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的善良，是忘记自己的善良
希望这个世界“好人”少一点，再少一点。
那个因为“重男轻女“而死的小女孩
最近出了一件很让人揪心的事：
2018年5月4日，河南省太康县的小姑娘王凤雅去世了。小女孩患的是视网膜母细胞瘤，是一种常见的恶性肿瘤。
小姑娘出身贫寒，她的母亲和一些爱心人士在直播平台、众筹网站发起募捐，为小姑娘筹集了数万云的善款。
最终，网友的善心还是没有挽留下她的生命。
网友在可惜小女孩救不回来的同时，却向她的家人开炮：
首先是微博大V“作家陈岚”的控诉，马上有微信公众号紧随其后发布了文章《王凤雅小朋友之死》以及“明白漫画”的微博。他们都指责小女孩的家人收了钱，却根本没有把钱花在小女孩的救助上：他们把筹得的15万元拿来给自己的儿子治唇腭裂，“挪用善款”“重男轻女” ……
陈岚的微博
被舆论裹挟的网友按捺不住怒火，人肉出了王凤雅的母亲杨美芹的电话，不停给她打电话“问候”全家、发短信威胁。
以至于杨美芹看着电话里的信息，手里不自觉拿起了一把刀。家人为了防止她做出傻事，把她电话收起来，不让她看。
没有一个母亲甘愿让自己的孩子受苦
事实真的如此吗？
事实证明，这些义愤填膺，以正义自居爆料的“好人们”，压根儿没有经过调查，很多事情都是他们自己想象臆测，甚至捏造出来的。
直到知名记者王志安经过详细调查取证，才捋顺了这件事情的始末：
2017年4月17日，王凤雅的弟弟在北京嫣然儿童医院接受了唇腭裂手术，全程免费，而凤雅初步确诊患上肿瘤，是2017年的10月。
弟弟做手术在前，凤雅筹款在后，善款根本没有可能被挪用给他弟弟做手术。“作家陈岚”这些大V传播的是完全不实的信息。
此后，凤雅的母亲杨美芹为了给凤雅治病，转院到了郑州大学附一医院。刚开始可以化疗，但由于家里没钱，杨美芹决定先做保守治疗，先去筹钱。
随后，杨美芹在直播平台、众筹平台筹钱，陆陆续续筹到了3万多，并不是谣言里说的“15万”。
网友质疑杨美芹募捐后不带孩子去手术做化疗，这是“犯法”的。但实际情况是：她觉得做化疗太痛苦，她想让孩子先做保守治疗。
对于旁观者来说，小凤雅患上的“视网膜母细胞瘤有很大治愈可能”，但对于小凤雅的母亲来说，她的认知就只是“很多专家说，虽然网上说治愈率高，但那是针对单眼的情况。凤雅双眼都有肿瘤，治愈率很低。”
我觉得我们没有资格质疑为人父母在子女遭遇重病时做的每一个决定，因为最痛的人一定是他们自己。
无论当时怎么选择，对父母来说，可能都会是让他们后悔的选择。
最可怕的力量
好人的暴政
整个事件最让人痛心的，是以下发生的事：
从4月9号陈岚在网上攻击了小凤雅的家人以后，杨美芹和小凤雅的爷爷就承受了巨大的心理负担。
他们先是报了警，在警察的要求下，他们每两个小时就要给小凤雅拍一次视频，目的只有一个：“存起来，将来好有证据。”
证据拿来干嘛？证明他们没有虐待小凤雅，也没有不给小凤雅治病。
在小凤雅弥留之际，面对层出不穷的质疑，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放弃治疗，杨美芹和凤雅爷爷不得不拉着孩子，从镇卫生医院到太康县人民医院、然后到郑州市肿瘤医院、最后到郑大附一医院，一家一家医院地寻求最后的帮助。
5月4号，小凤雅终于撑不住离开了人间。
小凤雅的爷爷老泪纵横地说：“我的孩子多活了20天，就是为了帮助我们，证明我们的清白。她做到了！”
事情还没完。小凤雅去世后，爷爷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和派出所，警察马上打电话过来：“等等，我们要拍照。”
警察匆忙赶来，小凤雅的遗体被从棺材里抱出来，穿好的新衣服被脱下来，前前后后反复拍照，只有一个目的：
证明孩子没有受到虐待！
（消息来源：公众号“王志安“文章：《“我的孩子多活了20天，就是为了证明我们的清白”》）
到底是什么力量让一个原本已经悲剧的家庭雪上加霜？是什么力量让老实巴交的农民，以及当地警察和如此恐惧？
答案很不寒而栗：“好人”暴政的力量。
以“作家陈岚”和一大波自认为正义的网民为代表的“好人”，正在以公益为名义，干着龌龊的坏事：
“用了我的钱，你必须带孩子去北京的大医院。”
“你必须去，孩子死也要死在北京。”
……
他们的潜台词只有一个：
我给你捐款了，你理所当然要置于我的监控之下！
这种“好人”逻辑，简直让人无法反驳。
这是自以为好人的暴政。
可怕的好人之一：
做好人是一门生意
“作家陈岚”，名义上是公益人士，实际上却利用这个光环私底下干了很多不光彩的勾当：
她设立了一个慈善机构，自己掌管机构里的财政大权，从来不对任何人公开。
她借壳大树基金，为公益事业筹款近千万，却没有任何财产公示，连年度报告都没有。
如果陈岚这事扑朔迷离，那么以下这个人的事就是众所周知的：李利娟。
李利娟原本是一个很著名的公益人士，从1996年就开始收养孤儿。后来越收越多，她对外宣称自己收养了118名残疾孤弃婴，甚至建了一个“爱心村”。
收养这么多孤儿，是因为她发现这实在是一个巨大的商机：
首先，她可以借孤儿的名义向有关部门“套取”低保金。
2017年，她就靠着向申请救助、领取低保金、房屋取暖费、房屋修缮费总共127万多。
这些钱她拿来干嘛去了？鬼知道去干嘛。只知道她被公安机关调查的时候，名下已经有路虎、奔驰等多辆豪车，还有存款2000多万。
她还曾经以孤儿为挡箭牌，敲诈勒索企业，不答应其条件就带孩子们去闹事。
比如，有家企业要架设光缆，需要通过李利娟的“爱心村”上空，但李利娟以“辐射有害”为由，开口就要了10万。
人家企业不干了，绕道修光缆，结果李利娟直接带人到现场阻拦施工，最后企业不得不淘了7万给她了事。
拿到钱以后，李利娟还要强迫企业写下爱心捐款书，掩盖了她敲诈勒索的真相。
在中国，做坏事打着什么旗号最好掩饰？打着好人的旗号。
“好人”为什么可怕？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在他慈眉善目的外表之下，到底隐藏着多少可怕的阴谋。
这些阴谋，都是包裹着“善心”这个美丽糖衣。
李利娟
可怕的好人之二：
做好人是一门职业
陈岚、李利娟这些人把“好人”当做幌子，招摇撞骗；还有更多人以自己的好人作为身份，不愿意让别人干一点“坏事”，更加危害无穷。
小说《白鹿原》有个重要角色叫冷先生。他是白鹿村的医生，随传随到救死扶伤，是公认的大好人。
他是好人，当然要恪守那个时代做“好人”的规范：
为女儿包办婚姻，让自己的女儿嫁到鹿家去。明知道鹿家大少爷不爱自己的女儿，但他也毫不犹豫。
他的信念是“老实人出不了错。”
女婿多次上门跟他说要退婚，他拒绝；还让女儿出嫁以后恪尽职守，不要经常回娘家。
鹿家大少爷不跟她生孩子也不搭理她，她憋屈得很，最终疯掉了。
冷先生亲自上门，叫鹿家人将她锁在屋里，别跑出去，还说：“咱们都是好人家，说出去成何体统！”
女儿最终跑出去了，在街上胡言乱语，冷先生知道以后气炸，不惜配了一服重磅哑药，亲自喂给女儿喝，将她活生生毒哑。
鹿家公公看了以后都忍不住说：“只有你冷先生才敢下这样的狠手！”
这种“好人”为什么可怕？因为他们为了让自己的名声继续好下去，可以毫不犹豫地下狠手。
对于好名声，他们都有一种近乎痴狂的偏执，简直把做好人当做了自己的职业。明明这种名声有时是一种枷锁，他们却乐此不疲地戴着。
就像开骂小凤雅母亲的网友，很多都有这样的偏执：我是好人，你做的事情不符合我的要求，你就是坏人，你就该被人肉，被辱骂，甚至被威胁。
这哪里是好人，简直是恶魔。
每个人，都有拒绝成为“好人”的权利
陈凯歌拍过一部电影叫《搜索》，开头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女主角叶蓝秋刚刚得知自己身患晚期淋巴癌，心情极度沮丧。
她坐上了一辆公交车，恰好上来了一位老大爷。乘务员对着叶蓝秋大喊：“我让你给这个大爷让个座。”
叶蓝秋一动不动，乘务员生气了，骂了她两句。老大爷对乘务员说：“大姐，不就一个座位吗，就当我让给这个姑娘吧，算了。”
乘务员大姐还在不依不饶，叶蓝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要坐，可以。坐我大腿吧。”
全车人都哗然了。
下车以后，记者采访她：“为什么快到站了，你就是不愿意让个座呢？”
叶蓝秋回答：“没别的原因，我就是不想让座。”
在别人让你做好人的时候，你有拒绝的权利；在别人以好人的名义要求你的时候，你也应该有拒绝的权利。
在小凤雅事件中，“作家陈岚”和那些道德绑架的人为自己捏造了事实而道歉。但小凤雅的母亲和爷爷坚决不接受他们的道歉，而且还要采取法律手段追究到底。
没错，你的出发点也许是好的，你的用心也许是好的，但你的手段如此专制，你掀起的道德力量如此凶猛，让人透不过气来了，我就可以拒绝，因为做好人不是这样做的。
警惕自己不要成为“好人婊”
面对“好人”的攻势，你应该拒绝，但你自己也千万不要成为这样的“好人”。
拿捐款这件事来说。
你捐了款，当然有知情权，应该知道自己的钱捐到哪里、干了什么，但你没有权利说出这样的话：
“用了我的钱，你必须带孩子去北京的大医院。”
“你必须去，孩子死也要死在北京。”
……
这是好人将自己架到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以后，自以为是的道德绑架和专横。
做好人应该有怎样的态度，在佛经里就讲过。
佛教里面有个概念，叫“三轮体空”，讲的是一个人在布施的时候，布施者、接受布施者和布施的财物，其实都是空的。
捐出去的钱，本质上来说已经不是你的了，受捐助的人怎么处置随他决定。如果他拿这钱发家致富，这就是诈捐，法律会惩治他。
整个捐赠的过程，不存于心。捐赠者不必觉得自己做了多大的好事，任凭接受捐赠的人怎么处理，这才是最好的态度。
善良的最高境界，不是念念不忘自己有多善良，而是忘掉自己的善良，给接受布施的人以尊严，最后也成就了自己的尊严。
◎本期编辑 ✎ 金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