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品味”——陈岩锋旅游日记读后

半个月前，漫不经心地读完陈岩锋大虾发表在北大在线“自由思想交流”论坛的一万七千字的旅游日记。过后老是忘不了它，而后又重读它，然后又像翻阅辞书一样去查阅它，最后就欣赏了起来。

读记叙文章的这种感觉我曾有过两次——那是十多年前读《忏悔录》，当时我还骂了卢梭一句：是什么东西，王大妈的裹脚布啊，又长又臭！但书中的“记录”却一直铭刻心底，成为抹不掉的记忆。另一次是读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这是什么玩意啊，全是絮絮叨叨小人物的日常生活，这么一部所谓世界名著，竟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称得上大事，也没有任何一大道理，然而过去若干年，还会记得她，慢慢发现有些故事还会变成典故，还会变为成语。陈岩锋的日记，也成了我这半个多月来抹不掉的记忆，我相信将来也抹不掉它。于是便觉得，要为此写点什么。

世界上的所有事物也许都有过伟大的瞬间，结果的“渺小”和“伟大”，只是前者没有在记忆中留下痕迹，而后者则在记忆中闪耀着情感或思想的光芒。

任何事物都是美丑杂陈的，但人们看事物、做文章，往往只观其一，不见其二。陈岩锋旅游日记中观赏到了“美景”，也揭示了“丑象”。对一个有思想和责任感的人来说，中国旅游是他的“思考之旅”，我以为这是陈岩锋日记最可贵的地方。

当作者抵达旅行的第一站，便看到南京长江大桥很长，“也就是经常在报刊上常见的那个。不过等她慢慢过去的时候却没有感到有什么伟大的，很平常嘛。看来什么‘伟大’也禁不住苛刻的品味。”（15日）一开始作者就对这个伟大的建筑有了看似平淡、但不平常的“品味”，其实“游”与“观”重在“品味”。“平淡”是一种真实，陈岩锋的“平淡”中有许多“杂碎”的金子，就是因为他有不凡的“品味”——

到了南京站，“不算太大的南京站很干净”“不过车站的建筑的确很糟糕，根本与省会城市不协调。”（15日）——不协调是一种丑，至少是不美。将来南京站真的“协调”起来了，一定会有你陈岩锋的一份功劳吧，哈哈。这就是批评者（知识分子）的价值，任何社会的发展和进步都应该挖掘和珍惜这种价值。

“市民的素质还可以，他们都告诉了我具体的路线。不过在南京大学东边值勤的两个民警却很没服务的观念，不但不想回答，而且面孔特别僵硬，好像我欠他钱似的。我感到失望也觉得正常。”（15日）——这样的警察在许多城市都有，在我所到过的城市中，只在北京极少，因此我“也觉得正常”！

南京中山陵“绿化特别好……大树参天，直插云端，怎么都感觉清爽啊”，但“进去看了看先生的灵柩，很小，看来他的个头不是很高。由于里面通风不畅，游人也多，只待了片刻就出来了”。“一个人死了就死了，还占这么大的地方，真是罪过。有什么意义呢？很多人不是都把坟墓平了把骨灰撒了吗？为什么中山还在耍特权呢？想着想着，看着花草也不鲜艳了，好像在侮辱人民的灵魂。看来人真正的平等是看不到的，否则都建设这么大的坟墓，还怎么种粮食哟。”（15日）——这描述中的思考很实在，内容别开生面、形式别具一格，于我心有窃窃焉。我小时在农村放牛那会，看到山里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的坟墓，就很担忧这个问题。人总是要死的，而且随着人口的增加，死亡的人会越来越多，因此坟墓也会越来越多，那么将来有一天，全世界的土地会被坟墓全部占领啊！后来随着活动范围的扩大，看到有些坟墓野草丛生，常年无人修理，慢慢被风化掉，甚至被人挖掉作为耕地。可见坟墓一方面在增加，另一方面也在减少，这才打消了我“地球土地会被坟墓全部占领”的忧虑。可是长大走出山里，在外学习文化，知道每个朝代都是“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伟大人物越来越多，他们的身体与常人无异，也是三尺之躯，但坟墓却要占去一个山头、一栋建筑甚至一个广场，是不能被风化和挖掉了来做耕地的；人类文明才几千年，几万年、几十万年之后，“风流人物”会有多少！因此我又开始担心，地球上的土地最终会被“风流人物”全部占领！我以为天下只有我一个人“杞人忧天”，原来还有陈岩锋这个“英雄”啊，而且“所见略同”！

南京夫子庙“无法忍受的是商业气味浓的像大粪”（15日）——是的，中国很特别的商业气味弥漫到了每个文化角落。北京大学不也是把拦堵尘世喧嚣的南墙拆了吗？而今在沿墙的所有宿舍楼里，或许都能闻到“大粪”的臭味哩。

“在我的印象中，总统府很高大雄伟的，结果一看，怎么也无法相信那么小气。看来事实还是需要自己去鉴别的，不能看些虚幻的东西，它很容易迷惑眼睛。”（15日）——是啊，我也有同感！比如在我的心目中，“天安门”该是多么宏伟高大，可是在我岁过而立之年，激动地来到天安门广场，我简直不敢相信，天安门城楼会是这样的矮小。但我不知道是什么“迷惑”了我的“眼睛”。

“回来的路上正好从南京大学宿舍穿过，更没想到的还有这样的情景。裤头、乳罩、袜子等和欢迎华商代表的横幅一起在随风飘摇。”（15日）——在中国好多城市的宿舍楼的阳台上，都有“万国彩旗”迎风飘摇，人们都司空见惯了，只当别人看到裤子里的“彩旗”才是羞耻，从裤子里拿出来的“彩旗”，挂到头顶上都是光荣的。大学生且如此，余人更无论了。

车过长江的时候，作者“禁不住想喊：久违了。可是看着浩浩荡荡的黄色长江水，我哑口无言。环境恶化到如此地步，触目惊心啊！我还有什么心情喊呢。”（15日）——是啊，要是你站到南京长江大桥和武汉长江大桥上一看，黄泱泱的江水，裹挟着肥沃之土，涌向天边，奔流到海不复回！我曾站在黄鹤楼上发愣：要是浩浩荡荡的长江之水能变成我美丽家乡的南盘江那样清澈透明，武汉、南京该有多美，中国该有多美啊！“人性中的丑陋任何时候都会显现”（14日），人的心情有时是晴朗万里的天空，有时又是雷霆万钧的宇宙！人们都依自己的“私利”和“心情”行事，竟把祖国之躯的几千里血脉变成黄黄的一大片！我也是禁不住想喊：能不能还给古人诗文中长江的美丽！但我的希望像一片无力的花瓣，掉到浑黄的江水里，瞬间无影无踪。我跟你一样，“还有什么心情喊呢”！

“我反正很不愿意呆在南京，也许是亡国的邪气在驱使我离开。”（15日）——六十年前日军对几十万无辜者灭绝人性的残杀，光天化日下对中国妇女的强暴，将刺刀涌向孕妇的大肚子，将手榴弹塞进孩子哭喊的喉咙……令人不寒而栗啊！让我和你喊出同一个声音吧——把整个南京城建成一个“亡国纪念馆”，让每个到南京的国人都能嗅到“亡国的邪气”，以启蒙和警醒自己，否则没有办法改造和平时期我们骨子里堕韧的习性！

作者从无锡太湖光明亭“带着疲惫惊慌的身子下山的时候，在这里还发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省干部疗养院和市委党校都设在这里，真是牛啊，占尽风流！怪不得都想着当官呢，原来还有这样的实惠哩。我笑嘻嘻地离开重兵把守的重地，继续旅行。”（17日）——我看到过很多西部的党校，都坐落在同级城市的风水宝地，还不知道原来东部发达地区的党校，却也是身在很牛的地方！人们都说北大燕园很美，其实哪能跟党校比！多有一些“笑嘻嘻”的时候很好啊，不要太“先天下之忧而忧”伤了脾胃，哈哈！

“我们沿着河边走，还发现了从未见到过的东西——马桶。更没有想到看着很现代化的苏州还有这种落后的东西。他们还利用小河刷洗马桶呢。怪不得小河那么臭。这也该引起注意了，旅游城市还有这么差劲的，很不可思议。还有不少寿衣店，吓得我们加快跑掉。这种地方很影响情绪。”（22日）——我说什么呢？ 要是我说出好些我到过的旅游城市的类似现象，也是会更加影响大家的情绪的。

我写过将近二十年的日记，现在不写了。为什么？正如陈岩锋所说：“看来丑恶无处不在哟！”（19日）若是我把“丑恶”都写出来，若是法院开庭要我去作证，我纵有孙悟空的变身法，一个“陈嘉珉”变成一百个，也不够做“证人”啊！人要没有“作证”的责任，才不会去作假证，才能活得自由。我的人生观是：尽量去掉责任和心理负担，活得简单和开心些。与陈岩峰小弟相比，真是自愧不如啊，哈哈。

（2001年10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