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得抑郁症,是父母的错吗
春节回老家过年,我三舅当着全家二十多口人的面,指着我和弟弟感慨:“我姐家这两个孩子不容易啊!从小生活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能身心健康就行啦,不需要你们出人头地。”我80多岁的姥姥接过话茬:“上次小野得病多悬啊!真是捡了一条命啊!”
她们说的是2006年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得抑郁症的事。我和弟弟从小生活在父母吵架、家庭暴力的环境里,亲人格外担心我们的心理健康。十年前学校通知我的家人,我得了重度抑郁症,自杀未遂,三舅放下手中的一切工作,带着我妈驱车10个小时来天津救我的命,家人谈到此事仍然心有余悸。
因为生病,我曾经怨恨父母
我得抑郁症到底怪不怪父母?生病时我丝毫没有怨恨父母,那时我只有自责:妈妈含辛茹苦把我和弟弟养大,我刚参加工作准备回报她,却成了废人,成了家里的负担。在大连接受元认知干预时,我的咨询师也只是问了问我的家庭情况,根本没有处理我的“童年创伤”。
然而我病好了却开始怨恨起父母!病好以后我看了很多心理学方面的书,关注了很多知名心理学家的微博,还考取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懂”得越多,越恨父母!
原来抑郁症在我童年就埋下了种子,父母吵架是我童年挥之不去的阴影;原来我的性格注定会得抑郁症,我自卑敏感的性格都是父母婚姻不幸福造成的;原来我拼命学习都是为了取悦妈妈,我从来都没有活出真正的自我……
我康复一年后,父母离婚,弟弟正在读高中。离婚后妈妈每日以泪洗面,我更加恨我的爸爸,5年没有和我爸说话。小时候妈妈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都是因为你弟,不然我早就和你爸离婚啦!”我恐惧父母离婚,害怕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同时又觉得对不起妈妈。我以为如果不是因为我和弟弟,妈妈本来可以离开爸爸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然而终于如愿离婚的妈妈并不幸福,一年后又回到那个“一无是处”的爸爸身边。爸妈破镜重圆,我和弟弟并不开心,我们已经受够了她们无休止的争吵,反倒希望他们分开,各自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觉得自己被骗了,原来妈妈并不是因为我和弟弟才不离婚,她根本离不开我爸,我白白愧疚了20多年!
更让我崩溃的是,我这么努力地好好学习,都是梦想将来有本事养活妈妈和弟弟,让她可以离开爸爸,过得幸福。当我终于要实现自己多年的梦想时,却突然发现妈妈的幸福我给不了,幸福是她自己的事,与其他人无关。
童年不幸是一把双刃剑
不过,上述只是我患病最初的认识。2013年我开始以咨询师的身份学习元认知干预技术,四年多的学习和实践后,我不得不承认,我得抑郁症根本怪不到父母头上。我并不是境界有多高,只不过是在事实面前不得不低头。
我自卑敏感的性格确实是因为童年家庭不幸福导致的,这样性格的人是抑郁症的易感人群。原生家庭和抑郁症似乎是无懈可击的因果关系,其实不然。焦虑是一把双刃剑,父母吵架,孩子是高焦虑的,高焦虑的人往往自卑敏感。
但是焦虑并不是一无是处,而是不可或缺。焦虑可以使人奋进。我从小努力学习的背后有着很强的焦虑动机,如果我考试考不好,我会很难过。因此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学习给我带来了快乐和自信,我的校园生活一直都是很愉快的。
初三时,父母的离婚大战弄得小镇人尽皆知,连我的老师都来家里劝架。我感到羞辱,恨不得有个地缝就钻进去。在家里我感到很压抑,我喜欢上学,学习可以让我暂时忘记家里的那些破事儿。我暗暗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考上重点高中,因为高中住校,我就可以远离这个战火硝烟的家。
父母虽然经常争吵,但有一件事是她们最重视的,就是我和弟弟的学业。挂在父母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即使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上大学!”
20年前,在我们农村,像我父母这样重视孩子教育的并不多。尤其是女孩子,很多都是初中毕业就不读书了,过几年找一个好婆家,父母还可以获得一笔可观的彩礼。但我的父母一直不遗余力地供我和弟弟念书,我才得以考上大学,离开农村去见识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如今我爸爸喝完酒最喜欢吹的牛就是:“我一个农村土老帽儿,供出去两个大学生,我大儿子还是研究生,我姑爷是博士后,我儿媳妇都是研究生……”
原谅父母,接纳她们本来的样子
再回忆2016年,大学刚毕业的我走上工作岗位,仅仅工作两个月时间,我被医院诊断为重度抑郁症。
现在回想起来,虽然我的抑郁症来势汹汹,其实并不复杂。失眠、抑郁、工作效率低下,人际敏感等等都是高焦虑下的症状而已,根本怪不到父母头上。我也感谢我的咨询师没有深挖我的童年,如果深挖我的童年,我童年所谓的创伤实在太多了。如果在童年里找答案,我现在也康复不了。
我好起来是因为,咨询师把我的失眠、学校恐惧、人际敏感、备课效率低下等问题实实在在地解决了,并且手把手教会我调控情绪,所以我根本不担心复发。
但是最终,我选择放下仇恨,原谅父母,接纳她们本来的样子。我的理念是:她们不是合格的父母,那是他们的事,我要做一个优秀的女儿。
2012年父亲节,在我和我爸五年没说话后,我主动伸出橄榄枝和他和解。我爸来天津看望大外孙子,一家人其乐融融。我心平气和地和我爸交流:“爸,其实我得抑郁症,和小时候你和我妈天天吵架有很大关系。”我爸一瞪眼:“你得病要是怪我和你妈,那就是你抑郁症还没好!”
我当时真的很无语,觉得我爸这辈子也不会反思自己的问题啦。现在每每想到这句话,我都会心一笑,心想:我爸简直是圣人,怎么能说出这么经典的话呢。
我得抑郁症真的不是父母的错。我感恩父母倾其所有给我和弟弟提供的好的教育环境;我爸妈也不仅仅在乎我们的学习成绩,还教育我们做人要正直善良,踏实勤奋。现在想起来,虽然他们文化程度并不高,但是在教育孩子方面有很多智慧是值得我去学习的。
去年,我在我的公众号上发了一篇文章《我是亲妈,为什么非要孩子吃苦》,写这篇文章时,我心里充满了对父母的感恩和敬意。学习了学科心理学,我才明白,原来父母最朴素的教育充满了大智慧,关键在于我们怎么去理解、去吸取人生的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