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红楼梦】 香菱影娟魄寒的爱情江湖

世事如白驹过隙，瞬息万变，“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缘聚缘散，人总是在那回眸之间，美丽便消失了。心痛，可却只能无奈，蓦然回首，清泪暗弹。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那些纷纷扰扰的爱恨情仇，已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去。情爱中的主角，也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香菱实在是《红楼梦》中第一个出场的不幸的女儿，万艳同悲第一人，自幼被拐子偷了去，待到初长成，便成了待卖的“商品”。“酷爱男风，最厌女子”的冯渊一眼看中了她，立意买去作妾，立誓从此不再结交男子，也不再另娶，此乃祸根也。拐子无良，又为赚钱，第二日又将英莲卖予“丰年好大雪”的薛家“呆霸王”薛蟠，意欲卷走两家银子，逃往他乡。薛蟠也一眼看中了香菱，与冯渊起争执，互不相让，导致冯渊被薛蟠打死。香菱应是个一等一的美女，也有人评说她是《红楼梦》中最美的女孩儿，根据是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 宴宁府宝玉会秦钟”中周瑞家的与金钏的对话：“到好个模样儿，竟有些像咱们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儿。”“我也是这么说呢。”东府的蓉大奶奶秦可卿，兼有薛、林二人之美，又是主子奶奶，香菱之美丽绝不会在可卿之下，否则，周瑞家的和金钏断不肯下此评语。

英莲变成了香菱，质地高洁的莲委落红尘，成为野草闲花群落中的一株菱花。遭此磨难的她，依然浑融天真，毫无心机，总是笑嘻嘻地面对人世的一切，恒守着她温和专一的性格。终得薛姨妈怜爱，摆了几桌酒席，明堂正道地给了薛蟠做妾。薛蟠爱香菱吗？我想最初是爱的，如果薛蟠有爱的能力的话。然而薛蟠是个没有长性的人，他的爱能持续多久？他的情会有多深？且看贾琏和王熙凤两口子是如何为香菱抱屈的，也琢磨下作者是如何运用机括来写菱卿事的：

贾琏笑道：“……生的好齐整模样。我疑惑咱家并无此人，说话时因问姨妈，谁知就是上京来买的那个小丫头，名叫香菱的，竟与薛大傻子作了房里人，开了脸，越发出挑的标致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他！”熙凤道：“……那薛老大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的，这一年来的光景，他为要香菱不能到手，和姨妈打了多少饥荒。也因姨妈看着香菱模样儿好还是末则，其为人行事，却又比别的女孩子不同，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他不上呢，故此摆酒请客的费事，明堂正道的与他作了妾。过了没半月，也看的马棚风一般了，我到心里可惜了的。”香菱的判词“莲枯藕败”“平生遭际实堪伤”，暗示了她一生遭遇不幸。在《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中，她抓的是一枝并蒂莲，题着“联春晓瑞”和一句宋诗“连理枝头花正开”。这是宋代女诗人朱淑真《落花》诗的一句，全诗为“连理枝头花正开，妒花风雨便相催。愿教青帝长为主，莫遣纷纷落翠苔。”也是对香菱悲剧命运的预见。 薛蟠寻花问柳，终致被痛打，香菱哭得眼睛都肿了。有人据此判断香菱是爱薛蟠的，虽然后者不配得到这种痴情。对此，笔者不敢苟同。香菱没有选择爱与被爱的权利，她只能选择顺从命运。薛蟠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她只能习惯，“嫁乞随乞，嫁叟随叟”。也许是相处久了，或多或少有些喜欢，但绝对不是爱。她唯一的男人，她的依靠（虽然并不能成为她的依靠），被要打了，她怎么能不哭呢。一哭男人被打，二哭男人寻花问柳，三哭未来渺茫，如此痛哭，眼睛焉能不肿。 薛蟠外出做生意，给了薛宝钗带香菱进入大观园的机会，香菱的人生在这里亮起了一片暖色，点燃了她生命中沉睡的潜质。她拜黛玉为师，几经失败，终于成功，梦中得句，写出了“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的精彩诗句，赢得众人赞赏，被补为“海棠诗社“的社员。给香菱的人生带来几许慰藉，也给了读者一些小小的安慰。 香菱的这首《咏月》在首联便直入主题，通过“精华”、“娟娟”、“寒”三个词，把所咏对象——月亮（根据时间推算，此时应快到下旬，故为下弦月）的精气神都烘托了出来；接下来的颔联从天上自然承接到人间，通过“砧敲”、“鸡唱”、“白”、“残”等情景的组合进一步增添当晚月亮清冷孤寂的意境；颈联为“转”，转向人事或议论，点明咏物之用，参看本诗的颈联，也成功地做到了此点，其中“红袖”二字便已点明咏者身份和视角，闺阁相思之情已然透露；尾联之合，当为继续发挥，或能题外引申。观本诗之尾联，系为承接颈联而合三联，全盘托出了诗人的咏月情思：自幼被卖，吃尽苦头来到大观园，面对西沉残月、千里清辉，诗人自感身世飘零，盼望与家人团圆的心绪便油然而生。但残月尚有团圆之日，而香菱却永无团聚之时，回到故乡的只是一缕香魂。全诗的立意全在一个“寒”字上面，整首诗歌的格调也由此而定，通过各联的层层铺垫和渲染，营造出了一幅清冷孤寂的情境。天地的清冷孤寂，也正是诗人内心的清冷孤寂，这种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境界也正是中国传统诗歌所要追求的至高境界。虽为咏月，却正是香菱悲惨遭际的自况。读罢此诗，不由人不为之潸然泪下。

香菱对于诗歌的热爱不能为常人所理解，但黛玉、宝玉是懂香菱的：“这正是‘地灵人杰’，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情性的。我们成日叹说可惜他这么个人竟俗了，谁知到底有今日。可见天地至公”。但天地是不公的，一个苦苦追寻美丽、浪漫、自由、快乐生活的天真的花季少女，一年之后又会有怎样的命运等待着她？慈悲的曹公，为可怜可悲可叹的香菱留下了一段天真烂漫、欢快诗意的日子。然而，这也是香菱舛苦命运到来的伏笔。薛蟠外出做生意粘上了夏金桂，使得香菱“香魂返故乡”。

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可以挽回的，譬如良知，譬如体重。但是不可挽回的东西更多，譬如旧梦，譬如岁月，譬如对一个人的感觉。薛蟠对香菱的情已逝，香菱的心中情也难再相付。香菱有没有爱上薛蟠、有没有为不该为的薛蟠伤心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为不该为的薛蟠丢了性命。 香菱是美丽的，她的人生是令人扼腕太息的。她与冯渊是一种孽缘，一切尚未开始便结束了，彼此擦肩而去，如烟花的瞬美，已悄然而逝。在芸芸浮生千万里，缘起缘灭。和薛蟠在一起，暂时有了家，有了可以栖息之所。她唯一的追求，就是能和园子里的小姐们一起读书作诗。幼年被迫离家的惨痛，那一度思量，一阵心痛，或许会在读写中真正的忘却。短暂的大观园生活，使香菱（英莲）的生命蒙上了一道惘然的美丽。 甄家丫头娇杏“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甄府千金英莲却是“有命无运，累及爹娘”。元宵节与家人离散后，英莲的生命从此如落花、如流云、如飞雨、如飘尘，她与冯渊的初相逢，便使得冯渊坠入情网，怎奈又落入呆霸王薛蟠之眼，以致冯渊命归黄泉。甄英莲从此变成了香菱、秋菱，“菱花空对雪澌澌”。如果说娇杏与雨村的初相见成就了一段善缘，那么英莲与冯渊、薛蟠的则是催命的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