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天消灭一国|文史宴

12-31 生活常识 投稿:恰似旧人归
六十六天消灭一国|文史宴

文/刘路

来源:文史宴

宋灭后蜀之战总共用了66天,在我印象中好像是中国史上最快的灭国战争了,后唐灭前蜀也很快,但用了70多天,尚不及此次。后蜀的末代皇帝孟昶原本堪称一代雄主,但四川这个超养人的地似乎特别容易销磨君王的志气。后蜀是怎样从咄咄逼人变为一触即溃的,请看本文分解。


巴蜀又出诸葛亮

1

茫茫两川,峻岭群山。东塞三峡,北绝终南。悬壁险滩,林立雄关。黄鹤难越,猿猱愁攀。难怪太白见此而惊呼: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但青天之外,依旧是半落的三山;蜀道之外,却是沃野千里、丰饶五谷的成都平原。


天府之国,真天赐之国也。


每逢乱世,四川就成为割据者的天堂。古蜀、成家、蜀汉、成汉、前蜀、后蜀……仗着外有天险,内有粮仓,这些政权把秦岭与三峡的两道大门紧闭,一心搞建设。管他天下多乱,这边风景独好。


然而,坚不可摧的天然碉堡,虽然挡住了外敌的入侵,但也阻止了自己出征的步伐。并非所有割据两川的豪杰都甘于作“成”作“蜀”,自强不息争衡天下者不在少数。但除了一个刘邦,谁也没杀出去。


杀不出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此刻,大蜀的君臣就在醉生梦死。


九月的成都,芙蓉满城,望如锦绣。浣花溪畔,亭榭夹江,男男女女,携伴出游。但见珍珠绮罗,与百花争艳;名芳馥香,牵起丝竹管弦,缠绵梁间,昼夜不眠。大蜀皇帝孟昶,游乐于锦绣之间,不觉如醉,心旷神怡地对左右说道:“自古就称成都为锦城,今日观之,真乃锦城也!”


孟昶今年四十六岁,已经做了三十年皇帝。


唐朝末年,王建割据两川,建立前蜀;其子王衍昏庸荒政,国家遂为后唐所灭。唐庄宗派侄女婿孟知祥接管蜀地。应顺元年(934年),乘着后唐内乱,孟知祥南面称帝,国号为蜀,建元明德,史称后蜀。孟知祥在位七个月就撒手人寰,他十六岁的儿子孟昶在灵前继承皇位。


孟昶即位之初,权臣悍将飞扬跋扈。对此,小皇帝隐忍不发,待到时机成熟,一诛宰相兼判六军(禁军最高统帅)李仁罕,二罢昭武军节度使李肇,干净利落,丝毫不亚十六岁擒杀鳌拜的康熙皇帝。


十五年后,孟昶故技重施,将那些嚣张旧臣全整得服服帖帖。朝廷大权以相对平缓的方式,正式移交到孟昶手里。


孟昶不仅有夺权的办法,更有治国的本事。就在各路君主为了巩固权力,大唱“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陈词滥调时,孟昶却说出了“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尔俸尔禄,米脂民膏”的名言。


与许多治世明君一样,孟昶虚怀若谷,从谏如流。他专门在朝堂上设了一个举报箱,欢迎广大臣民上书批评。一次,有个人上书说,朝廷官员应当选用清流。孟昶感叹道:“为什么不提出具体人选呢?”左右的人想兴风作浪,要求责问上书者。孟昶却说:“唐太宗即位之初,狱吏孙伏伽上书言事,得到褒奖和采纳。你们干吗要劝我拒谏呢?”


一心想当唐太宗的孟昶,一举打破唐太宗的记录。当时蜀国境内农业丰产,米价比贞观年间还便宜。全国上下歌舞升平,成都城内更是繁花似锦。称这一时期的蜀国为“广政之治”,绝无半点虚夸谄媚。


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蜀国,那就是“富”。不仅国富,而且民富。


然而仅有花香,未免轻浮流俗;唯书香萦郁,才可称真国色。在孟昶的支持下,宰相毋昭裔与赵崇祚辑唐、五代词五百首为《花间集》,又雕版刻印“九经”,自此蜀中文学复盛。


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后蜀与东面的南唐一唱一和,共举大业,挥毫盛事,这让分不清“参知政事”与“同平章事”孰高孰低的土豪大宋,颜面扫地,无地自容。


早年的孟昶也曾志存高远,奋发图强,与中原一争高下,颇似当年的李璟。晋末中原大乱,蜀国乘机北伐,一度将国界线推到长安。这是昔日诸葛亮一生鞠躬尽瘁,直到死而后已也未能达成的目标。可惜好景不长,蜀军作战失利,放弃长安,但仍得到秦、成、阶、凤四州土地。


后来刘知远一死,关中三镇发动叛乱,孟昶卷土重来,对其全力支援。遗憾的是,这次他遭遇了郭威,蜀军大败,主力大损;而后郭荣在王溥和赵匡胤的支持下,小试牛刀,更从蜀国身上割下秦凤四州这块肥肉。


伤痕累累的孟昶恍然大悟,成都城里的芙蓉花开得再惊艳,终究不能当枪使。多么痛的领悟!


令人诧异的是,大悟后的孟昶没有摘下芙蓉,插上铁戟;而是坠入花香,纸醉金迷。他将国是全部交给了他的小伙伴王昭远。

 

王昭远,成都土著,家庭穷苦,十三岁做了小和尚。有一次,小昭远跟着师父到孟知祥府上蹭饭,大概因为骨子里透着机灵劲儿,他竟被孟知祥看重,留下来给孟昶做书童。就是凭借这个身份,王昭远青云直上,直到执掌枢密院,坐上通奏使、知枢密院事的高位。孟昶将国家大事一以委任,国库金银可以随便来拿。


诏命一出,举国皆惊。反对最激烈者,竟然是孟昶的母亲李氏。这位唐庄宗昔日的侍妾见多识广,对儿子的行为极为不满:“你娘我当年见过唐庄宗跨黄河击后梁,见过你爹北逐契丹南收两川,所用大将无大功者不让掌军,所以士兵对大将都很畏服。”

孟昶举目望天,假装没听到。


李太后犹在滔滔不绝:“你看看你现在用的这些人,王昭远就是个打杂儿的奴仆,赵崇韬那几个人都是花拳绣腿的野小子,向来不会打仗,还不是靠着跟你关系铁才爬上来的。平时大家不敢说,真在前线打起仗来,这几块料能顶事?我看举国上下,只有高彦俦是你爹的旧将,忠心耿耿,绝对不会辜负你。其他人,不足以掌军。”


孟昶听完,笑而不语。


李太后就不明白了,同样曾为唐庄宗的宫人,同样辅佐出一位开国帝王,怎么人家柴氏就有个满腹韬略的养子,我就只有一肚子草的儿子?


其实李太后不明白,五代时期,最没安全感的就是皇帝,哪个皇帝都不愿用宿将。


孟昶欣赏王昭远,并非全无理由。和大多数得志小人不同,王昭远没有作威作福打击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们不知,我也不愠,不亦君子乎?君子王昭远日夜埋头苦读,自比诸葛亮,誓要北伐中原,逐鹿天下。


是金子,就一定会发光。可要是块石头,到哪儿也发不了光。


在李昊眼里,王昭远就是块石头。这位嘲笑王恺、石崇是叫花子的富翁宰相,眼睛和府库里的金子一样亮。广政二十六年(963年),宋平荆湖,蜀国北、东两座国门全部与宋接壤,压力倍增。这年五月,李昊便向孟昶建议:“臣观宋之国运,不像后汉、后周。看来上天也厌倦长久的战乱了,恐怕要将一统天下的重任交给宋人。不如我们向大宋称臣纳贡,此乃保全大蜀长治久安之策。”


不思进取的孟昶觉得言之有理,正准备派使臣与大宋接触,却被人突然拦下。不用猜也知道,这个人是王昭远。大蜀知枢密院事王昭远。



三国故事的另一种剧本

2

王昭远认为,派使臣去宋国,不如屯重兵守三峡,并在东南部的长江上游增置水军,作为后援团,加强防御。


其实王昭远和李昊的建议都不差,而且并不冲突。对于大宋而言,蜀国称皇称帝,不臣服不纳贡,政治独立,影响极坏;蜀国稻米铺地,黄金漫天,吸引力极强;蜀国地处长江上游,居高临下,威胁极大。当大宋一统天下的野心路人皆知时,蜀国便首当其冲。


蜀国要想保持独立,唯有自强。所以王昭远建议增兵,乃睿智之举。李昊的外交策略,则能够拖住大宋的后腿,为蜀国争取战略时间。一内一外,一武一文,一急一缓,对于孟昶来说,双管齐下,完全有翻盘的可能。


问题在于,王昭远太急了,他不仅急着增兵,更急着打仗。东南增兵防守,却对北部防线不闻不问——他要从北边打到大宋去。王昭远不是要拖延蜀宋战争,而要加速战争的爆发。


山南节度使判官张廷伟曾跟王昭远说:“明公一直没有拿得出手的功绩,现在身居要职,再不想办法折腾出点功名来,怎么堵得住那帮人的悠悠之口?”这话正说到王昭远的心坎儿里去了。


小诸葛我忍辱负重、挑灯夜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出人头地。王昭远敢肆无忌惮地祈求暴风雨,还因为张廷伟早为他设计了一份北伐蓝图:交好北汉,南北夹击。


尤其是张廷伟提出兵子午谷,更戳中了王昭远的命门。这是曾经放弃子午谷奇谋的诸葛亮,想要假我之手,完成当年的遗憾吗?


于是,枢密院大程官孙遇与兴州军校赵彦韬、杨蠲拿着装有联络北汉密信的蜡丸,偷偷摸摸地出了蜀国。


诸葛亮的棺材板按不住了


出乎王昭远所料,三人团里出了张松。

 

寒风摧木,严霜结庭,开封城里的家家户户都点燃了炭火,缩在屋子里。赵匡胤最近却心火如焚,口干舌燥。乾德二年(964年)即将远去,伐蜀的号角却始终没有吹响。


伐蜀是统一天下的既定方针,如果不是湖南周行逢突然病逝,第一个被大宋灭掉的政权,本该是蜀国。


环视宇内,当时在大宋以外,真正独立的国家只有辽、后蜀、南汉。这些国家有自己的皇帝,有自己的年号,不向任何人称臣。对于赵匡胤而言,灭掉这三个国家,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对“外”讨伐,一旦成功,会对半独立国和割据政权产生巨大的政治威慑力。


鉴于辽国太强,南汉太远,后蜀必然就成为赵匡胤的征伐首选。最近一段时间,凤州团练使张晖的密报一道接着一道,将西蜀的山川险易、灭蜀的进取之计,尽着墨于纸上。从荆南来的翰林医官穆昭嗣也说,荆南是西川、江南、广南都会,既已攻克,则水陆皆可进取蜀地。赵匡胤闻言大悦。


但伐蜀还得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毕竟要顾及大宋的形象。而且,大宋周围群雄环视,如果赵匡胤的对外政策太过蛮横,群雄也许会因为恐惧而联合发难。四面楚歌,这不是明智者所为。


出兵的理由也不是没有。从西蜀回来的谍者报告:“成都正在‘全城苦热’。满城的老百姓都在吟诵朱山长的《苦热诗》,诗中的‘烦暑郁蒸何处避,凉风清汽几时来’之句最流行”。“烦暑”,实为“烦蜀”。后蜀的老百姓,对孟昶的统治已经如暑热般厌烦,凉爽的清风何时才能吹入两川?


赵匡胤听后,自言自语:“这是蜀民在召唤我。”


赵匡胤正想找伐蜀的理由,所以一切情报都能成为理由。其实谍者搞错了,这诗是李尧夫写的。李尧夫隐居梓潼,喜欢批评时政,是当时的公共知识分子。有一次,他去见宰相李昊,李昊嘲笑他说:“你这名字起得也太没时代感了。”谁知李尧夫当即大发雷霆:“我甘愿作唐尧的民夫,也不乐意当蜀国的宰相!”好好好,那你就当你的尧夫吧,李昊从此再未理会此人。


这时蜀国的政治已经走下坡路了,李尧夫看到了一些社会阴暗面,于是做了《苦热诗》。实事求是地说,蜀国在最强盛时,也依旧有贫民窟,而且蜀国越富,这种贫富差距也就越大。


然而,这种贫富差距尚未足以动摇蜀国的国本;至少支持孟昶的蜀民不在少数,其中包括了大量的城市百姓。大概赵匡胤也觉得理由太过牵强,感慨了一通吊民伐罪,就又没动静了。


万事俱备,亟须东风。自称诸葛亮的王昭远,千里迢迢为大宋送来了东风。在赵彦韬的带领下,王昭远派出的访问北汉三人团进入了大宋的朝廷。


孟昶勾结北汉,图谋大宋,得到蜡丸密信的赵匡胤终于喜笑颜开:“吾西讨有名矣!”更让他高兴的是,王昭远还送来了地图。赵彦韬将蜀中山川形势、戍守处所、道里远近,全部画为地图,交到赵匡胤手里。


雪中送炭,锦上添花,二者皆得,蜀可伐矣。


宋乾德二年、蜀广政二十七年(964年)十一月初二,赵匡胤沙场点将,以忠武军节度使王全斌为西川行营凤州路都部署,武信军节度使、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崔彦进为副都部署,枢密副使王仁赡为都监,率北路禁军步骑两万、诸州兵万人,自凤州沿嘉陵江南下。


宁江军节度使、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刘光义则担任西川行营归州路副都部署,内客省使、枢密承旨曹彬为都监,领东路步骑两万,溯长江西上。


另以给事中沈义伦为随军转运使,均州刺史曹翰为西南面转运使,全权负责粮草运输。


次日,不足六万的宋军,浩浩荡荡,开入蜀境,朝着成都杀奔而去。


密谋被戳穿,王昭远不惊反笑。


王昭远得偿所愿,当上了北面行营都统;他那一群统兵的小伙伴也分授将职。孟昶还不忘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王诸葛啊,篓子都是你捅的,你可要努力为朕立功!”


孟昶似乎话里有话。也许他预见到大事不妙,所以要与王昭远划清界限。可是打了鸡血的王昭远听不出弦外之音,还道是孟昶在勉励自己。


出师当天,宰相李昊亲自为王昭远践行,王昭远更兴奋了。他一袭直缀,头顶小冠,风度翩翩,英姿潇洒,不像个统兵打仗的将军,倒似是进京赶考的书生。


王昭远还要刻意模仿诸葛亮。传说诸葛亮手执羽扇,大冬天也要扇一扇以保持冷静。王昭远大概嫌羽扇太轻,于是打了一把铁如意,挥斥方遒,好不过瘾。


将相之间酒兴正酣,王昭远突然搭着李昊的肩说:“我此行,何止破敌,率领这两三万脸上刻字的恶小儿,取中原如反掌耳!”


在王昭远的朦胧醉眼前,黄土漫天,杀声震地。蜀军横扫千军,气吞万里;宋军狼奔豕突,一溃千里。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战场上,王昭远的壮志豪情终于化为现实,只不过主客倒置:一溃千里的是蜀军,气吞万里的是宋军。王全斌一破蜀军于兴州,再破于西县,三破于大小漫天寨,缴获粮饷七八十万石。王昭远亲自引兵来战,结果三战三败。王全斌进占利州,再获军粮八十万斛。


送完名誉送地图,送完地图送粮食,王昭远才是大宋的西南转运使。谈笑间,数万蜀军灰飞烟灭。王昭远的酒终于醒了,一路狂跑退保剑门。


战事过于顺利,王全斌等人反倒以为自己在做梦。出征前,赵匡胤曾在崇德殿大宴诸将,问王全斌说:“西川能打下来吗?”王全斌等人豪气万丈,立下誓言:“臣等仗天威,遵妙算,按约定的日子,必然克蜀!”龙捷右厢都指挥使史延德更是夸下海口:“西川若在天上,我们肯定取不了;可是它在地上,我大军所到之日即可平定!”


大话谁都会说,但实战还得靠本事。王全斌本已做好鏖战的准备,没想到一路势如破竹。当年蜀汉没大将,还有廖化做先锋;现在这个蜀国,连廖化也没有了?


没学过兵法,就别装孙子。王全斌对王昭远嗤之以鼻。


小诸葛我学过兵法,照样被打成孙子。王昭远躲在剑门里缩脑缩头。


孙子不好用没关系,朕还有儿子。孟昶急命太子孟玄喆为元帅,率兵万余支援剑门。


六十六天平蜀

3


倒霉孩子孟玄喆是个书法家,对美有着执着的偏爱。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但生在安逸中、长在富贵里的孟玄喆对磨枪毫无兴趣,他把精力全投入到对美的追求上。孟玄喆下令,所有旗帜都要用锦缎绣成,连旗杆都要用锦缎包好。


锦旗大军出锦城,锦绣太子要出征。孟玄喆正洋洋得意,却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扫了兴。他怕旗子被浇湿,急忙命人把旗子全摘下来;等大雨停止,再把锦旗挂上去。结果忙中生错,锦旗全挂倒了。围观的人暗自发笑,孟玄喆却浑然不知,因为他正忙着挑选姬妾和戏子,跟随自己北上剑门。


成都下了一场锦绣雨,开封却下了一夜鹅毛雪。赵匡胤身披紫貂裘,头戴紫貂帽,坐在讲武殿,正阅读前方战报。读到王昭远与孟玄喆这一对儿活宝时,他再也憋不住,哈哈笑起来:“孟昶连个股肱之臣都没有,其亡不晩矣。”


与孟昶不同,赵匡胤志在得蜀,在遥远的东京,祭起五柄宝剑,直插成都。


这第一柄宝剑名曰“诛心剑”,就是征蜀大将王全斌。王全斌是太原人,十二岁时,唐庄宗怀疑其父想造反,下诏召见。王父大惧,不敢前往。王全斌说,您把我当人质送给主上,主上必然对您释怀。王父听从了儿子的计谋,王家上下数口才得以存活下来。


后来李嗣源发动兵变,洛阳城乱作一团。当时庄宗身边的人几乎跑光了,只有王全斌和符彦卿等十几个人还在护主力战。王全斌把重伤的庄宗扶到绛霄殿,直到庄宗咽气,才大哭而去。此后,王全斌效力于禁军,作战勇猛。在大宋与北汉的边境上屡立战功。


如此有智谋、有节操、有胆略的将军,正是赵匡胤培养第二代军事统帅的不二人选。加之他曾参加过收复秦凤四州的战役,经过一番思量,赵匡胤将西蜀这块硬骨头交给了他。果然,诛心剑一出,蜀军被杀得人仰马翻,屁滚尿流。


第二柄宝剑名曰“乱心剑”。鉴于蜀军将校有很多北方人,赵匡胤下诏,有愿意给宋军当向导的,供给军粮;率众而归、举城而降的,给予厚赏。蜀军的兄弟,咱们都是自己人,自己人不杀自己人,快回家吧。于是蜀军军心大乱。


第三柄宝剑名曰“安心剑”,要求前军严肃军纪,禁止烧杀掠夺,违令者斩。这是赵匡胤一向的主张,此事关系到拿下蜀国后,能不能统治蜀地。得民心者得天下,与孟昶争夺民心,赵匡胤备感压力。


这第四柄宝剑名曰“激心剑”。临出征时,赵匡胤对王全斌说:“凡是攻克的城寨,只把兵甲、粮草登录在案,钱帛一律赏给将士。朕要的,只有土地耳。”蜀地艰险,如果遇到强硬对手,大宋六万将士很可能有去无回。这种玩儿命的活儿,没有重赏,哪来勇夫?何况要保证军队不剽掠屠城,总要给将士们些好处。


当然,这话看似慷慨,但本意并非真的让将士把府库分光。大宋缺钱,灭蜀首先是为了取财。其实,如何赏赐士兵,早在陈桥兵变中已有范例可循。不过这次不是自己坐镇,李处耘又被雪藏在淄州,赵匡胤心里总不踏实。他暗中跟沈义伦打了招呼:“平蜀以后,府库的钥匙你可要握紧。赏赐将士以外,诸将再来求取,一律不给。”他相信,当年窦仪能阻止自己,沈义伦也必然能阻止伐蜀诸将。


这最后一柄宝剑曰“宁心剑”,是专门用来安抚孟昶的。赵匡胤命八作司在右掖门外南临汴水的黄金地段,为孟昶盖了五百余间大房子,家居供应一应俱全。用他的话说:“我听说孟昶家族人多,房子多盖点,别让他们不够住。”


赵匡胤向孟昶抛出了橄榄枝:喂——孟老哥——您别怕,打不动就别打了,房子我都给您备好了,全国最佳水榭豪宅,帝王般的享受。从此你我就是邻居,别再犹豫,马上入住吧!


孟昶用王昭远和孟玄喆这两个绣花枕头,来扛赵匡胤的五柄宝剑,难怪枕头被刺成烂布头,鹅毛破枕而出,喷飞满天,下成了大雪。


赵匡胤来到殿门前,掀起毡帷,殿外狂风怒吼,大片大片的雪花凝冻成粒,时而飞打在脸上,好像冥冥中抛来的一把粗沙,皮肤如扎裂般疼痛。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一日不平蜀,一日不得安。

 

剑门关外,王全斌收到了一件礼物——紫貂裘帽。前来送礼的中黄门(低级宦官)告诉他,主上说,自己穿着这么厚的衣服,尚且觉得冷,想想你们这些西征的将士,冒严寒披霜雪,怎么受得了呢?于是,主上脱下紫貂裘帽,让我给您送来了。主上还说了,不能每个人都照顾到,心中惭愧……


陛下!王全斌感动得热泪盈眶,捧起貂裘,朝着东京的方向拜了三拜。三军将士热血沸腾,随着王全斌跪倒,朝着东北方拜去,宋军士气空前高涨。


王全斌开始商议进讨剑门,他对诸将说:“剑门天险,古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当’,各位有什么良策?”侍卫军头向韬道:“听俘虏说,东南的山里有条小路,名叫来苏,直通剑门南二十里的青疆店。若大军行此,则剑门之险不足为恃。”


身披紫貂的王全斌气血上涌,准备率军东去来苏,却被马军都监康延泽拦下:“蜀人数战数败,胆气已夺,可急攻而下。来苏路险,主帅不宜自行,派个偏将去即可。”当年邓艾豁出性命偷袭阴平,那是因为姜维堵在剑门;现在守剑门的是草包王昭远,主帅何必冒险?


脑袋发热的王全斌冷静下来,命史延德分兵从来苏绕到剑门后方,自己则率军猛攻剑门。


望着关前前仆后继的宋军,王昭远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些宋军真是自寻死路,《兵法》云:“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敌……”报!宋军从青疆店杀来了!啊?你们应该在关下强攻啊!怎么跑到剑门后边来了!兵书都是骗人的!


是兵书骗人,还是王昭远学艺不精,暂且不论;但王昭远肯定没有学好当代史。十年前,赵匡胤以同样的手段袭取清流关,那可是现成的军事教材。


慌得找不着北的王昭远,留下偏将守剑门,自己率主力退往汉源坡。没想到剑门瞬间被攻克,王全斌的宋军如溃堤而出的怒潮,向汉源汹涌而来。蜀将赵崇韬连忙布阵,率领将士杀入敌阵。


关键时刻,王昭远却临危不惧,手执如意,安坐帅椅。这份气定神闲,颇有传说中诸葛武侯退司马宣王的遗风。


王昭远哭了。我这哪是安居退全斌,我是俩腿哆嗦站不起来。


赵崇韬虽然打仗不行,但生性勇猛,眼看败局已定,犹自斩敌数人,算得上一条好汉。王昭远就没这份霸气了,他勉强收拾好双腿,丢盔弃甲,连滚带爬跑到东川的民舍里躲避。他双眼哭得像俩核桃,仍死死抱着铁如意,哆哆嗦嗦地说着:“运去英雄不自由……”然后,就被宋军逮个正着,彻底失去了自由。


那位锦绣太子孟玄喆一路上嘻嘻哈哈,游览名山大川,大发感慨。半路听说剑门已失,扔下彩旗撒丫子就跑。一路跑,还不忘一路放火烧房。


坚壁清野,在垂死挣扎之际也不失为良策。老将石奉就持此看法,他劝孟昶说:“东兵远来,势不能久,请聚兵坚守,把宋军拖垮!”


可惜,大蜀皇帝已垮。王昭远没做成诸葛亮,孟昶却马上要做蜀后主了。


倘若孟昶生长在中原,即便做不了拨乱反正的赵匡胤,也有机会成为文治天下的赵光义。可惜他长在蜀地,注定只能做蜀后主。


孟昶长叹息道:“我父子以丰衣美食养士四十年,一旦遇敌,不能为我东向放一箭,我就算想坚壁清野,谁肯为我而死!”孟昶不是无兵抵抗,而是不知道用谁抵抗。除了王昭远、孟玄喆这有数几个人,他不相信任何人。


称孤道寡,到头来成了孤家寡人。


后宫的李太后长叹一声:若用我言,安会溃败如此……


更无一个是男儿?

4


孟昶并非无人可用。在大蜀东部,有一座重镇,锁住水路咽喉,这座重镇名叫夔州;那里有一位名将,名叫高彦俦。


刘光义所率的东路宋军,乘着战舰,逆袭三峡,一路顺风逆水,杀到夔州附近。刘光义春风得意,忽得前方探马回报,那景象令他瞠目结舌。


狭窄的江面上,搭满浮桥。浮桥之上加盖三重栅栏,俨然一座江上浮城。最绝的是,沿江两岸,石炮高架。任你铜头铁臂,也穿不过炮垒防线。


缺乏指挥经验的刘光义傻了,他忙打开赵匡胤所给的地图,原来如此这般……


于是刘光义下令,宋军在锁江处三十里外停船靠岸,步骑一冲而上,轻易拿下炮垒。然后重新上船,夹江石炮全成了哑巴,一声不响,目送宋军进讨夔州。


自古以来,统帅在外征战,坐镇京师的皇帝只会给予战略指导,不会干涉战术运用。但偶尔遇到难啃的骨头,也不免指指点点,遥控前线。就算是吴汉、张辽这样的名将,讨西蜀、守江淮之际,刘秀、曹操也要在雒阳、许都运筹帷幄,才能决胜千里。何况是对于刘光义这种经验严重不足的将领?


而且,整个伐蜀战役,赵匡胤指挥前线,仅此一次,那是因为形势险峻,非授锦囊不可。至于后来,宋朝皇帝把这种灵活多变的战术指导,变成了“将从中御”的死板制度,就不是赵匡胤的初衷了。

 

宋军兵临夔州,守将宁江军节度使高彦俦一脸冷色,对身边人说:“北军涉险远来,利在速战,应当坚守城池,以逸待劳。”


三峡险窄,粮运不便,何况大宋新建,打持久战,他们吃不消。一旦宋军撤退,借着水势,蜀军即可轻松破敌。


监军武守谦却不服:“敌人都到我们城下了,还等个屁!”于是他率千人出战,在猪头铺被打得大败,充分证明了自己的想法有多猪头。


宋军乘机攻入夔州,高彦俦力战不胜,身被十余创伤,蜀军大散。大势已去,高彦俦悲伤地欲殉国。


判官罗济劝高彦俦单骑归蜀,他却说:“我当年已失秦川,现在又不能守住夔州,就算主上不杀我,我又有何面目去见蜀人?”罗济又劝他归降,高彦俦摇摇头道:“家中老幼百口,都在成都。我为了自己偷生,难道要负了整个家族吗?今日只有一死。”言罢,将符印解下,交给罗济,嘱咐道,“君自为计。”


高彦俦独自一人,将屋门反锁,整理好身上那沾满鲜血的铠甲,正了正头鍪,朝着西北成都的方向,拜了三拜。


眼泪像喷涌的山泉,划过罗济的面颊。可惜,泪水无法浇灭节度使府那熊熊燃烧的烈火。


梦中的赵匡胤被红光晃醒,仿佛遥见夔州的火光冲天。蜀中义士,何其壮哉!惜其不为孟昶所用,否则我大军若入蜀道,诚比登天还难!


数日后,刘光义等人在灰烬中搜集到高彦俦的骨灰,以礼安葬。大蜀境内,最后一颗耀眼的孤星,陨落了。孟昶的花蕊夫人有诗谈及蜀亡,说“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对高彦俦是不公平的。


孟昶只好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投降。投降的主意是宰相李昊出的,写降表的“重任”当然也落在他的肩上。对他而言,这不过是重操旧业,四十年前前蜀灭亡时,李昊就亲手写了降表。李昊出马,降表一挥而就。次日,当他走出家门时,却见门上被人写上了六个大字:“世修降表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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