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极中国讲学笔录(1)

01-05 生活常识 投稿:灰尘往事
赵无极中国讲学笔录(1)

  我教课是边讲边改,我改也是照你们的办法改,尽量每天每个人都改过一遍。改一点,知道一点东西,再进步一点,再改。重要的是把你们的观察方法改一改,我看你们画时都好象是画线勾个形状,用背景衬人体,背景和人体没有关系------

  我当然不是反对画细,问题是如何理解这个体积同光怎样转动的关系。不要好象是单单地用线勾那个形状,要同时勾两边,线本身就可以代表体积。将来油画里面也可以变化多一些,不要单单的——我看你们油画都是这样画——没有转动,都是摆。应该变化多一些,松的地方应该松,开始画应该稀一些,漫漫地加,不要把它一下子加的很厚,并且厚度不能到处都一样。后边背景同前边人体都要有联系。注意空间关系的感觉。

  (刘大鸿:写生时能不能有意识地改变这种关系?)当然可以啦,怎么不可以呢,画画没有一定的办法,是不是?假如是有一定的办法,就太容易了。你们怎样画都可以,因为绘画不能限制,只要好就行。

  (刘大鸿:因为您给我们摆了模特儿,要改变关系就用不着模特儿了。)模特儿里关系很多,很多。你看身体转动关系很多。怎样使它画的简单,但是里面包含很多东西,并不是复杂就好,好象讲话要中肯,画也要中肯,如果中肯,力量就大。不中肯,摆了很多东西也没有用。

  (刘大鸿:现在我们写生时,是不是强调全身进入画面自发性的画?)我看你们的画,关键是空间少。现在的画,重要的是空间,法文是S'xpace、假如S'xpace没有,你的画就松不了。画,就等于这样的感觉——画就是不停地动。现在你们的画感觉停在那里,没有动的感觉。你们观察的方法是要怎样想办法改掉。绘画并不仅仅是画的问题,因为你们的技巧都很好,功夫都很深,问题是观点不够自由,所以大家画的差不多都一样,我希望把你们每个人的个性想办法发挥出来,使每个人创造出自己的画风来。

  (刘大鸿:刚才您讲画要动,是不是超出了三维空间,不仅是三维、四维、五维------)那是理论的问题,我们还是不讲理论,讲画。你们画画,空间关系多,就活,不然的话就呆。我看,今天不过画了两个钟点,有的人已经懂得了一点关系,关系懂得多了,你们的画就动,就变样。这个我希望——因为时间短,就一个月,不过一个月也可以做好多事情——我希望你们的看的办法能改变,不要限制在人体的形状上,要把人体以外的东西加上去。绘画的不同的地方就是——看的办法不同,每个人的动笔办法不同画的作风也不同。现在你们的画有个毛病,就是不看签名好象是一个人画的。我现在就是要把这点改变过来,发展你们每个人的个性。我主张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个性。所以我改画时,都是照你们的办法改,把你们的好的地方提出来,坏的地方淘汰掉。这样做,我教课就得辛苦一点。

  不要紧张,就好象用练习的办法画,不要自己每张画都像画个杰作的样子。只有你在寻找之中,才可以找出一个方法,好象每张画都是成功的样子,就找不出东西来。

  因为我对你们认识还很浅,今天第一次接触。一般地看来,素描的缺点是,勾线都是勾轮廓,然后慢慢地填。我的意思是画的时候一起画,不要画了轮廓以后再加体积感觉,要一起来,用线画时已有体积感觉,那你就省事了嘛!你们反而多一层事情,先慢慢描出个大概的样子来,然后先把暗的里面灰画出来,但是,你要记住亮部里的灰和暗部里的灰,两个不一样。同时笔的变化要多一点,不要一样。将来油画也要注意,这个油画笔等于是心、眼、手和画面连接的工具,所以用笔要转动。中国画的笔就是动的,为什么油画笔不能动?同时油画里都是不敢用线的,这个要把它加进去。

  你们画时不一定全身都画,你们自己构图好了,每幅人体画一周,假如自己觉得画的不好可以重画,觉得画完了,可以换。

  画的时候一开始就应整个来,不要一开始找小趣味。

  照我的看法,每个人画画,有他的颜色,有他的组织方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格。这个性格要保留下来,不要破坏掉。在法国,有的教授教别人画画,都让他们画的和自己一样。生那么多孩子有什么用?你看,就是小孩子,每个性格也不一样,生出来就不一样。绘画也应画出不一样。

  (刘大鸿:赵先生,看每一个人的画,是否以下子可以看出往哪边发展?)今天第一天,不能那么快嘛!

  (刘大鸿:这种教学很困难,学生这么多,都按每个学生自己的方法路子指导,这事很难做到。)这个应该做到!老师应该等于带孩子,扶他两步,不能一直掺着他走路,扶着走一段后,慢慢地就行了。我想你们都很努力嘛,能做得到。我对你们希望很大,趁这一个月时间想办法深进去。我看有的同学好象很拘束了,胆子小,这纸没什么关系嘛!纸怕,画油画就更怕了。

  (刘大鸿:现在国内风行比画皱纹,比功夫,以逼真为高。)问题是功夫的后面还有另外的一面,你看安格尔、夏尔丹、库尔贝、塞尚这些大师,他们的功夫都很好,但他们的画除去画内的功夫外,还有画外的功夫——天才——这就是他们的理解和别人的不同。你看伦勃郎的画,就是伦勃郎的画。他那画有深度,不止是功夫哪!所以绘画没那么简单,功夫好并不就是最好。这个功夫只要有时间做的到,问题是理解方面要深刻。理解的深刻,画的就深刻。

  所以,我让你们画画要单纯,简单。我的大纲就是单纯而有内容,简单里面不是没有东西的简单,简单里面要有东西看,看的多,但不会疲倦。现在有些功夫好的画,一看就累的不得了。他画的累,看的人更累。好的画,他自己画的累,可别人看不出他累。伦勃郎的画,画时并不是不累,但是人家看的不累。中国古代好的画,比如范宽的画,功夫很好,但是你觉得轻松的很,倪云林的画也是,淡淡的几笔,表现很多的东西。他们的笔底以外还有另外的功夫哪!

  油画,所有的画,并不是功夫好就能画好。画到一定程度,功夫应该忘掉。功夫要变成你的工具,你看妈蒂斯的画好象很笨的样子,其实一点不笨。你们的功夫好,到处都紧,紧的透不过气来。画应该有松有紧,素描也一样,该松的地方要松,该紧的地方要紧,比较的多,层次就多。现在你们的画颜色太简单。比如,亮的都不要一样亮,灰的都不要一样灰,深的都不要一样深,那么,你们的画就变化无穷了。要做到这点不容易。你们开始要做到简单,简单之中慢慢丰富起来。丰富之后再把不要的去掉,重要的留住。这就是画家本身怎样选择的问题,要能做到自我批评,学会选择。这地方好,那地方坏,这地方该多一点,那地方该少一点。做到这一点,画就能松,就能动起来。现在画的一般毛病,有的是松的太多了——空,有的是实的太厉害了——死掉了。在这两个之间怎样找到一个折衷的办法,使它变化多一点,这个就是我要做的工作。我希望我走了以后,你们能有一个自我批评的眼光,自己能判断画的好坏。这样,你就有工作可做,你的画就可以慢慢地长进。

  (赵先生:一边改学员的画,一边讲)木炭画变化多,一擦就连过去了,这点铅笔做不到,这线的轻重都有。这地方连,有时把它转过去。这个快多了,炭的颜色非常丰富,比铅笔丰富多了,你就是手的动作都可以帮助它,往上,往下都不同,有很多变化------有的地方用碳,有的地方擦,前者偏冷,后者偏热,有对比,把它穿插起来。有的同学用线到处一样黑,木炭纸也有毛病,不能擦太多,否则上不去了。

  (您能不能谈谈您的艺术观点?)我给你们改画中说的就是我的观点嘛!

  (您是否给我们表演一下?)我不会表演。我画画慢的不得了,我在家里一幅画画三四个月,我画的根本不是写实的,是抽象画。抽象画又是另外一回事,不过,道理是一样的,一张好的抽象画,不是胡乱涂抹的,也有道理的。你们不能因看不懂,就以为是乱画.贝聿铭要我在他造的香山饭店画了两幅抽象画,饭店经理说,你这个画,我也能画。贝聿铭气坏了,他说,赶紧把画拿走,------也难怪,这个经理没见过嘛!

  (刘大鸿:您在法国教学的时候,也从具象开始教吗?)也是从具象开始教,但另外也有一个画室学抽象画的。

  (刘大鸿:从一进学校就搞抽象派吗?)他们随便的,画抽象画也要有功夫的,没有功夫的抽象画也是空的,空的没有东西可看。

  (问:要不要教点抽象画的基础,诸如点、线、面之类?)何必呢?绘画倾向是自己需要。并不是我说要画抽象就可以画了,而是自己需要画抽象才画抽象。况且,现在抽象画也不是新东西,是属于五十年代——我们那个时代的东西。所以假如你们要画,应该在理解抽象画的基础上,再进一步能画别的。

  (刘大鸿:现在教学体系讲立体构成,色彩构成,您怎么看?)这又是理论问题嘛!在法国有专门研究色彩学的。我觉得每个颜色都很好看,以前印象派不用黑的颜色,现在根本没有这个观点,黑的颜色用的很多。颜色本身没有好坏之分,问题是你怎么处理,中国俗话讲:黄配紫,一大屎。其实黄配紫很好看。以前还讲:画竹子的办法不能打叉,其实这个也没有一定的道理。新的绘画观念,把这些方面都打破了。从前绘画都是有个主题,现在每有主题,画是整个的。现在你们画画还是有个主题的问题,你们太注重主题了。你们的画是要人看的懂,这懂得问题,也要看什么程度,给什么层次得人看。比如我的画给香山饭店经理看,他看不懂,给画画的人看就不一样了。有的人看的懂,有的人也看不懂。有些中国画老先生也看的懂,李可染先生就看的懂。看每个人的理解程度。他的画很深,画的很好。比如张大千,他对抽象画很喜欢,他也受抽象画的影响,他画泼墨,一块大的蓝色泼在画面上,就有抽象画的因素。我和他很谈的来。他自己讲,我是(和尚)大千,你是(道士)无极。------我想画的问题,到了一定程度,大家都容易理解。现在东西方交流很多,中国画和西洋画的界限已经没有了。我记得我的画在台湾展出时,有个画中国画的人骂我:“画中国画,用中国纸,用中国墨,他有一定规矩的。不能用赵无极的方法乱画,他的画是自己的,千万别学,学了就倒霉了。”我有时也画水墨画,不过我画水墨画也是按我己的法子画,我自己也不是说画中国画,不过我利用它的材料就是了。我觉得画油画也是这样,也是利用材料。油画的问题也是画的自由,但难的是如何理解自由。老实讲,我从一九三五年画油画,到一九六四年——用了三十年才真正懂得油画的自由方法,你看,这么多年才搞清楚。因为你真正了解油画后,那油画就听你的话,开始它不听你的话,没有办法,都是要经过时间,因为油画各方面技巧要适合你自己的需要,选择你自己的技巧。你画画的技巧,是完全帮助达到你的表现,技巧是第二问题。你有了新的绘画观点,技巧也跟着你的观点变。

  5月6日(周一)油画人体

  起稿时要把人体连同背景一起画!不要单单地画人体,不然关系不容易找到。不能让颜色单独存在。人体的背景可以自己设计。

  一笔动,整个画面都动,这里动,别的地方要呼应。要连起来,不要一段一段地画。

  (改魏连福的画)要仔细地看,每块地方都不一样。红布要向空间里运动,红布远处那部分要静一点(用刀刮平),背景也要安静。(背景改平了并在红布的近处加块朱红。)

  (改孙建平的画)不要温吞水,要注意颜色的对比。你的画太灰了,都是浅咖啡的颜色,不敢用纯色,要大胆一点,要拉开。(在人体臀部交界线处加块纯翠绿)

  5月7日(周二)油画人体

  (成南炎:巴黎的学生怎样画模特儿?)他们开始也同你们一样,画出来都是一个颜色。一年后,他们才搞明白,他们问:为什么你的讲法同别人的不一样?我说:我讲的不一样,是希望把你们的个性扶植起来,越画越不一样,一个人创出一个作风来。每个人画画不一样,并不在怎么画,而在于你的观点,假如你看不见,就画不进去。怎样能使你的观点转过来。需要一个时间,慢慢来。(对孙建平的画)他的画开始相当好,现在又变成老办法,灰的颜色由来了,又暗下去了,怕!不感用纯色,这纯蓝在人体上并不觉得刺眼嘛。我替你来了第一步,动了一笔,你就不敢下笔了。我不在旁边,你也应这样。

  (欧洋:法国学生画画也追求表现吗?风格怎样区别开呢?)你们觉得每个人都一样吗?不一样。可能你们从前差不多一样的。上课后,我觉得每个人都有颜色不同的地方。你的画是颜色很多,但是怎样再使你的颜色深厚一点,不要浮在表面上。颜色要放在适当的位置。你蓝绿用的很多,怎样使它变的沉稳起来,比如这蓝色在这幅画上是不浮的,在你的画上是浮的.你就是喜欢用蓝的、绿的,也要想办法变化,不要每张画都是一样,不要自己把自己套在一个圈子里。你假如不停地变,就不会套在一个圈子里。不要自己限制自己,不要说这里应该是什么颜色。要从人体本身去发现。不要自己有个人成见地画,不要先有个主张。每张画有每张画的问题。这一点“想发”一定要破掉。因为每幅画的组织办法都不同。画画的时候是画到一步,有一步的问题,那问题到后来再想法子解决。

  (对刘爱民的画)这张画的相当自由,画的多一点后看怎么样?还能不能保持这个味道?开始的时候比较容易,但要完成的时候最难。这就要自己能做到辨别好坏,会选择,把好的留住,把坏的去掉,这点不容易。当自我批评的观点确立之后,就容易进步了。现在你们要看不出,我可以想办法给你提一下,假如你还没办法处置,我就画一下告诉你,主要是让你们自己做的多,有了自己独立的精神,我就放心了。

  (刘爱民:您强调的“空间”概念怎么解释?)空间的感觉是人体这里、那里,各方面都有联系。你们这张画的这块地方不对,是因为你不让他过去,你把它限制。你勾线的时候也要注意有的地方深,有的地方淡,有的地方热,有的地方冷,与前面后面都有关系,你们得自己去找出这些关系。比如,身体的这条线到那条线就不一样,你们细细地找会看的出来。你们平时画人体,都是嘣蹦嘣(画时笔接触画布的响声),看也没有看。而画画最要紧的是观察。观察变了,画的办法也变,我想你从前的办法一定不这样。因为观察变了,你自己需要的同以前需要的不一样了。是不是这个问题?

  (刘爱民:您讲的空间,同我们接触的苏派的空间有无差别?)苏联派都是画主题(即主体),我现在讲:画是整个的,是一体的.因为你后面东西做的好,主题(主体)会出来的.以前你们不找关系,画裸体画完了就完了,后面背景也嘣嘣嘣,总是黑色或咖啡色,根本没考究。现在我希望你们的画本身要动,要他经看,因为只是画主题(主体),你看见这人体就够了,和别的东西都没有关系,画没有寻找的味道。所以画时需要解决的问题少,要画完很容易,只要把人体画的差不多像照片就行了,根本不用脑子了嘛。现在我要你们眼睛看,动动脑筋,不要老是把成见画出来。成见太大就没有问题了,对老师就好教了。我希望你们将来教书也这样教,让学生自己发现问题,每次都有问题解决,不要让他们没有问题,没问题就不能进步。每张画的问题都一样,本身没有冒险,画没画完就知道怎么完成,那就毫无意思了。每张画的生命不同,要去寻找每张画自己的生命。

  我是不会讲话的,空讲讲不出什么东西,有同学的画摆在我前面,我发现问题,帮助你们解决。每张画问题不一样,(对俞洋奎的画)他那个问题是太跳,这里一点,那里一点,怎么改这个毛病。(俞洋奎:我把他涂掉。)不是涂掉的问题,你先仔细看,弄明白为什么不对再改,不能先生说句不好,我就涂掉,没那么简单嘛!(对李争的画)他的问题是动的很厉害,但动的都一样,是他性格的关系。我给他改的时候,改的特别慢,故意给他看怎样安静下来,让他的画整体些。并怎样让他知道这个问题以后还有另外的问题。------但是他的那个手法,我并不是反对的,不过要用的经济,不要太多,好象人说话,说的太多,人家不听了。要中肯,需要用时来一下,不能老是这一套。画时要多看,多想,要多用眼睛,少用习惯!我现在是想办法破你们的习惯,不过你们的习惯不太容易破。刚刚两三天不可能改掉,将来自己要能对自己提出问题就好,那我这次来也不是没用处。我对自己讲,来这一个月,我的损失很大,好多画停下来,我回去后先想办法慢慢安静下来,再集中精力画。

  (改孙景刚的画)我这样子、这样子,把这块颜色画进去,利用你这灰色,把他转进去。你们用笔总有停的感觉,我让他动起来------这个地方不能孤立,应该连下来。但我动了这,那里问题又来了,又要想办法。你看我的笔,各处都用到了,这里弄好以后,后面不对,一部分一部分地解决问题,所以我说,一笔动,笔笔动,各方面都有关系。

  (看佟振国的画)墨分五色嘛!你画的太一样了。(佟振国:您的画用笔很讲究。)中国那么大的传统,不好好利用太可惜了。你是画中国画的,你应该最理解我的话。

  5月8日(周三)上午油画,下午素描

  (对陈海燕的画)不要所有的暗部都是一样的绿,不要太一样------后面的东西也要有变化,尤其受光的地方。你这块颜色和这块颜色差不多一样的深度。你自己拍一张黑白照片就清楚了,你的画有没有对比和节奏。画里重要的是节奏,不要温吞水。

  (对孙建平的画)我觉得你这张还不错,比你素描好的多。为什麽你的素描是那样呢?这里倒没那个毛病了。注意这线从头到尾,要找到自己的归宿,虚实转折、出来进去。(孙建平:边线的虚实有没有主观规律?)没规律,你看模特儿身上,这里比较深一点,那里又松起来,这里又有一点紧,变化都是从模特儿身上得到启发。如果你主观

——又是画什么都是一样的,是找不出变化来的。我现在打破的就是你们的老套子,告诉你们画画没有一定的方化,就是每个处理的方法照情形看后再转变。我就是怕你们套进一个圈子里去,你们已经套的很厉害了,我不能再加另一个圈套给你。画中国画的人都知道——画到什么地方,要有什么处置的办法。(佟振国:中国画讲,笔笔生发,先画一笔后,然后通过这笔又产新的想法。)

  (看佟振国的画)画的不错嘛!这大概是中国画的用笔给你的好处了。但你不能到出都一样的,不能重复一样的东西,从以前的“学院派”变成另一个“学院派”。“学院派”的意思是重复。所以我主张你们自己能看出自己的毛病,就会进步。

  (看刘爱民的画)这幅画的很自由。还要想办法往前走啊!不能停在那里,不能所有的地方都这样画。这个颜色要连起来,不能象割断一样,这里要加上一笔;这个脸这里下来,然后往那边转过去,这里从这下来,然后重点在这里。------要进去!不然,没办法往前推了,我觉得你的画很自由,怎样能推进一步,还能保持自由的精神。

  (看俞洋奎的画)你看你这里画的还好,到了那儿越画越死,不活了,死掉了。这就是最麻烦要避免的毛病。你的画越画越多,越画越多,只画表面的东西,真正深入的东西没有研究。(赵先生动手改画)我这个比你简单了,同时把颜色连起来了,但是如果没有这底下你的颜色,我也做不到。不要勉强硬转,一段一段,好象斧头砍一样。(欧阳插话:我们以前体面的概念太强了,把脸上分成好多面。)三百六十面了!我这个面是转过去了。画是分析,是创作,把自己的心里的感受表现出来,绘画同创作意思一样,能够借个题目,把自己心里想讲的东西讲出来。

  (改魏连福的画)你看我替你改的这块灰色,在这里很稳。灰的颜色只要用的适当的话,也不会脏,用的不当,放在不确切的地方就会脏。比如这块颜色不够透明,只要在旁边加块颜色衬一下它,就会透明的。尤其你们这里油色干的快,把这边颜色轻轻地浮上去,颜色就透明多了。什么颜色只要用的适当都是好的,你们要利用各种颜色,想办法变化多一些。

  (和佟振国等谈水墨画)我一年画一次水墨画,一气画上一百多张,只留下十几张。(欧阳问:画的是山水吗?)他没看过,我画的不是山水,像墨团一样。(欧阳:感觉是山山水水。)随你讲,哈------我不画山水,我自己就画自己的。(佟振国:其实画的是一种感情,不受具体物象限制。)中国人总是喜欢出个题目,戴个帽子,比如黄山这里像猴子,那里像靴子倒过来,总有一套名字,这就把人们的想象力限制住了。我希望你们不要有这些想法,因为你没有这些想法,绘画就比较自由一些了我让你们画人体,是想让你们去画那里面的光、组织,不要去想他们是裸体。画人体不过是借题发挥。我让你们画人体,可以有个根据,可以把我的观点讲给你们听,可以教、可以改。其实画景物,画其他什么都可以。(欧阳:像不像对象无所谓吧?)画好就行。画像,拍个照片就行了嘛!画是人作的,同时人参加进去一个创作的精神。我希望以后,电脑不会替我们作画。

  (欧阳:我现在还有些不明白,您给我们提意见时总说模特儿身上变化丰富,这不还是从对象谷出发?)变化丰富当然是从对象里头找出来的。你观察的深刻,就看的变化多。问题是你们现在成见很多,还没画以前,颜色就调好了,那就糟糕了,很难进步,很难发现到另外一个境界里面去。(欧阳:现在我们美术界都在追求主观------表现------)我不管你们那一套,我只要求你们画的好,有变化,不呆板,能转动,能呼吸,那么你的画就不会死。画死的原因是什么?你们应该自己去想一想,就是整体不注意,同时有个成见,总觉得应该是这么画的。我们现在没有怎么画的,而应看见儿再想法如何处理。比如我在模特儿头下摆一块红布,是这样一种颜色关系,假如换一块绿的布,又是另外一种颜色关系。

  (魏连幅:走到一定阶段再往下走,就往回走了,控制自己进程正常进行很不容易。)你们多少年的习惯了,三十年的习惯让我三天都解决不可能。你们画时明白了,一会儿又改回去了,你们周围环境四面都是这样子也很难,将来你们独立做画时更难,要坚持。我并不是要你们画新派的东西,只是要你们观点能自由些。

  我听丁天缺讲,班上有的同学批评我,说我不敢教你们新的东西,因为绘画的问题,创作是一种需要,你没有这种需要你硬要新,新不了。说实在的,你基本方面观察的方法改变以后,那你会有办法创出新路的。到那时侯,你们需要,觉得我这样子画不够了,观念改变了,那就自然而然创出新路。你说叫我教你们抽象画,那有什么道理?我的观点是,画不会停顿下来的,会不断往前走,有个继续性。如果我现在教你们画抽象画,我走后你们没根据,又不知怎么好了。

  (欧阳;现在西方搞抽象绘画基础,什么点线面、立体构成,您怎么看?)同这个还是一样的,所有的东西都是一个道理,如果有的抽象画,没有空间关系、没有呼吸、没有前后感觉,颜色和结构不好,那画也是空的。有了这个功夫以后,画什么画也不会空。不然总是那一套,人的手的动作,总是这样从左边到右边嘣、嘣、嘣。他变不出来

嘛!有什麽办法。(对孙建平的画)比如他的画,我说他又画死了,我不知道他自己知道不知道画死了。假如不知道画死还满意,就糟糕了。如果他画到差不多时发现,哎呀!毛病又来了!那就有办法了。还没画死之前赶紧放松。假如没有自我批评的观念,就是一味的画下去,画下去,越画越多,越画越死,那就没办法了。这实际上还是观察的问题。现在我就是帮助你们停下来,知道你们下一步如何处置。有时我改,你们不见得明白我的意思,等到你们完全明白我的意思,那就用不着我了。

  一个艺术家最重要的是自检,别把自己估计太高,总是估计低一点好。因为这个工作是一辈子的事,做不完,做到四十岁时有四十岁的问题,做到五十岁时有五十岁的问题。你画的多了后,就容易形成自己的一套。所以,要不停的自己讨论自己,自己批评自己。因此,艺术家最辛苦,总是要给自己找麻烦,自己对自己有疑问。这种自我批评的观点不能取消,不然,你就没有进步。所以我的画画完一后,总要在家里放两个月,觉得靠得住,再拿出去。你已经有点名气,那问题就更多。画出去了,收都收不回来。人家说,他画的就是这副样子。所以每次展览会,我都是提心吊胆。你变得太多,他说你不知在干什么;你不变,他说你老画这一套。在外国,他们能搞你一下,是最高兴的了。所以我在巴黎,每件作品都是经过反复推敲才拿去展出的。

  5月9(周四)油画人体

  (大家翻阅吴小昌带来的赵无极画集时。)看画册,好象有的地方画的很快,有的地方画的很慢,这不一定的,这种效果不见得就画的快。我的画有的是十年前画的,十年后又改,画看起来不费力,实际费力的不得了,改的很厉害。这幅画是2米20公分高,大型的画,你看这部分很空的啦,但是这个地方花的功夫比其他地方多的多,在空之中再丰富起来;那是辛苦的不得了。我倒情愿是画实的画,那就简单的多,愈空愈辛苦。(刘爱民:您画这画的时候是不是特别注意色层结构,一层一层的?)我也不管,画到一步我解决一步。(大家谈到有些画家在画中用到机理效果。)很简单,譬如画个墙摆点沙子在里面,这是一种方法,但我们现在不要学这种法子,你们用笔一样可以用的很好。------用笔方法都不能一样,有的轻,有的重,有稀,有厚,那么变化就多了。比如你这里紧,那里就松一点,不能到处厚,我帮你省颜色。每一笔都要有每一笔的作用在里头,让画面醒一醒,就是精神一下。你们的笔用的太死,要活一点,利用各方面有利条件,给你很多方便。你们已经不自由了,还要拿小笔,用小笔触去摆。我就是画很细的东西也用大笔。中国笔有好处,提起来很细,压下去又很粗放,还可以拖、转,各种方法可不停地运用。

  你们的画整体太差了,这些东西之间都没联系,我不是要求你们画一条腿,一个头,一只手,要连起来画。不打破这点,就根本没办法,必须打破不可!你们很多同学画人体时,画乳头都很跳,独立的不得了,和周围都没关系,这个也属于人体的一部分,是不是他同四周有关系?你们画的没关系,就好象贴个“膏药”似的。我总是要求你们要整体、单纯,你们呢,总是一个个地把“膏药”贴上去了,好象这地方你们最有兴趣的样子------

  到处都是一样的效果,就没效果了。有静有动,不能到处都动,动的太多,那静来陪衬。好象唱京剧,总是唱高调,就单调了,你看这一静,裸体就出来了,刚才那人体的后面太厚,人们的眼睛被吸引去了。画时各方面都有联系,不是画布看布,画人看人,你要把它门连起来,你们看时是一段一段地看,画也是一段一段地画。你看我改这一笔以后,后面也要改,他们之间都有连带关系,要一起画,不要把布和人分割开。

  (成南炎:您对塞尚怎么看?)塞尚很杰出,现代绘画有它开始。塞尚的关于物体都由圆柱、方块组成的论述直接影响了立体派。没有塞尚,毕加索不会出来。塞尚对我自己来讲是很重要的,我从塞尚的空间处理得到启发。他有幅画,画中天山连在一起,很像中国画,由与天的接触完全和西洋画不同。我从塞尚那里又重新发现了中国。我对塞尚非常感激。塞尚是指路的画家,还有毕加索、马蒂斯、蒙德利安都是指路性画家。有的画家只可说是好画家,是跟从的画家,这是好画家和伟大画家的区别。

  (孙景刚:您认为法国哪几位画家影响大?)每一个时代都有好的画家。库尔贝的画也很好。后来就是塞尚、凡高、高更几个印象派中杰出的画家,莫耐的画影响也很大。现代绘画中影响最大的是塞尚、康定斯基、蒙德利安、莫耐。所以,我们不能推翻过去的传统,反对传统是不对的。应该接受最好的东西,怎样消化,变成自己的。你应该拣自己喜欢的消化。比如你的画,德加的画可以给你好处。马蒂斯又不同,他的画看起来很轻松,实际上画时可累的不得了。他的方法对美国的迪本科影响很大。(梁铨:现在他在美国很红。)迪本科的画很静,不像美国画,像欧洲画,他的画现在非常贵。德库宁是受德国表现派的影响,克莱受中国书法影响。

  (许江:波纳尔的画在法国现在如何?)波纳儿死了好多年了,我到法国时,我到法国时,他还没死。忘了哪一年死的了,他和马蒂斯差不多的时候。毕加索就不喜欢他。毕加索的画和他的画完全是相反的嘛!波纳尔是找颜色中间的振动的关系,毕加索是立体派的,啪!啪!啪!(魏连幅:在波纳尔画中的光线不完全像印象派那样对待吧?)不是的,他不是印象派,他同马蒂斯很好。毕加索这个人才气高,总是有点看不起别人。我讲个笑话给你们听,马蒂斯有一天到毕加索家去看画,他很喜欢毕加索一幅画,毕加索就送给他了,。后来毕加索到马蒂斯画室去看画,他选了一幅马蒂斯最坏的话。马蒂斯说,这画不好,你为什么要?毕加索说,很好,我很喜欢。他把这画拿回家挂了起来,告诉别人。你看!这就是马蒂斯画的画。毕加索很喜欢取笑人。勃拉克和他两人初建体派,两人作风分不出来,毕加索向人介绍勃拉克说:这是我太太------你说多气人,他的意思是说勃拉克受他的影响。我是一九五零年到画廊,那是毕加索从前的画廊,我们常碰见,我的名字他记不住,他叫我“小中国人”。他画室里什么都留着,一张纸画条线也留着,洋火盒画个线也留着,画布踢破了也留着什么都留着。后来他到南部,我在那也住了一个月,从来也不去看他。看他的人太多了,他说:我要看人不来看我,我不要看的人总来麻烦我。我当时很尊重他,他年纪太大了。(魏连福:苏汀如何?)苏汀的脾气很怪,他从前住的地方我知道,脏的不得了。(欧阳:他的画风特狂。)那个时代的画家都狂得很,都是喝酒。莫迪里阿尼就是酗酒,他三十多岁就死了。现在我们规矩的很,现在我们的观点同从前不一样了。我觉得绘画也是一个职业,也是一样的工作,艺术家和别人没什么不同嘛!(欧阳:赵先生在巴黎总是画画吗?)我不会做别的事情。(孙建平:现在法国写实功夫强的画家多吗?)他们现在叫新写实主义,他们功夫很好,他们都是照照片画画。现在已过去,这种画风从美国来的。(成南炎:在法国古典画风有继承吗?)什么画都有,就是多少,人多了就有个趋势.巴黎有个和我在一个画廊的画家一直在写实画,人家叫他孤独的画家,最近他有些出风头.

  5月10日(周五)座谈会

  (金一德:抽象画怎样产生?中国那么长的绘画历史为什么没有产生抽象画?)我觉得中国有许多古老的东西,像商周铜器上面的动物纹、人纹、云纹已经很抽象了,后来慢慢地越来越向具象发展了。从前是放开的,唐宋的画也是很自由的嘛------(金一德:咱们民族的绘画有很多抽象的因素。)谁的画呢?(金一德:石涛、八大!)石涛、八大是两个例外的,再当时十八世纪画家中,只有这两个例子是特别的。十八世纪可以讲在绘画运动中是脆弱的创作时代。但每个时期总有特别的人才。比如法国有华多、夏尔丹,在西班牙有戈雅,在英国有泰纳。这几个都是特别的人物,不能把这几个人算在一般人中间。中国除了八大、石涛外,你还能讲出什么特殊的人才吗?讲不出来了。

  (金一德:您对张大千的画怎么看?)我很喜欢他的画。张大千这个人走的地方很多,看的很多,观察方面很广,他很聪明,临石涛很像。他在欧洲住了不少时候,在巴西也住了不少时候。他自己对我讲,抽象画对他有很多好处,他那泼墨山水就有一部分抽象的因素在里头。其实,泼墨山水是中国本来的东西。不过,那时中国当作不太严肃的事情,称为墨戏。

(金一德:您谈谈您的教学吧。)我反复讲,绘画不是画的问题,是观察方法的问题,所以我想办法让同学们的观察方面深刻一点,我正在做这方面的工作。(您讲一讲您的观察方法。)不是我的观察方法,如果每个人都按我的法子,那就糟了。是每个人的观察方法。就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不要用我的眼睛去看,也不要用自己以前的眼睛去看。假如每个人的观察都是清一色的,画出来的就都是一个样,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你看,一个妈妈生八个孩子,八个孩子脾气都不一样。为什么你们画画都是一个样,这个没道理。我们班上二十六个人,二十六个脾气,我希望每个人有他自己脾气,所以我给他们改画,不是好像一定怎麽样。从来没这样。教师最重要的还是替学生们多想,把每个人的个性扶植起来,使每个人发展出一个作风。我画哪一套,就教哪一套,这太省事了!因为你那个画并不是唯一的出路,还有很多出路嘛!我要想办法解释的多,改的多,争取每人每天改两次,工作很简单,就是要求时间。我觉的教学方法最重要的是——你把你的心交给他们,要诚恳,不要吹牛。我这个人教书,不是革新的,是很老实,很实在的。我们班上一般的同学功夫都不错,问题是怎样变的有结构、有力量、有呼吸、有创作精神。

你们的毛病是学了那么一套就没有问题了,绘画创作都用那一套法子解决,没什么例外,所以绘画的问题会变的很枯燥,而且画出来,大家面貌差不多。不看签名都知是谁画的。(您在法国是不是也这样教?)我在法国也是这样教,教了三年后我辞职了,因为我的班上学生越来越多,没办法。我想,我自己还是画家,并不是教授。这次我到这里来,我想也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教书。因为我对母校的感情很重,愿意尽点责任。其实对我来讲,对我的名,对我的利都没用处。(您的这次教学会产生深远的影响,会播下种子------)希望这样。

中国传统方面精华的东西很多,有人喜欢书法,有人喜欢瓷器,比如铜器方面有很妙的东西。看你喜欢哪部分多点,你对它研究深些。问题是怎样拿过来,不是生吞。有的人画“新”的画,把中国字写在里面就算“新”的画,那没有这么简单的事。这个字外国人看不懂,我们自己看的懂嘛!

美学的观点常常跟着时代在变。时代不同观念不同。文艺复兴寻找的美和我们现在寻找的美不一样。不过讲穿了,所有的世界上最好的画,最好的杰作,就是换了时代还是存在,不会倒。比如伦勃朗的画,还一直是最好的画。不过你要把它放在十六世纪去看,不能现在还画十六世纪的画。我想这个绘画的问题,同社会的背景,同社会的环境,同科学的进步等各方面都有关系;同文学、舞蹈、电影都有关系。我们对各方面的影响,可以得到的,都应该接受。比如,我们从前人没有上过太空,现在我们想象中的太空都看到了,这些观念上的东西,对艺术创作都有关系。一个人生活在二十世纪,对二十世纪的文化不了解,不愿意了解,我觉得根本不妥。艺术创作,应该与时代有关系。

我倒很想听听你们讲的,你们在这里创作时,有没有枯燥的心情?(有的)我们也有我们的枯燥心情,不过不同就是了。我们生活在资本主义国家里,讲穿了,绘画是商品,所以我们的年轻画家受影响很多,一出来就开展览会,就要出名,尤其在美国,年轻人不到三十岁就要出名,但是到三十岁就掉下来了,那以后的生活很难过。创作的事情还是慢慢来,爬很高,跌的重。你们就没有这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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