为“未来投资倡议”（Future Investment Initiative）的论坛上，还发生了这样的一

幕：一位名叫索菲亚（Sophia）、模仿人类女性外观的机器人，被沙特授予沙特公民身

份。从大手笔的规划到高调的营销，现年32岁、身兼国防部长与经济与发展事务理事会主席

的穆罕默德王储比起保守的沙特王公，更像一位80后的创业精英。

△ 尚未“入籍”沙特的索菲亚参加2016年北京全球移动互联网大会 来源：sophiabot

2016年4月25日，穆罕默德王储对外发布了名为《沙特阿拉伯2030年愿景》的计划书，为沙

特阿拉伯未来15年的发展绘制蓝图。

《2030年愿景》发誓要在2030年将沙特建设成为“全球投资强国”，发展不依赖化石能源的多

元经济。

沙特为此将设立拥有2万亿美元资金的全球最大主权基金、并对国营的阿美石油公司（ARAM

CO）进行估值3000亿美元的部分私有化。

此外，《2030年愿景》还附带了一份《国家变革计划》（National Transformation Programm

e），从削减公务员工资到提高学校英语和数学成绩，事无巨细地罗列出2020年截止横跨24个

部门、总计346条具体的改革目标，以及对应的720亿美元预算。

△ 《国家变革计划》封面

在位不到半年的年轻王储，

有什么底气成为沙特阿拉伯经济与社会改革的总设计师？

中国社科院西亚非洲所研究员殷罡认为，萨勒曼国王的继位与穆罕默德王储的掌权，背后代表

了沙特王室继承秩序的深刻变革。

从首任国王阿卜杜勒-阿齐兹（也称伊本·沙特）开始到现在，沙特王位继承遵循兄终弟及原

则，第二任至今所有国王都是阿卜杜勒-阿齐兹的王子。

然而现在在位的萨勒曼一族人丁兴旺，父母两支正统性强，随着萨勒曼在今年6月21日擢升王

子穆罕默德为王储，沙特的继承制度正式从横向兄弟继承转为纵向代际继承。这对沙特的政治

秩序有着根本的影响。

在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马晓霖看来，沙特阿拉伯政教合一的君主制度，也为以萨勒曼国王名义

进行的改革减轻了阻力。

穆罕默德王储的改革措施来自萨勒曼国王授权，背后是统治者的意志，即便一些宗教集团的利

益受到了冲击，也不得不向执政共同体的利益妥协。

“这个国家（沙特）也是在防止极端宗教，极端宗教对他的王室也是一个颠覆。”马晓霖向世界

说表示，“（沙特）之所以改革也是为了政教合一的统治能够延续，特别是沙特王室，包括那

些宗教集团……与其被革命被颠覆，还不如自己慢慢自我革新。小步慢走，不是小步快走。”

△ 现年82岁的国王萨勒曼

在另一方面，穆罕默德王储在近年大力推动改革，也与沙特王室所面临的严峻未来有关。

马晓霖指出，近年来在外交上，沙特因为用石油美元传播瓦哈比主义思想，受到来自美、德等

国的巨大压力。沙特无论从改善自身形象、还是维护自身安全稳定，都需要在宗教政策上做一

些调整或收敛，回到温和、开放的生活中。

沙特的内政同样不容乐观。目前沙特人口的70%不到30岁，是全世界人口结构最年轻的国家

之一。

即便严格的宗教律法取缔了电影院，沙特的年轻人仍然深受互联网的影响。以Youtube为

例，沙特用户的人均视频观看时间已达世界第一，阿拉伯世界前10大Youtube主播中有8位来

自沙特，沙特人与外界的信息交流难以阻挡。

△ 棕红色线代表2007-2017年（2017年为估算）沙特油价，棕褐色条表示每年实际收支占GDP比重。 来源：Jadwa Investment

另一方面，沙特的失业率高达11.6%，但约三分之二的有工作者受雇于部门，领取相当于

私营部门1.7倍的薪水。

根据投资公司Jadwa Investment分析，沙特财政仍受制于油价的浮动。2016年石油产业

占沙特GDP的44.3%，对沙特经济仍有难以削弱的影响。脱离石油产业的多元经济发展，仍然难以企及。

系好安全带：改革的赢家与输家们

削减庞大的部门是“愿景2030”改革计划的一个主要目标，也是横在穆罕默德王储面前的一

个难题。

2014年，由于油价下跌造成财政赤字，沙特一度收缩财政，削减公务人员福利、提高水

价，引起民众不满，直到萨勒曼国王在2017年4月发布诰令取消紧缩措施、重新制定水价。

一份来自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Chatham House）的报告认为，显著的结构性改革有可

能威胁到沙特与人民（其中有约670万人受雇于）间的社会契约，使“愿景2030”计划

的实际可信度受制于食利国家（Rentier state）体制与沙特经济长期发展间的张力。

△ 受2014年危机影响，沙特消费者需求也陷入收缩（蓝色曲线）。由于沙特人的收入与开支息息相关，缩减开支反而不利于经济复苏 来源：Jadwa Investment

除了食君之禄的公务人员外，可能受到新政影响的还有在沙特本地工作的外籍人口。

根据沙特官方数据，2014年沙特境内的外籍人口高达1000万，相当于沙特总人口的三分之

一，也占沙特私营部门劳动力的大多数。

根据《国家变革计划》，沙特计划在2020年为私营部门创造120万个“适合沙特人从事”的

岗位，并把雇佣沙特人的平均成本从雇佣外籍人员的4倍降低到2.8倍。此前靠从事沙特人不愿

从事、或因宗教律法无法从事的工作谋生的外籍劳工，都有可能受到新政的波及。

也许在最近的新政中受到最直接冲击的就是沙特的专车市场了。由于都市公共交通资源匮

乏，女性出门如果不能有家人接送，就只能求助于专属司机或打车软件。

沙特80%的优步（Uber）用户是女性，而根据优步的竞争对手Careem的数据，很多女性用户一天要打车8到10次。

根据CNN报道，雇佣专属司机的成本可能高达公务人员工资的三分之一到一半，对于构成沙

特公务系统40%与总劳动力23%的女性而言，允许开车不只是一个人权问题，更是一个生计问题。

△ 大众中东区的推文：“轮到你了，接过驾驶座吧。”图中英文：“轮到我了”

沙特很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国家变革计划》的预算栏目专门为沙特劳工部编列了2

80万里亚尔（约合490万人民币）的预算，旨在“为工作的女性提供适当且价格合理的交通手

段”。沙特当地居民Mushari先生则对世界说表示，新的政策不止放开女性持有驾照，也包括了

为女性开放驾校的项目。除了针对宗教和社会事务，解除禁令的背后也有着沙特改革劳动

力市场的盘算。

△ 沙特优步发表推文：“为向女性提供交通服务感到骄傲，为这一历史性时刻带来的经济机遇感到兴奋。”目前80%的沙特优步乘客是女性，但禁令解除页让发展女性车主成为可能。

即便前途多舛，沙特的结构性改革、以及“新未来”经济特区计划的愿景似乎仍值得期待。

殷罡向世界说表示，沙特近来的改革措施是“1950年代阿拉伯民族解放运动以来的里程碑”，而

在沙特、约旦和埃及三国边界建立经济特区的决策，可以把三个阿拉伯国家在经济上连成一

体，甚至在未来欢迎以色列加入，从而实现中东地区的持久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