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里拉大崩盘: 有没有特效药?
《纵横周刊》非洲问题研究员
土耳其里拉的大崩盘让世人为之战栗,此时此刻人们最关心的莫过于两个问题:
还会不会有第二个土耳其里拉,以及有没有“特效药”。
“最长的一天”
法国财经专业周刊将8月10日称作“土耳其最长的一天”,因为就在这一天里,土耳其本币——土耳其里拉对美元汇率收跌13.5%,为1美元兑6.33土耳其里拉,盘中一度下探1美元兑6.99里拉,是2005年1月1日土耳其汇改后历史新低,最大日跌幅达到令人咂舌的27%。
然而灾难远非集中于这区区一天。
度过一个令人惴惴不安的长周末后,土耳其里拉继续下滑,一度探低至1美元兑6.65里拉,最终收报于6.88里拉。至此2018年内土耳其里拉兑美元汇率已累计跌去45%,且大多为最近3个月所跌,一举反超“老牌劲旅”阿根廷比索,成为全球范围内跌幅最大的主要新兴货币。
号称“强人”的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当天在公开讲话中将土耳其里拉崩盘的原因归咎于“经济战争”,而“经济战争”则应归咎于一场“外国强加的阴谋”。
所谓“经济战争”或“阴谋”,是指美国针对土耳其的一系列经济制裁措施:当天稍早,美国总统特朗普(Donald Trump)宣布将土耳其输美钢铁及铝关税分别提升一倍至50%和20%——众所周知,原先的关税已是今年3月特朗普“向全世界发难”提高的结果。
在这次行动背后,是自2016年土耳其“7.15”未遂政变发生以来,美国和土耳其这两个北约国家愈演愈烈的摩擦和矛盾。
土耳其一再暗示美国是“幕后黑手”,不断向美国索要寓居该国、被埃尔多安指责为“政变总后台”的葛兰(Fethullah Gülen),并和俄罗斯迅速修复关系打得火热。
去年10月,土耳其宣布以“阴谋支持政变”为由逮捕一名美国驻土使馆工作人员,导致美国暂停在土耳其办理所有非移民签证;
今年7月底,土耳其又以“恐怖主义”和“间谍行为”的罪名,宣布对已扣押一年半的美国籍牧师布伦森(Andrew Brunson)实施逮捕,这不仅导致8月1日美国宣布制裁土耳其司法部长居尔(Abdulhamit Gul)和内政部长索维卢(Suleyman Soylup),也是此番关税制裁的直接导火索。
下一个土耳其里拉?
正如前瞻性研究和国际经济信息研究专家乌纳尔(Deniz Ünal)等人所言,此次土耳其里拉的崩盘揭示出一些新兴市场货币在强势金融垄断面前的脆弱。
自2008年全球性金融危机爆发后,各国普遍推行货币宽松政策,外国资本因此源源涌入土耳其和其它新兴国家。但随着美国实施货币紧缩政策,国际资本纷纷流向美国以寻求利益最大化,这导致上述新兴国家资金的“失血”。
一些国际金融分析家,如盛宝银行(Saxo Bank)经济学家登比克(Christopher Dembik)和Ostrum资产管理公司首席经济学家维切特(Philippe Waechter)等分析认为,卢布也好,土耳其里拉也罢,都是在自身遭遇金融困境情况下遭到特朗普“金融突袭”,从而被压下临界线的。
特朗普和美国的举措既简单又直接,即利用美国居于压倒性的经济、金融统治地位,在美联储持续升息的助推下,不断拉高美元对“目标国”本币的汇率,促使后者国内以美元为计量单位的企业信贷成本剧增,压迫本国企业外流,并加深外国资本对这些国家投资环境、收益率的怀疑,其目的则是希望这些企业、资金都“趋利避害”,流向美国。
三菱UFJ信托银行分析家田中裕介指出,“特朗普氏突袭”虽“简单粗暴”,几乎没有任何假动作,但鉴于美国经济数据较好,特朗普有恃无恐,加上美国牢牢掌握国际金融市场话语权,只要通过“突袭”制造“新兴市场不安全”的恐怖气氛,国际资金就会纷纷本着“趋利避害”的本能从那些市场抽离,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会流入“更保险”的美元市场。
目前除了土耳其里拉,俄罗斯卢布(受特朗普借英国“前间谍中毒门”事件突然追加制裁影响,10日隔夜兑美元汇率跌至1美元兑65卢布的2016年11月来新低)、委内瑞拉玻利瓦尔(内忧外困的该国货币创下每18天贬值一半的速度,IMF西半球事务负责人沃纳Alejandro Werner担心倘趋势不改,今年该国通胀率会突破1000000%)都是“特朗普式突袭”的受害者,如前所述,特朗普的这一招实际上针对所有新兴货币。当然,并非每个被针对的目标都会受到重创。
那么,已经或即将中招的新型货币还有及还会有哪些?
首当其冲的是阿根廷比索。
尽管8天内3次加息,并耗费逾10%的 ,但阿根廷比索仍然“跌跌不休”,今年至6月底贬值幅度已超过一半,在当时是2018年汇率表现最惨淡的主要新兴货币,如今虽有所稳定,但年内跌幅也高达35%。
除此之外,被“土改”搞得焦头烂额的南非,其本币南非兰特汇率也岌岌可危:10日的“长刀之夜”,多个新兴货币品种跟风下跌,南非兰特跌幅高达2.8%,仅次于土耳其里拉和阿根廷比索(隔夜单日下跌3.8%),其脆弱和敏感度可见一斑。
一些欧洲分析家认为,诸如波兰兹罗提、匈牙利福林这类游离于欧元区边缘的货币也存在很大崩盘风险,它们很可能在美元和欧元竞相叠起的“防洪坝”间,无奈地成为“泄洪区”,承担两强的共同冲击。
分析家们指出,“特朗普闷棍”的要诀是“趁乱侮亡”,即突出针对那些自身经济和金融结构出现严重破绽的新兴经济体,如果这些新兴经济体在推动自身经济发展过程中吃了太多“补药”,即增加过多短期美元债务,则“闷棍杀伤力”将会倍增。
倘这些新兴经济体还求贷于国际市场或第三方,这种“杀伤力”还会“传染”,波及更多国家(当然同样有可能反噬美国自己)。
土耳其、俄罗斯和委内瑞拉,包括同样已陷入崩盘窘境的阿根廷,无不具备上述问题,且都被沉重的美元债务偿还包袱压得难以喘息,在这种情况下慢说一闷棍,即便一根稻草也能压弯它们的脊梁。
未来“高危”本币仍将集中于具备上述两大条件、尤其自身预算缺口大,美元短期债务沉重的新兴经济体货币,而不具备上述两个条件的新兴市场货币,或本身具备较强“抗击打能力”的主流货币,即便挨上一两棍,也大可咬牙挺过去。
“特效药”无特效
从8月10日当天,土耳其就不断“求医问药”:
埃尔多安在10日表示,会紧急会晤俄罗斯总统普京,以“共同商讨对策”;
12日,他宣称“如果华盛顿准备牺牲与安卡拉的关系,不惜对全世界发动经济战争,土耳其将转向新的市场、新的伙伴关系和新的盟友”;
13日,他激烈指责特朗普“一方面通过北约把我们连在一起,另一方面却在战略伙伴背后捅一刀,对土耳其的钢铁及铝征收如此苛刻的关税”、“毫无来由地对一个盟友采取如此不明智和敌对态度”。
然而这一系列“口头救亡”效果是不佳、甚至相反的:人们不敢相信自己的卢布同样陷入水深火热中的俄罗斯和土耳其“抱团取暖”能有多少“正能量”,“新伙伴关系和新盟友”绝非一时半刻可以找到和补上,而13日的讲话则反倒让好不容易有所稳定的市场情绪再度崩溃,把里拉汇率又砸低了一个台阶。
因应对危机和经济不力饱受指责的土耳其经济部长、埃尔多安的女婿阿尔拜拉克(Berat Albayrak)在8月10日提出所谓“新经济模式”:
将2019年GDP增速从原先给定的5.5%收缩至3-4%,将经常账户赤字从2018年预期的6%降至4%,以此为代价将通胀率控制在10%以下。
但正如土耳其经济学家奥兹勒姆.阿尔拜拉克(Ozlem Albayrak,与埃尔多安及其女婿无血缘关系)所言,“即便纸面上该模板都毫无吸引力和说服力”,经济部长徒然高呼“请给本币一点信心”,但信心何来?
8月13日,土耳其央行倒是宣布了一些现实性措施,包括修订银行存款准备金率以避免任何流动性问题出现,表示将给金融系统提供约100亿英镑、60亿美元和相当于30亿美元黄金流动性,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确保金融稳定,一度稳住了汇率(但几小时后便被埃尔多安的讲话再度砸下去)。
土耳其拥有可观的外汇储备,今年3月统计显示,土耳其外储总量1050亿美元,其中870亿美元现金,170亿美元黄金储备,应该说,这样的一个“池子”足以抵挡一时,但倘趋势不变,一旦出现机构所担心的、由避险情绪而引发和“传染”的资金抽离雪崩效应,这些看似不算少的外储也未必能顶得住。
最直接的方法是提高基本利率,去年土耳其里拉同样出现过崩盘的明显症候(当然没有这次这么险恶),当时埃尔多安就通过这一招涉险过关。
但也正是去年5月的加息,令土耳其基准利率达到创历史纪录的16.5%,自那以后土耳其经济增速明显下降,通胀率逼近7%,曾在国内饱受赞誉的“埃尔多安经济学”遭到空前质疑——而经济上的成功正是埃尔多安得以长久执政的基础。
鉴于此,2018年以来埃尔多安已多次明确拒绝再加息,且如此高的利息和通胀率也的确不堪继续加息了。
那么剩下还有什么高招?欧美一些分析家提出,埃尔多安或许可能寻求通过资本管制措施阻止资金外流,也可能寻求类似从前IMF干预阿根廷比索危机时的外来援助。
但前者弄不好会加剧市场恐慌气氛,令外资加速逃离,后者更叵测——且不说IMF是否愿意出手,即便愿意,它的药方不外乎老一套的“紧缩换纾困”,以史为鉴,这剂猛药非但副作用强烈,且迄今“救死扶伤”的纪录也并非十分良好,土耳其里拉的“难兄难弟”阿根廷比索就是最突出的前车之鉴。
那么就只剩下“安慰剂”了:
10日和12日,埃尔多安两次强调“主站在我们一边”,10日那天更呼吁土耳其民众“将手中的外汇尽可能换成土耳其里拉”,以帮助“打赢这场经济战争”。
但“安慰剂”终究只是安慰剂——尽管迄今大多数土耳其人仍选择相信他,但其中不少人并不相信他那位总是“测不准”的女婿,且即便相信他的人,对不断上涨的物价和持续缩水的手中财富,嗟怨之声也是与日俱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