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感谢贫穷,我只庆幸自己没被它打垮”
这是 新世相 的第 681 篇文章
Sayings:
前两天,一个 707 分考入北大的农村女孩上热搜了,因为她写的一篇文章:《感谢贫穷》。
这个女孩今年 18 岁,名叫王心仪,家在河北贫困县。有两个弟弟,姥爷常年患病,十几年的经济来源只有父亲打工。
过得很苦。但关于贫穷,她说:
“尽管它狭窄了我的视野,刺伤了我的自尊,甚至间接带走了至亲的生命。
但我仍想说,谢谢你,贫穷。”
这两句话引起了很大争议,甚至有很多人开始骂她:谁要感谢贫穷?!
也不是没有道理——很少有人能真正感激给自己带来巨大痛苦的事物。
但对于一个农村女孩,甚至更多农村孩子来说,高考就是闭塞环境里唯一的出路,而穷,真的是他们走出来的最大动力了。
所以从她身上,我看到的更多是心酸,是总算松了口气。
我请同事采访了 6 个农村高考生,他们讲述了自己得知高考结果的瞬间是什么心情。
一个以为自己稳上重本的女孩,少考了 50 分;
一个女孩因为过了二本线在教室里笑了半天;
一个男孩高考 10 年后,还记得查分的瞬间自己浑身颤抖到麻木……
其实没有人真正感谢贫穷,他们只是庆幸自己没被它打垮。
农村高考生查分的瞬间
记者:祥子
编辑:小象、Cassie
2018年6月22日
高考分数:529 分
“给母亲洗头时看到她的白发,
我决定不再复读了 ”
@静等缘
看见自己过了二本
一个人在教室后笑了半天
这是我第二次高考。6 月 22 日,我和同学们晚上 9 点在教室等成绩。
我 6 点就来了,时间快到时却一个人跑了出去。
去年没上本科线时,爸爸说再试试吧,可我要是又没考上怎么办?
爸妈 60 多岁,我是跟他们在家种水稻、玉米、洋芋,养 5 只猪和两头牛,还是出去打工,靠体力吃饭?
无论多少分都不再复读了——他们老了,他们等不起。
后来回去,教室里已经有很多声音。
我看到了我的分数—— 529,过了二本线!
我在一个人在后面笑了半天!我可以上大学了!我可以解放了!
爸爸让我报自己想学的专业
我坚持报了免费师范生
我家在四川达州的一个村里,到最近的县城去卖菜要坐两个多小时的车。种地一年收入四五万。
之前每年 4 月栽秧的农忙期,我都会从学校回家帮他们,他们根本受不了频繁弯腰。
但高三了,他们让我在学校好生复习。
后来填志愿,爸爸让我报自己想学的,说学费他们肯定想得起办法。
最后我还是坚持报了免费师范生。
家里纯靠务农,很难承担那些上万的学费。
晚上帮母亲在房前地坝洗头,发现她头发越来越白。
我好想时间过得再快一点。
毕业到重庆当个老师,买个房子,租一个也行,把父母接到身边。
2018 年 6 月 25 日
高考分数:526 分
“我不想我以后的孩子像我一样与父母分离,
只有高考才能实现”
@夏雪
查分前急得去了四五次厕所
但内心早就知道完了
6 月 25 日下午,农村老家信号不好,我和最好朋友在镇上奶茶店等成绩。
网站一直进不去。一人点了一杯奶茶,都没怎么喝。我急得上了四五次厕所。
我突然好恨自己为什么要在考完语文后去对答案,选择题我就错了八道。结果下午数学我也考得很差。
高三几次模拟我都超过重本线四五十分,想读西南政法大学。考完我就知道可能没戏了,可是又抱有一丝希望。
她们两人都查到了成绩,比估分都要高。
下午快四点我终于登录进去了。526 分,只比重本线高两分。
我完了。
表婶的女儿在酒楼做服务员
我觉得她很悲哀
我爸妈在我出生没多久就离开农村的家了。
去武汉,福州,厦门,北京,在餐馆里打工,每年春节才能见到他们。
表婶家的女儿只比我大两岁,我读初中她就辍学了。
过年时看到她,她说自己在山东一个大酒楼做服务员,每个月赚 3000 多呢。
我们都是差不多大的女孩,但我总觉得她挺悲哀的。
我不想像她那样,我觉得有知识有学历更能过上好生活。不想我以后的孩子像我一样是个农村留守儿童,跟父母分离。
这只有通过高考才能实现吧。考上大学就能去城里,以后才有机会留在城里生活。
我不是那种很聪明的女生,反应很慢,高三了很多基础问题都没搞懂,一下课就去办公室找老师。
高三时间真不够用。每天六点半边吃早饭边去教室,就想早点开始背书。
我想考个好大学,因为老师说越是好的大学,学费越便宜。
可我考砸了。我该怎么办啊。
2018年6月25日
高考分数:621 分
“患癌症的爷爷给了我 50 块钱买笔墨,
说好好读书才能走出大山”
@子子钱
我是大山里的孩子
我必须成绩好
下午 1 点开始查分,我上午 11 点用手机看了看,发现成绩已经出来了。
当时我坐在老家院坝的竹椅上,吓了一跳,看到 621 分,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了。
当时父亲生病,我冲进他房间说我的分数,听完他就笑了。
他好久没笑过了。
爷爷听到也很高兴。连说了几声“好”,转身一个人到后院抹眼泪。他有癌症,拖着那口气就是要等到我出了成绩才放心。
从小大人就说学习好才有出路,才能不当一辈子农民。
所以我必须成绩好。
他们能去的学校,我也能去
他们去不了的,我也要去
我小学初中都在村里,初中毕业考了全校第一,被市区的高中挖过来。明显意识到了差距。
英语课讲到的外国品牌,我从没听说过,他们都知道。
开学他们都讨论假期去了哪个国家旅游。而我的旅游,是爸爸在外打工,我和姐姐坐火车去外地找他。
那种鸡头变凤尾的感受,一度让我成绩下滑。第一次期中考试全年级 200 多名,越急躁成绩就越下滑。
但我从山里出来了,我就不能再回去。
高二以后,我稳定在全年级前 50 名,最好考过 13 名。很爽。
高考对于我来说,就是把农村学生和城市学生放在一条起跑线上。
他们能去的学校,我也能去。他们去不了的,我也要去。
填志愿时我报了西安电子科技大学,长这么大没怎么出过重庆,我就想出去看看。
2018年6月28日
203 分(职高对口高考,总分 300)
“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
给不了妈妈和奶奶好的生活,我就是罪人”
@肆无忌惮
去外地打工永远都是外来务工人员,
去外地上大学就能堂堂正正在城市里生活
6 月 28 号早上七点多,班级群里同学们在说可以查成绩了。我妈天没亮就出门上班了,我一个人在家,很怕。
我不可能去复读,拖一年还要很多钱。只有像村里年轻人一样读个培训学校,学厨师、车工什么的。
后来磨蹭半天才鼓起勇气登录查分系统,比我想象高得多!
山西省对口高考总分 300 分,我考了 203。
当时就激动地跳上了床,手舞足蹈乱跳,大吼好多声。
曾经我说要出去打工分担家里的压力,我妈坚决反对,她说:
你去外地打工永远都是外来务工人员,你去外地上大学就能堂堂正正在城市里生活。
现在,我真的成了!
虽然学费一年 11000
但我能堂堂正正在城市生活了
我家在山西山村,全班 50 多个人,毕业后超过一半都没再读高中,出去学技术,或者直接去打工。
我没考上高中,读了职高。妈妈打工赚钱一年三四万,我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就占了六七成。
本来学两年,学校就会介绍你去北京、天津、石家庄这些大城市的工厂当工人,或者是宾馆当服务员。
但我和我妈都觉得,搏一搏,读高三,参加对口升学考试。
高考给我像城里人一样学习生活的机会,不然我就要做流水线工人。
我只有这一次机会,我抓住了。
我报的天津轻工职业技术学院,计算机网络专业,学费一年 11000 元。我现在正在酒店打工,一个月 1500,先赚点钱当生活费。
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给不了妈妈和奶奶好的生活,我就是罪人。
他们养了我 18 年,以后该我照顾他们了。
写在最后:
现在,距离他们高考查分那天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但我最后还想给你看一个故事。他叫清清,家在贵州山区,父母都是农民工,距离他查分,已经过了 10 年。
2008 年 6 月,他拿着诺基亚手机等短信,得知自己考了 600 多分,兴奋得两只手臂冰冷麻酥,整个人有些失重。
“我们贵州农村的水稻一年产一季,但一个高考生要三年才能收获。”
等他如愿去了上海师范大学的英语专业,才发现自己跟城里人有很多不同。
以前觉得英语发音就是这么读的,去了才发现,所有人都读得和他不一样。
同学们还爱去咖啡馆。小组讨论去,社团聚会去,考前复习也去。
他曾经有点虚荣地去打了两份工,就是为了和同学一起去喝次咖啡。
喝咖啡的时候,才觉得自己跟他们没什么不同。
现在的他在贵州当上了老师。不算改变了命运,但已经实现了小小的转折。
他告诉我,那些吐槽不要把高考当作唯一出路的人,只是可以拥有的出路太多。
“我想象不出如果当年没有考上我会如何。
但如果没有高考,我可能连和他们喝咖啡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这世上没有人想碰到贫穷。感谢贫穷,也只是庆幸自己还没有被贫穷打垮。
不管“贫穷”是拖累还是有所加成,至少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肩上承担着什么了。
晚祷时刻:
莫欺少年穷,给他勇气的不是穷,而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