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是阴谋家还是复仇者

有句老话，“富贵不过三代”。想了想，古今中外，事例不胜枚举。秦朝的蒙氏家族，即为明证。

说起秦的统一战争，就不能不提到蒙氏家族。秦昭王时，齐国游士蒙骜西入事秦，以战功起家，辅佐四代秦王（昭王、文王、庄王、秦王政），官至上卿（春秋战国时诸侯国最高执政官），东向韩、赵、魏，攻伐兼并，八年间拔城凡七十二，因之置三川郡、东郡，也就是现今河南中北部广大的地区，在当时都是军事经济之要地。秦统一天下置三十六郡，近十分之一是蒙骜打下来的土地。蒙武子承父业，也为秦的统一战争立下汗马功劳。他作为秦将王翦的副将，攻伐楚国，击杀楚国大将项燕（项羽的爷爷）。次年，更以主将的身份击楚，俘获楚王，取得了对楚国军事斗争的绝对性胜利。真乃“虎父无犬子”。

蒙骜蒙武父子以善打恶仗硬仗著称，“赤膊上阵，刺刀见红”。蒙骜所攻伐的韩赵魏三国，继承的是春秋时晋国的衣钵，实属劲敌。而蒙武所对阵的楚国，国土广袤，资源丰富，兵多将广，若不是末期几代楚王昏庸无能、决策失误，那统一天下的未必不是楚国。而蒙骜父子逐一破灭，六国而并其四，可见其骁勇善战。

蒙氏传到第三代，蒙骜之孙蒙恬蒙毅兄弟二人，也绝非等闲之辈。蒙恬文武双全，文可断狱掌文书，武可攻伐征战。若说蒙骜父子善打硬仗，那么蒙恬则是长于远征。始皇二十六年，蒙恬率军离开秦国根据地，远征齐国，“伐破齐，拜为内史”。灭齐之役，蒙恬以战功升任秦国首都地区最高行政长官，也为秦的统一战争划上了圆满的句号。之后，蒙恬又率三十万大军北伐戎狄，兼并河套地区为秦朝版图，修筑万里长城，镇戍北部边境十余年，威振匈奴。

纵观秦统一战争，兼并六国，其中有五国与蒙氏有关，蒙家于秦帝国，战功不可谓不大矣。

蒙氏家族因战功卓越而大富大贵，蒙恬蒙毅兄弟二人出将入相辅佐始皇定鼎天下，深受始皇宠信。蒙毅更是继承了祖父蒙骜的官职，官拜上卿，常侍始皇左右，“出则参乘，入则御前”。“蒙氏名为忠信，诸将相莫敢与之争焉”，连丞相李斯也忌惮三分。

可以想见，蒙恬使外掌兵，蒙毅居内谋划，兄弟俩里应外合，在朝中自然恃宠而骄，飞扬跋扈，得罪了不少人，包括丞相李斯。关键是，身为上卿的蒙毅还差点依法处决了奸佞小人宦官赵高。

俗话说，“宁负君子，不负小人”。小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小人阴险毒辣，杀人必斩草除根；小人善于阴谋，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小人得罪不起，领导身边的小人更得罪不起。宦官赵高就是此等小人。

赵高何许人也？他原本是赵国王室宗族的远方亲属，不知何故入秦宫作了宦官。史书记载，“赵高昆弟数人，皆生隐宫，其母被刑僇，世世卑贱。”旧时的史学家认为，最先高母的丈夫因罪被处宫刑，高母被贬为官家奴婢，要么是行为不检点，要么是受人所胁迫，与人野合，生下了赵高兄弟数人。可怜几个弟兄，都被净身，作了宦官。以此，赵高是“不知其父何者”的“野种儿”。据今世出土的《云梦秦简》，又有人认为，所谓“隐宫”，是指秦时的“劳教所”，以此推测，高母先受刑罚，因功获释，但仍需于“隐宫”之中接受劳动教养。期间，又不知何故接连生下赵高数兄弟。总之，都是来路不明的孩子。

赵高出身卑贱，却身处逆境、自强不息。他自学法律，通晓狱令，又为人勤勉，受到秦王政的赏识，提拔为中车府令，职掌秦王车驾舆从，还延请他作少公子胡亥的老师，教授胡亥学习狱法。于是，赵高开始与胡亥眉来眼去，勾勾搭搭。

无意中傍了贵族公子哥，赵高忘乎所以，不慎犯了重罪，秦王政令蒙毅法治之。由此，赵高与蒙氏家族有了交集。

“打狗还要看主人”。蒙毅接了这个案子，着实忧虑，前思后想、左右划算，还是不敢枉法，判了赵高死罪，报请最高大法官秦王政核准。熟料秦王政念他赵高素日勤勉敦厚（勤勉是实，仰人鼻息安得不勤勉？敦厚却是装的），旋即赦免了赵高，官复原职。简直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原本蒙毅也是奉诏行事、依法审判，实属职责所系，却因此得罪了赵高，恨得赵高咬牙切齿，因之又迁怒忌恨整个蒙氏家族，寻机报复。

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嬴政巡狩天下，病死中途。丞相李斯为防止朝野震乱，秘不发丧。赵高趁机阴谋扶助少公子胡亥篡乱，并顺势除去蒙氏家族。

当其时，长公子扶苏为监军与蒙恬一起率三十万大军驻守帝国北部边境。赵高一方面利用职务之便，擅自扣留始皇赐给扶苏的“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遗诏；一方面抓紧机会游说胡亥、李斯阴谋篡乱。

胡亥少不更事、贪图权位，很快被赵高说服，打算逆谋皇位。然而，胁迫李斯就范，令赵高颇费波折。攸关生死存亡，赵高搬出了李斯的政治对手蒙恬来刺激李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说：您丞相李斯无论是才干、功勋、谋略、无怨天下，还是与长公子扶苏的故旧亲信，此五者皆不如蒙恬，一旦扶苏继位，丞相之位终要落入蒙恬囊中，还哪里有您的立足之地？

一语中的，赵高言语击中了李斯的隐忧，使他毅然决然地加入了阴谋政变集团。三人遂篡改始皇遗诏，诈立胡亥为太子，诏令赐死扶苏、蒙恬。蒙恬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接到伪造的赐死诏书，扶苏深信不疑，泣血自刎身亡。蒙恬狐疑有诈，拒不受死，即被囚禁于阳周（今陕西子长县西北）。

扶苏冤死，胡亥如愿以偿，以为大事已成，喜不自胜，开心得抓耳挠腮，“即欲释蒙恬”。赵高害怕蒙恬获释官复原职与弟弟蒙毅合谋报复自己，终日惶恐不安，如坐针毡。于是计上心来……

当时蒙毅尚在代郡忙着祠祷山川，为始皇祈福延寿。他万万没想到始皇暴亡、扶苏自刎、蒙恬身陷囹圄。正当他诚惶诚恐、煞有介事地跪拜山川神灵之时，却有朝廷使者持敕令将他拘捕入狱。蒙毅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若木鸡。

原来，赵高欲灭蒙氏，在胡亥面前诬陷蒙毅，说当年始皇欲立胡亥为太子，蒙毅屡次谏阻，是为不忠惑主，“不若诛之”。胡亥听后震怒，不假思索便命使者前往代郡拿人。

始皇还葬骊山，伪太子胡亥继立二世皇帝，赵高以拥立之功，近侍御前，不断诬陷蒙氏兄弟，“日夜毁恶蒙氏，求其罪过，举劾之”，必置之死地而后快。胡亥年纪轻、耳根软，经不住三说两说，决定诛杀蒙氏兄弟。蒙恬蒙毅死期将近。

皇帝身边出了小人，胡亥乱政；法令日益严酷；蒙氏勋臣身系冤狱、危在旦夕；朝野震恐，群臣人人自危，噤若寒蝉。唯有始皇之孙、胡亥之侄子婴仗义直谏，为蒙氏说情，胡亥不听。

蒙恬蒙毅兄弟二人，刚才还在出将入相，如今一个被囚陕西，一个被禁河北，终日忧愤愁苦，白发染青丝。却都在念想着祖上的功德、自己的勋绩，尚存一丝求生的幻想，日夜盼望着皇帝使者按临冤屈，以求自辩。

蒙毅盼来的是鬼头大刀。面对监斩官，仍辩白不休：“夫先主之举用太子，数年之积也，臣乃何言之敢谏，何虑之敢谋！”我蒙毅自幼服侍始皇，俯首帖耳，始皇立太子，我哪里敢谏阻，哪里敢忤逆圣意！

君让臣死，哪里管你冤不冤、屈不屈？再多的辩白也于事无补。使者终杀蒙毅。

蒙恬后死。他盼来的是鸩酒毒药，倒落个全尸。可也是喋喋不休，枉费口舌，对胡亥使者说道：我蒙氏家族积功于秦三世；我蒙恬身为三十万大军统帅，身虽囚系，余威尚在，足以发兵反叛二世皇帝。我在这儿等死，不过是“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主（始皇）也！我蒙恬是忠贞无二的。

使者钦佩蒙恬的凛然大义，还是无可奈何，曰：“臣受诏行法于将军，不敢以将军言闻于上也！”言外之意，现今朝廷纲纪混乱，我尚且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您蒙大将军别再为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