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的“忍”法和“减”法(三)

01-01 生活常识 投稿:仙醉红颜泪
《道德经》的“忍”法和“减”法(三)

《道德经》第17章说:

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老子这个话,适用在国家管理方面,是说最好的统治者,让人最信得过的统治者,人们往往不知道他的存在,不需要他来领导。而实际上统治者是发挥作用的,这个作用是无为而治,就像空气发挥作用一样,空气在那里静而不动,是个“无”,统治者也是个“无”,让人视而不见,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所以“不知有之”。为什么这种状态是“太上”呢?衡量的标准是“有信”,而非“有不信”。“太上”是老子的一个赞词,意思就是最好,最好的统治者让人“不知有之”,它不扰民,老百姓非常信任它。可以说,人与人之间所有相互信任的关系,都是“不知有之”。我有一个朋友,他一出门在外,他的妻子就会频繁打电话,或发短信跟踪他、监督他,这就是老子说的“信不足焉,有不信焉”。你不诚实啊,她就不信任你,你的存在就是一件大事了,要做到“不知有之”是不可能的。而我自己呢,这里要自夸一下了,我出门在外十天半月,妻子只是偶尔过问吃穿或者安全问题,其他一概不管,我也丝毫不干扰她,相互都是“不知有之”,从未发生过“信不足”和“有不信”的情况。

老子讲的这个道理,有夫妻生活的人容易理解,古人讲话都是很实在的,尤其老子,从不虚言、妄语、说胡话,现代人假情假意做惯了,理解古人言语常有困难,因此我喜欢多举例子。夫妻生活在家里,脱衣穿衣、撒尿拉屎要回避对方吗?要把自己丑陋的一面藏起来吗?如果每天这样那不累死啊!结婚之前、恋爱期间,那是需要包装的,那是“信不足”、“有不信”的表现。等到赢得信任了就结婚,不信任就不结婚,所以结婚是相互信任的表现。婚后的生活,以前那个包装好苦好累,突然一下就脱去伪装,裸体、撒尿、拉屎都不回避了,双方视对方都是“不知有之”,好像对方不存在似的,这其实是一种“信足”、“有信”的生活,是“太上”的生活。古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也是“不知有之”的状态,如果双方都客客气气,时时刻刻把对方当回事,那就不是君子之交了。

从前有个网友问我问题,她问“陈老师,你爱你妻子吗?”我本想说“脱裤、撒尿、拉屎都不回避,都已经‘不知有之’了,还爱什么?”我怕她听不懂产生误会,因此作罢。当然不说也会有误会,但这个误会比说出来的误会小得多,因此老子主张寡言或不言。现在世上的人,有时你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讲通一个道理,你讲真的,他讲假的,根本对接不上,让你茫然失措、大惊失色。所以我认为,今人读不懂古书、读不懂古人,语言自然是个障碍,但不是主要的,关键问题是我们弄的一套都是假惺惺的,古人是说老实话、做老实人,你以假对真,怎么会懂得?比如有人用“唯心”、“唯物”来读解古人,我的天啦,简直牛头不对马嘴!古人哪里说过“唯心”、“唯物”的话,以你这个态度,以你这个方法,不要说古人写了堆积如山、浩如渊海的文字资料,就是古人只说一句话,只说一个词,你怎么会理解,怎么会懂得!

世上有没有老百姓“不知有之”的统治者呢?好像全世界都没有,不过美国的联邦有点像是这个样子,它现在“关门”了,老百姓不把它当回事。你“开门”,老百姓不当回事,你“关门”,老百姓也不当回事,这就是“太上,不知有之”。为什么说它只是有点像呢?因为它“关门”,老百姓不当回事,这只是暂时的,如果长期“关门”,那就成为大事了。世界上的统治者,能忍一时一地是可以的,长时间、大范围的忍受无为,那就做不到了。权力的本性就是有为,世间上的人,都对那个权力渴望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爬到拥有权力的位置上,他本身就是非常地忍不住,想要有所作为才爬上去的,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啊,他怎么会忍受得住不用权力呢,所以让统治者做到“无为而治”非常难。

老子说次一等的统治者,天天施行仁政,天天做好事给人看,让老百姓亲近、称赞、歌颂他,他也在极力地赞扬和歌颂自己,它不能忍受自己得不到赞扬、得不到歌颂的寂静场面,因此常常做秀,有意无意地鼓动人们歌颂他、吹捧他。再次一等的统治者,他能忍受“无”为的层次更低了,他要实施严厉的法治,使老百姓畏惧他,与他拉开距离,让自己高高在上,显出很威严、可怕的样子。最低等的统治者,已经属于最不能“忍”的层次了,他连章法都没有,常常胡作非为,让老百姓轻侮他、看不起他,甚至写打油诗、编段子、唱歌骂他,这是大乱的征兆。这四种统治者的“统治”状况,可以参照《道德经》第38章来对比理解。

第38章全文如下: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老子说“上德”的统治者,他拥有最好、最高尚的德,这个最好、最高尚的德,就是不强调德、不张扬德、不喧哗德的那种德,不故意去做有德之事,时时处处显示出“无为”,让人感觉“不知有之”,看上去好像没有德的样子,这是“太上”的统治状况,是有“信”、有“道”的表现。“上德”统治者忍受无为的水平是最高的,它顺应自然,没有私利、图谋和居心,是真正地无心作为。

“下德”的统治者也能显出“无为”的样子,但却是假装出来的,是有居心和图谋的“无为”,目的是要博得老百姓“亲而誉之”,赞扬他如何地好、如何地伟大、如何地正确,因此他根本不可能忍受无为,无为是假,有为是真。

“上仁”的统治者能算是有半点“忍”劲的,“上仁为之”是没有“忍”劲,“而无以为”是有“忍”劲的,所以说他有半点“忍”劲。“上仁”者虽然有所作为,但不存私利、图谋和居心,他把这个私利、图谋和居心“忍”住了。这种人很可爱,像小孩一样好动,他没有企图,你不用防范和敌视他,有时你还想亲近、赞扬他。

“上义”的统治者是完全不能“忍”了,他要积极有为,他是存有私利、图谋和居心的,处处显示其义气用事的好汉模样,生怕人们会忘记他故意给人的好处,因此时刻需要人们牢记他的伟大、光荣、正确。

“下德”、“上仁”、“上义”这三种统治者,会让人们“亲而誉之”,当然这种亲近、赞誉、歌颂,可能发自内心,也可能是表面的忽悠。

按照老子的思想,即使老百姓发自内心地亲近、赞扬统治者,统治者也应该万分谦虚,不可居功,不可飘飘然,更不能自己给自己唱赞歌,做那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傻事。《道德经》第28章告诫统治者:要“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如此这般才能“常德不离”,并且“常德乃足”。什么是“常德”,在老子的经典中,最高贵、最管钱的一个字就是“常”字,那么“常”是什么意思?用易经的道理来讲,“常”是至大无外、至小无内,这个大有多大啊,没有任何东西在它之外,小到多小呢,没有任何东西在它之内;用佛经的道理来讲,“常”是尽虚空遍法界,即从无尽到无尽的一切空间,从宇宙到人间的所有领域,是横竖上下、十方无尽、有想无想、非有想非无想的一切处。《道德经》通篇都在说“道”,但这个“道”必须是“常道”,否则你说一万年的“道”而非“常道”,名一万年的“名”而非“常名”,那是毫无疑义的;那么你追求一万年的“德”而非“常德”,会有什么价值和意义呢!老子说,你深知什么是雄伟强大,并且做到了雄伟强大,但却安守雌柔的地位;你深知什么是荣耀,并且做到了荣耀无比,但却安守卑辱的地位,那么常德就不会离开你,并且常德十分充足,让你受用不尽,快乐无比。

老子还引用圣人的话说:“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道德经》第78章)能够承担全国的屈辱,才能成为国家的君主;能够承担全国的祸灾,才能成为天下的君王。可见伟大的统治者不仅不会张扬自己拥有的功德,也不会发泄自己蒙受的冤屈。国学大师傅佩荣说:“统治者除了明白‘柔弱胜刚强’的道理,还须承受天下的垢与不祥,就像江海容纳百川也必须接纳一切污垢。但是,后来很多国君作威作福,商汤的后代也不例外,如商纣王,他们认为天下有罪是天下人应该受罚;而我有罪,则是天下人害的,观念完全颠倒了,这样的人没有资格当帝王。当帝王就要居于下流之处,容纳百川,连垃圾也要接受。自命清高的人不可能当领袖,想当领袖,当然得承受国人的污垢。”(《〈老子〉新解》(下),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240页)

我们可以综合老子的思想,来给“常德”下一个定义:对统治者来讲,“常德”就是能够守辱、守雌,承担全国屈辱、全国祸灾的普遍、伟大、永恒的德,是宇宙中守无不固、战无不胜的德。“常德”是老子歌颂天下统治者唱出的绝响!任何知道并且做到“守其雌”、“守其辱”,“受国之垢”、“受国不祥”的统治者,都佩得到老子这个绝佳、绝美的赞扬。“常”字很伟大,那么做到知“常”、守“常”,或者说藏在“常”字背后的一个更伟大的字眼,便是非“忍”莫属了,而且是智慧大“忍”!

“上礼”的统治者是彻底地不能“忍”了,他喜欢、渴望有为,但人们对他虚伪的礼法和作为常常阳奉阴违,并不真诚地回应、响应,于是他就忍不住扬起胳膊来瞎指挥,强迫人们服从他,使人“畏之”,制造出一种表面和谐的状态。在现实生活中,讲究礼教的人常常让人生畏,很多小孩子在讲究礼教、面孔庄严的老太爷、老太婆面前,都是怯生生的,害怕说错一个字、行错一个礼,但却并不真心服从他,背后还会奚落他,瞎编段子嘲笑他,于是老太爷、老太婆就会忍不住严厉地教训孩子们,常常会指手画脚甚至张牙舞爪地吼叫起来。

依据“忍”的程度逐次降低以至完全丧失,一个社会失去“道”而后有“德”,失去“德”而后有“仁”,失去“仁”而后有“义”,失去“义”而后有“礼”,老子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失去“礼”而后有“法”。实际上“礼”、“法”是相关的,都是行为规则、规范,但“法”是连表面的礼教、恭敬都没有了,是社会治理的最后一步,是忍心、耐性、忠信完全丧失的产物,已经接近赤裸裸的动物世界,完全靠恐怖、高压的方式来维持统治了。实行“法”治的统治者,如果有“信”还好些;若是信誉扫地,老百姓就可以随便对他进行“侮之”了,“违法”就是一种极端的“侮”。所谓“前识者”,就是前边提到的“下德”、“上仁”、“上义”、“上礼”这些表现为“有”的人治文化,都是“道”的表面虚华,是愚昧、愚蠢的开始。所以大丈夫、圣人、好的统治者,能够立身于、忍耐于“减”掉许多“有”的敦厚、朴实,不居于花样繁多的浇薄与浮华之态。

老子认为,最上等的统治和统治者是个“无”,“无”是有“信”的表现,也是有“道”的表现。统治者采取“下德”、“上仁”、“上义”、“上礼”这些“有”上加“有”的策略方法来统治百姓,老百姓对统治者“亲而誉之”、“畏之”、“侮之”,是“有不信”的表现,是统治者“信不足”的表现,也是统治者不“忍”、无“道”的表现。“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道德经》第75章),统治者忍不住,总是不厌其烦地作弄出那么多的“有”来,如何能够治理好百姓呢!有“信”、有“忍”、有“道”的统治者,必然“悠兮其贵言”,他悠闲自在,像没做任何事一样,很少发号施令,经常体现出“无”的价值。事情完成,大功告成,老百姓都说“那是我们自己做的,本来如此,自然如此”,统治者干了什么呢?人们都说“不知有之”,这就是最好、最有信的统治了。这种最好、最有信的统治状态,前提是需要统治者能够“忍”啊。

《道德经》第17章和第38章是关系最为紧密的,这两章讲的大道、原则,可以用在治国方面,也可以用在修身、齐家方面,更可以用在打坐养性上面,总体上都是讲的贵“无”修“无”,贵“忍”修“忍”。就修身而言,正如佛家所讲要戒贪、瞋、痴这些“有”的东西,要清心寡欲。儒家也有这层意思,孔子要求“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论语·学而》)、“食不语,寝不言”(《论语·乡党》),都是讲修身方面应该“忍”,应该追求一定层面或某个方面的“无”,那些“饱”、“安”、“语”、“言”,都是不必要和添麻烦的“有”。在现代生活中,还可以模仿孔子的话说一句“食不视”,就是吃饭时要忍住不看电视,吃饭就好好吃饭,细嚼慢咽,品尝美味。在齐家方面,身教重于言教,也是讲的“忍”和“无”,就是要忍住少对家人说废话,把绮语、妄语“无”掉,以身作则比什么都管用。

我自己临近退休,便观察退休人员的生活,他们多数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有演讲欲,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的人生和工作经验告知他人,对家人、亲朋、同事等,都喜欢唠叨;但是年轻人呢,却又不想听,只是出于礼貌,装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有时还虚情假意奉承几句,就更刺激老年人的演讲欲了。在过去三十年中,有无数次开会学习文件,学习上级领导的长篇“重要讲话”,我都听得打瞌睡了,这可能跟“老人”和“演讲欲”有关,因为上级领导多数是老人。我以前的工作单位召集退休人员开会慰问,好多人都有演讲欲,发言没完没了,有个老领导还把自己写的诗集印成书来发给大家,但是半个月后,我发现厕所的垃圾桶里,就有年轻人扔掉的好几本诗集。在主流媒体上,有句针对老年人讲的话叫“发挥余热”。在工作岗位上的人,他是希望你退休之后好好休息,不要干扰他们的工作,不要给他们添麻烦,这是他的真实想法。在临近退休之际,我告诫自己:退休之后啊,除了守好佛家的口戒(不妄语、绮语、两舌、恶口)之外,就是少讲话。但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好这个“减”法,哈哈。

打坐养性更是“无”得彻底了,这是道、佛两家的共修法门,是最典型的做“减”法,不仅要把外在的行为和内在的思想“无”掉,就连打坐的意念本身也要去掉,用佛家话讲就是彻底地“空”,把妄想、分别、执着这些“有”上加“有”、“有”得不能再“多”的东西减掉,这就是“无”,就是“道”,就是佛家说的“一真法界”。从时间上讲,自然减掉的还有一个“机会成本”。一个人做此事就不能做彼事,做此事就必然要放弃做彼事,经济学上把那个被放弃的利益叫“机会成本”。“机会成本”是个大大的“有”,那么我们打坐,就把那个大“有”减掉了。你不打坐,“忍不住”要去做事、要去讲话,去俗世中折腾,就会无事生非。即便你去做好事,有时好事离坏事只是一步之遥,这一步之遥连皇帝的智慧也把握不住,因此凡夫之情贵在安静无事,否则就会“有”上加“有”添乱子。

标签: # 统治者 # 都是
声明:伯乐人生活网所有作品(图文、音视频)均由用户自行上传分享,仅供网友学习交流。若您的权利被侵害,请联系ttnwe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