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明天就倒下了,也许还能撑一阵子。”

01-04 生活常识 投稿:眉温如初
“也许明天就倒下了,也许还能撑一阵子。”


昨天,他的眼疾终于有了初步诊断:双侧眼眶有多发性骨折、轻度白内障、玻璃体浑浊等症状,若想完全恢复正常非常困难,并且可能留有后遗症。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邹市明是否会因此退役,但这样一个诊断,对于一位职业拳手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环球人物》记者曾经在2016年专访过邹市明。


当时,他刚刚在世界拳击组织(WBO)拳王争霸赛中,击败了泰国拳王坤比七,斩获蝇量级拳王金腰带,赢得他职业拳击生涯中一块颇具分量的奖牌。


他也因此完成了“奥运金牌+世锦赛金牌+亚运会金牌+全运会金牌+职业拳击世界冠军”的超级大满贯,这项成就即便是阿里或泰森也未曾拥有。



“其实你已经不算年轻了。”


“是的。”邹市明坦然回答。


“考虑过什么时候退役吗?”红色拳套静静地挂在办公室墙上,邹市明沉默了。


“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久,也许明天就倒下了,也许还能撑一阵子。”良久,他慢慢说道。


“第二次准能得冠军”


乘出租车从上海虹桥机场到邹市明公司的路上,收音机里偶尔会蹦出他的名字。但司机对“拳王邹市明”似乎并不了解,倒是熟悉真人秀《爸爸去哪儿》里的“胖轩他爸”。


《环球人物》记者见到邹市明,给他讲了这个小片段。他的反应是,“这个司机其实代表了普通群众,拳击对他们来说是陌生的。不过这样也挺好,总有人会通过‘胖轩他爸’的标签知道我是拳击手,进而了解到拳击,目的也就达到了。”邹市明推了推头上的金色鸭舌帽。他喜欢金色,那是金牌的象征。


记者兴奋地问起夺冠感受时,邹市明的情绪却没有太大波动。“手被裁判员举起来的刹那,自己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兴奋。因为我觉得是时候了,这个冠军该拿了,它就是我的。”


这是他总结自己运动生涯的历次夺冠规律后得到的结论。“我第一次参加任何比赛都拿不到冠军,省里的、全国的、亚运会、世锦赛、奥运会,但第二次准能得冠军。” 第一次冲击金腰带也是。2015年3月,在澳门威尼斯人酒店金光综艺馆举办的IBF(国际拳击联合会)蝇量级拳王争霸赛中,邹市明挑战泰国拳王阿泰·伦龙失败,与金腰带失之交臂。2016年11月是第二次,果然载誉而归。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邹市明的第二、三名成绩也让他小有名气,常有粉丝跑来合影。只是他们的要求总让邹市明觉得膈应。“要我摆这个手势”,邹市明比画起剪刀手;“或者这个手势”,他又摆出“OK”手。“我永远是第二名和第三名”,邹市明苦笑,“我说要不就比这个”,他竖起大拇指;“或者比这个”,又竖起表示“第一名”的食指。



好在邹市明能从“受打击”中看到积极的一面,“拿不到冠军说明我并不够完美,还要努力。所有的冠军都是因为有第一次失败的经历做铺垫。”


所以,再一次站上拳王争霸赛的擂台,邹市明平静如水。赛前3个月的备战,辛苦可想而知。“用流行的话说就是,鬼知道这3个月我经历了什么,我已经用了洪荒之力。”整场比赛没有遇到任何惊险,邹市明看上去得心应手。赛后,很多世界媒体以“邹市明压倒性优势赢得金腰带”报道之。


“没一个能在我这儿立住脚”


邹市明的胜利在获得赞誉的同时,却招来了另一种声音:此条金腰带含金量不高。质疑有三,“对手水平低”“赛事档次低”“出场费低”。记者问及此事,邹市明置之一哂,“从我出道至今19年,质疑从没断过,我要是被质疑打败,现在我就不在这里了。人生是自己的,要为自己负责,不是为别人活。”


倒是他的教练张传良坐不住了,一连发了好几条微博驳斥质疑。接受《环球人物》记者采访时,他再次替爱徒辩护。


“WBO作为分量最重的四大拳击组织之一,档次低纯属无稽之谈;而输了比赛的坤比七在WBO最新排名中位列第三,水平能低吗?至于出场费,这是推广公司的商业机密,我想知道邹市明‘5000美元出场费’的消息从何而来?”拳击推广公司盛力世家的负责人李胜就说:“如果邹市明的出场费只有5000美元,我一年可以办300场。”


散打奥运冠军蔡良蝉也替邹市明打抱不平,“他是百年不遇的天才,有些国人认识不到邹市明的价值,实在可悲。”在质疑声中,人们发现久不表态的邹市明默默更新了一条微博,“在任何阶段都会有质疑你的声音,从开始练拳击到奥运冠军,再到世界拳王,我已习惯用强大的方式击破质疑”。


这话在张传良看来一点不假。从邹市明入行,到成为现在的世界拳王,他经历了什么,张传良最清楚。“入行的时候就不被看好,老师嫌他体型太小,打不了拳。”在拳击行,臂长要长过身高,而邹市明的臂长比身高短1厘米,这是硬伤,所以第一次报名拳击队时就被刷了下来。


“那会儿家人朋友都觉得我没前途,连拳击的大门都进不去。”邹市明笑道,“好在我脸皮厚,第二次又去报名了。”招生办见他执着,便给了他一次试训机会。先天不足,后天补拙。试训中的邹市明格外勤奋,验收成果时老师发现,许多身体条件比他好的人在挥拳速度和步伐腾挪上都不及他出色,对他刮目相看,最终让他以陪练身份进入拳击队。


“类似的质疑太多了,最后没一个能在我这儿立住脚。”这是邹市明最引以为傲的地方。


2008年,邹市明拿到北京奥运会冠军,有人说裁判偏向东道主,如果不是在本土作战,他就拿不到冠军。这成为邹市明决定再战伦敦奥运会的主要原因之一。


2012年伦敦奥运会,邹市明成功卫冕,但新的质疑“如期而至”。有人说,比起运动会的拳击比赛,职业拳击不用头套,拳拳到肉,专业性更强、观赏性更高,邹市明打不了职业比赛。


邹市明摊开手,“没关系,我打给他们看”。2013年,他从国家队退役。如今,他在WBO的擂台上证明了自己。


取舍之间几近崩溃


邹市明对于中国拳击的意义,绝不仅仅是金牌和冠军那么简单。《华尔街日报》曾积极评论邹市明介入职业拳击:“这位奥运冠军依靠个人影响力让中国观众重新开始关注职业拳击,而他也将成为打开中国职业市场的契机和突破点。”


上海体育学院李建国教授说:“这是对中国职业拳击的启蒙。在他(邹市明)之前,职业拳击在中国是被埋在地下的,被看成血腥的打架斗殴,没有官方比赛没有五险一金。”现在,电视台花两个多小时直播一场职业拳击赛,解说员不厌其烦地普及拳击知识,这已经说明了问题。察觉到自己对于中国拳击意义的邹市明,两度忍痛放弃职业拳击梦,希望通过赢得奥运冠军来扩大拳击在中国的影响力。


其实邹市明要转型的念头,很早之前就有了。2004年雅典奥运会,就有人向他抛来了“橄榄枝”。当时,邹市明自创灵动轻盈的“海盗式”打法,引起美国知名拳击经纪人唐·金的注意。赛后他找到邹市明,递上一份100万美元的职业拳击合同。“说实话,那时候100万美元的诱惑非常大。”张传良说,“但他还是拒绝了。”因为邹市明真心认为,“祖国培养了我,我不能忘恩负义,要拿到一块金牌再去打职业。”那年邹市明23岁,处于竞技状态最佳的年纪。


4年后,邹市明兑现了承诺,拿到北京奥运会金牌。在庆功宴上,登台致辞前,他心里反复默念着告别词,“感谢领导的关照、国家的栽培,现在我想去追求自己的职业梦想”。但却被领导一句话堵了回去,“市明,我们国家的拳击不能昙花一现,你得树立榜样,领出一批新人来。再坚持一届!”邹市明又踏上战场,再战伦敦奥运。


这4年里,邹市明开始思考自己的拳击人生。效力国家他无怨无悔,但童年的职业梦想又要等几年,又着实不甘心。邹市明在个人与集体的取舍之间几近崩溃。


张传良回忆:“那段时间他很消沉,经常喝酒,训练也不积极了。按理我应该管管,但我知道他很苦,就假装看不见,让他好好发泄。”彼时身为奥运冠军的邹市明,隔三差五便被安排戴着金牌到处参加庆功宴,看着有人挂在脖子上起了毛球褪了色的金牌绶带,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像在招摇撞骗。很空虚,没有灵魂”。


为什么要打拳击?这成了邹市明天天问自己的问题。直到发生一件对他触动极深的事情,才有了答案。


“有一次回家,我看到一个骑自行车的人,穿的衣服正是贵州全运会发的那套比赛服。我多看了两眼,突然发现他是以前我们拳击队的一个队员。他蹬着一辆自行车,后面驮着两个煤气罐,原来是在给别人送煤气。”邹市明面露苦涩,“其实他还算好的,有人比赛时被对手打伤,退役后找不到工作,没钱医治变成终身残疾,境况更悲惨”。


“为了4年一次的奥运会和全运会,打拳击的人按级别分开,最后只有一个站上擂台的名额。在这条路上,大部分人领着一两千的工资成为冠军的陪练员。他们的年龄是用4整除的,可能挥霍几个4年后,就被虎虎生风的年轻人换下。”李建国解释。


在这种情况下,邹市明很清楚自己是幸运的,但他更希望这种幸运变成一种常态。“我希望我们走出来都能体体面面的,可以当教练、老师,而不是搓澡工、小摊贩,甚至卖金牌维持生计。”他意识到,自己身为中国职业拳击第一人,肩负推广拳击的使命。“我要让拳击得到更多人关注,从而改善拳击手的待遇和境况。就像乒乓球和羽毛球运动员一样,走到哪儿都受人尊敬。”


希望被儿子打败


现在,邹市明正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他创办的拳击推广公司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自己也正通过在前线打职业赛,保持拳击在中国的热度。


闲下来时,邹市明也想过,如果不去打职业赛,现在会过着怎样的生活?也许是某个地方的体工大队队长,喝茶看报,在练功房对着徒弟喊上两嗓子,甚至可以写一本自传,就此开始仕途生涯。可童年时黑白电视机里的擂台赛一直出现在脑海,他握紧满是老茧的拳头说,“那是我的拳击萌芽,是我梦想开始的地方”。


“我爸妈总说,‘已经吃了这么多苦,还去美国拼命干什么?’爱人和孩子看到我在台上被打也很心痛,轩轩常说‘爸爸别打了’。这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很自私,为了梦想让亲人担心。”于是,这两年他迫不及待带着轩轩上了综艺节目《爸爸去哪儿》,带着丈母娘参加《女婿上门了》,陪妻子录制《妈妈是超人》,只为了“通过镜头向他们表示感谢”。


这些节目,让邹市明对家庭观念有了更全面的认识,但他自始至终没忘掉自己是个拳击手。镜头之外,是他凌晨早起,赶在节目录制前的体能训练;是他每天晚睡,节目录制完后的贪黑挥拳。有镜头的地方是他的笑脸,镜头之外却是他挥汗如雨的画面。“我放不下。拳击对我来说就像一个老友,突然说不见面了,不可能。”


“我没想过明天会怎样,我想的是老了坐上轮椅时,会不会后悔。现在,四大拳击组织的金腰带我只拿到WBO的,还有其他3条我也想去冲一冲。” 邹市明说。


“那你想过自己的退役方式吗?”记者问。


邹市明笑了起来,“被轩轩打败,这是我最理想的退役方式。在一场非常正式的发布会上,宣布我们的对决。我们苦练几个月后,迎来一场世纪之战,最终轩轩把我击倒了。我亲手把金腰带戴在他身上,举起他的手高喊,我退役了!”邹市明站起身,振臂高呼,好像那一天真的来了。



作者:《环球人物》记者 龚新叶

标签: # 拳击 # 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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