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香的瓜
一次朋友聚会，酒至半酣，服务员端上一盘生切蔬菜：萝卜、彩椒、黄瓜、生菜等，林林总总一大盘，这种菜过去根本上不了台面，如今却成了最受欢迎的菜肴，基本是每餐必备，还有了一个十分响亮的名字“大丰收”。那么一大盘，转眼之间被一抢而光，有人还意犹未尽：“这黄瓜真香！没吃着就没了，再来一盘！”一位退了休的大姐接过话头：“现在的黄瓜要照以前的比起来，那可差远了，那会的黄瓜那才叫香！”话题随之转到了什么瓜最香， 有说哈密瓜最香，有的说白兰瓜最香，还有的说当然是香瓜最香，要不怎么叫香瓜呐，七嘴八舌的莫衷一是。我拦住大家的话头站起来说：“大家说的都不错，这些瓜虽然各有特点，可都算不得是最香的瓜。我说一种瓜，那个香啊，就别提啦！那真说得上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呀！”
听我这么说，大家都来了兴致，七嘴八舌的问我是什么瓜，好吃吗，哪儿有卖的，贵不贵等等，我看大家感兴趣，就故意卖关子：“要是有卖的还有什么新鲜的，实话跟你们说吧，我也就有幸见过那么一回，那个香啊，一辈子都忘不了，光顾了闻了，没舍得吃！不知道什么味道。”“您就说到底是什么瓜吧！”我故意的顿了顿，“哎呀，您快说呀！” “听好喽，屎瓜！” “您说什么？哪俩字呀？” “就是屎瓜，拉屎的屎！”一屋子的人都被逗乐了，“真会逗闷子，肯定是您瞎编的！”看大家乐够了，我接着说：“不开玩笑，确实有这么一种屎瓜，那气味，绝对是不同凡响！” “那您说说，是在哪儿见的？” “这说起来话就长啦！”
那还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时候，那年，学校组织我们到北京郊区的农村去学农劳动。地名是顺义县牛栏山，村名叫下西市，可怜我们这些刚上初中的孩子，背着沉重的行李，足足走了一整夜，直走到天亮，找人一打听，说是快到了，还有八里，闷着头走了约莫有一个钟头，估计这回差不多了，一打听还有八里！大伙一听就泄了气啦，如此这般，歇一气、走一程，一打听：八里；再歇一气、走一程，再一打听：还是八里！这八里地，从天一亮开始走，直走到将近上午十点，足足四五个钟头，总算是进了村。
六月正是麦收的时节，在农村里，脱坯和拔麦子算是最累的两项活计了。为了躲开中午酷热的阳光，我们每天夜里三、四点钟就要起床下地，一天下来腰酸得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手指头的关节都打不了弯了。
这天，拔完了一垅麦子，我顾不得脏净，一头倒在一堆麦子秸秆上，闭起双眼，摊开四肢，真舒服啊！
一阵说不清是什么味道的清香飘进我的鼻孔，我睁开眼，发现这味道是从眼前的一个绿色的小球发出来的，我仔细一看，发现这东西像一个鸡蛋那么大，绿莹莹的，长在一根曲曲弯弯的瓜秧上，样子和一般的瓜秧差不多，也有叶子和卷曲的触须，就是小了一号，那小东西晶莹剔透的，好像还有点透明，似乎透过外皮能看到里头去，用手摸起来有点软，还挺有弹性的，不知是什么东西。于是我把它摘下来，在手里揉搓着玩。这么一揉不要紧，那清香的味道竟越发的强烈起来，很快，周围的同学都闻到了，纷纷围拢过来，但谁也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正巧，我们住的房东家的儿子也在地里干活，有人把他叫过来看。房东家儿子二十多岁，是个复员军人，个子挺高，脸上精瘦，一对小眯缝眼，透着精明。手里总是捏着一个硕大的树根做成的烟斗，此人风趣诙谐，自我们来到村里，没事就爱往我们堆里凑，净说些趣闻笑话，经常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我把在手里揉搓了半天的小球递给他，他一瞧就说：“哦，这个呀，这是屎瓜！” “叫什么？是哪个屎啊？” “就是拉屎的屎啊！” “闻着这么香，怎么起这么个名啊！”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啦！”
“话说……”他在田垄上坐下，把大烟斗叼在嘴里，深深的嘬了一口，拉开要长篇开讲的架势。
“话说，人吃五谷杂粮，就必定得拉屎放屁，人吃瓜的时候，你就是再仔细也没法把里头的瓜子挑干净，一个没留神把瓜子吃下去了，这东西，嚼不烂、咬不碎、拿水化不开，在人肚子里转了一圈，没等消化就又随着屎拉出来了。人的屎尿，那可是最好的农家肥呀，上到庄稼地里，这没消化的瓜子也就跟着到了地里，这肥料堆在地里一发酵，热热乎乎的，得和，正合适！这瓜子可就发芽了，慢慢的就长大了，一样的开花结果儿，最后就长成这个了。因为它是从屎里长出来的，所以我们都叫它屎瓜！”
“ 这瓜是什么瓜的瓜子长的呀？”
“ 这可说不清了，都差不多吧。”
“这屎瓜能长到多大呀？”
“长不大，就这么点儿！”
“这屎瓜能吃吗？” 房东儿子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知道你们就得问这个，你尝尝不就得啦！”看着他一脸不怀好意的坏笑: “还是算了吧，听你这么一说，再好吃我也下不了嘴啦！”
事情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许多事情已经淡忘，我也再没有见过这种屎瓜， 唯有那沁人心脾的清香，似乎依然留在记忆的深处。
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孙猴子，天上的一干大人物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之流，为了治服这只猴子，把他投入了八卦炼丹炉，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炼制，不光没把猴子整死，却使其因祸得福，获得了火眼金睛。而这一粒小小的种子，竟然也有这么曲折的经历，这一段在人体和粪便里的旅行，潮湿、温热、强酸的环境，无异于欲治孙猴子于死地的八卦炉，经过这犹如炼狱一般的旅行，我不知道瓜子的生物属性是否发生了什么变化，眼见得的是长不大了，但却拥有了如此沁人心脾的香气，用今天时髦的话说，是发生了基因突变吧，或许这就是一种天然的转基因食品也未可知呀！
人也一样，在残酷的环境中，如果没有这种狠劲，咬不住牙，则难免粉身碎骨的下场。如果坚定不移，死扛到底，焉知不会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