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勇说他不是药神，王选说她不是英雄

 铁娘子  

英雄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英雄，觉得自己是英雄的人也成不了英雄。

 ——王选

最近，大半个朋友圈都在为《我不是药神》做宣传，这部非虚构影片讲述了关于个人良知的故事，是一个小人物所爆发出来内心最不可撼动的正义感。

可以力量微薄，可以万千劫难，但绝不妥协，绝不泯灭良心，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凛然正气。

是一场鸡蛋撞石头的抗争。

恰是这一种正气，这一种和世界抗争的勇气与决心，这一种慨当以慷的牺牲精神，才促使了人类文明的进步，更是世界文明史中，最荡气回肠的悲歌。

01

中国也有一人，数十年如一日，坚持搜集日军侵华细菌战的证据，只为维护历史真相。

1940 年 10 月 4 日，日军 731 部队飞机曾在衢州撒了 8 公斤鼠疫跳蚤，日本军方的证据确凿；另一起是1942 年浙赣会战期间，日军在江山市地面投放霍乱。

这两起大规模霍乱，造成了日本细菌战令人发指的大规模死伤。

二战时期，日军在中国大陆散布包括鼠疫在内的各种细菌，犯下的是“极恶之罪”，这在今天看来，也是极端的恐怖主义行为。

早期有学者估计鲁西细菌战中中国人民死亡人数为 20 万以上，但也有人质疑数字保守，应该有50 万- 60 万人。

半个世纪后，1995 年，在日本留学的王选在《日本时报》上看到一则消息：哈尔滨召开第一届日本731 细菌部队国际研讨会，研讨会上两个日本民间和平反战人士松井英介和森正孝报告：浙江义乌崇山村由于日军细菌战造成鼠疫流行，村毁人亡，村民提交《联合诉状》要求日本赔偿。

她立即打电话到报社，最后联系到了这两个人。

从 1995 年起，王选开始了日军侵华战争细菌战受害者调查，先在家乡义乌崇山村和村民们一起成立“侵华日军细菌战村民调查”，之后在浙江各地、湖南常德也跟着成立了调查。

1997 年，逐渐形成“侵华日军细菌战中国受害诉讼原告团”。

02

在调查中，王选曾遇见几位亲历人间惨剧的老人。

有个老人叫井富贵，带王选去看他爸爸妈妈的坟地，就埋在村子中间的一块空地下面。

老人说：“那时候（霍乱）人全死了，小孩子 11 岁，就要带着妹妹过日子了”，家里好像只剩奶奶活着。

那时华北比较落后，人活得很无奈，跟动物差不远，接连下雨，泥房子就塌了。人饿得啊，死了人都没有力气拖出去埋，随地就埋，连个坟都没有。

小孩子就成了孤儿，不知怎么活下去，只能是随着生的本能挣扎着活下来。

萧红在《呼兰河传》里写：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来回循环地走，那是自古也就是这样的了。风霜雨雪，受得住的就过去了，受不住的就寻求了自然的结果。那自然的结果不大好，把一个人默默地一声不响地就拖着离开了这人间的世界了。

力气大的、有点头脑的、家里父母还在的，就逃难去了；穷人逃不了，连盘缠都没有。

逃难的人都是把家里的东西卖了，才有盘缠去逃难，不然一路走出去没有什么能吃的，全是荒野一片，望不到边的灾区。

还有个老人，一见王选就直盯着她瞅。

一会儿眼泪就掉下来了，蹦出一句：“我妈把我卖了。

老人的哥哥拿了人家一个肉包子吃，被人活活打死。

后来老人妈妈没有办法，把他卖了，卖了8 块大洋，但那个时候1 块大洋只能买一个馒头。

他妈把他卖到山西一户人家做儿子，并和他约好，中秋端午还是清明，到一个路口相见，他妈领他回家。每到了那个时节，他就去路口，等了几年，他妈都没来。

有一年他去，他妈来了，就跟着他妈回山东了。可是童年的创伤，却一辈子烙在心上，层层缠绕着生长，伤着心，裂着肺，生了根。

那时候小孩子才8岁左右，过了那么多年了，还念念着：“我妈把我卖了”。

王选看见，老人在厨房吃饭，一个人坐在一个小矮凳上，吃饭的时候脸还是哭丧着，很难过的样子。

如果说一开始王选的初衷，只是为了历史的真相和正义，但是亲身参访后的所见所闻，让她心中大动，一定要还一个公道啊。

王选这一股民间力量，开始了一场以卵击石的抗争行动。

03

1997年8月11日，在日本东京地方法院上，王选代表中国108名原告，就侵华日军细菌战中国受害者对日本提起诉讼，将日本推上被告席，要求日本谢罪赔偿。

之后她不停奔波于中国与日本之间，在各地收集侵华日军细菌战的证据。

她说调查取证一定要严谨，近年来日本的历史修正主义就是根据历史中存在的小错误，抓住这一点把整个历史推翻。

在日本，她为了取得更多更有说服力的证词，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当时731部队的官兵出庭作证。

为了向世人揭露731部队罪行，王选从中国到日本、美国、加拿大、英国，举办展览，做演讲，开研讨会，努力赢得国际支持，贡献了她所有的时间精力，把整个生命投入到这个行动当中。

2002 年一审败诉，法院驳回了谢罪赔偿的要求，主要理由是中国在 1972 年的《中日联合声明》中已经放弃赔偿。

但是这一次诉讼却有一个里程碑式的意义，就是日本法院首次在历史上，认定二战期间，日军曾经在中国战场大量使用细菌武器，并对于无辜平民造成巨大的伤害，认定细菌战违反国际法，日本对此负有责任。

王选不放弃，并与2005 年二审败诉，2007 年终审败诉。

前后38次登上日本法庭为中国受害者主张正义的王选都败诉了。

她的赔偿要求至今没有实现，可是鸡蛋去碰石头，从来都不是没有意义的。

她曾说，诉讼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要得到庞大的经济赔偿，是为了受害者为人的权利和尊严，也是想要通过诉讼的方式来维护历史真相。

人类社会只有在正视历史事实的基础上，坚决制止和制裁反人类罪行，才能使人类文明发展免于毁灭，才能真正维护人的权利和尊严。

经常被人骂为“有病”。

她却无法理解，大家为什么没有探索真相的需求？

2006 年时，王选和学生日夜下乡调查，2007年从日本回来，5 月初日本最高院判决出来，7 月 7 日原告团在上海开会，后她又到山东大学给学生培训，培训回来，人就虚脱了倒下了，大概有2 个礼拜，根本不能动了，话也说不出来。

那时她觉得，自己这次要是挺不过来，就死了。

04

在王选心里，老百姓虽普通得就像卫河边上的黄土，水过不留痕。可是他们的历史也是历史，也是大历史的组成部分。

为此，她从来没有停下农村调研的脚步，每年冬天夏天，都要跟南方学生下去调查烂脚病。

也根据多年乡间一家一户的采访，写出了一部乡野的口述历史《大贱年》，王选觉得自己的行为，只是会写字的草民为不会写字的草民记下了几笔战争中底层人间的辛酸苦辣。

《大贱年》是中国民间第一部自己做的相关调查。

王选获评2002年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之一时，颁奖辞曾这样写道：她不仅仅是在为日本细菌战中的中国受害者讨还公道，更是为整个人类赖以生存的大规则寻求支撑的力量，告诉世界该如何面对伤害，面对耻辱，面对谎言，面对罪恶，为人类如何继承和延续历史提供了注解。

《南方周末》记者曾评价王选：“她就是一个不懂世俗的人，性格非黑即白，我们不能以世俗的一套来要求她。”

美国历史学家谢尔顿·H·哈里斯曾打趣地说：“有第二个像你这样的中国人，日本要沉没了。”

她也是让英国BBC公司漂亮干练的女制片人流泪的人。

05

以卵击石，看起来是实力太过悬殊之战，甚至是鸡蛋的不自量力，可正是这一份心中熊熊燃烧的正义之火，照亮着人类文明的进程。

二战前期的英国，败得惨不忍睹，几乎被德国摁着打，伦敦都成了废墟，差点就守不住了，举国覆灭，可是整个民族前赴后继，最终守住了一个国家。

罗马入侵不列颠后，鞭打王后波迪卡，侮辱王子和公主，波迪卡王后不堪凌辱起义，一直坚持到公元61年的冬天。最终起义被镇压，数万埃西尼人被杀，波迪卡王后不甘落入罗马人之手，服毒自尽，可是她的抗争并不是没有意义的。

罗马人不敢再用暴力对待不列颠民族。

中国上古时代神话传说《夸父逐日》亦是一场可歌可泣的鸡蛋的抗争。

夸父逐日是为了给人类采撷火种，使大地获得光明与温暖，他是中国的普罗米修斯。

虽终未至，道渴而死。可却弃其杖，化为邓林（桃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也好；《桃花源记》也罢；后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桃花开满在整个的心上。

度过每一次劫难，都有人为之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南宋崖山之败后，宰相陆秀夫最后绝望地忘了一眼曾属于大宋的江山，毅然抱着八岁的小皇帝跳海自杀，用生命去对抗蒙元入侵。

杨太后听说后随即也跳海而死，之后随同跳海殉国的朝廷诸臣和后宫女眷至少有十多万人。

崖海十万浮尸，向世人宣示了一个民族宁死不屈的民族骨气。

晚清为变法图强，两剑三琴谭嗣同“我以我血荐轩辕”；明末袁崇焕抵挡百万清兵，并构建了清军难以逾越的“关宁锦防线”，然反间计使他被凌迟处死，他大义赴死，并在刑场上高声大念，“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

他高歌的是一个人的气节，更是一个民族的魂，我死但不足惜，只盼我辽东百姓有人可护。

他们在乎的从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更多人的命运与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