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完了，不管你情不情愿

之前一篇文章，提起过村上春树的敏感和细腻，通过这篇小文，你会更有了解。

话说，对青春失去的感觉，每个人是不同的，有人通过孩子的长大，有人通过体力的不支，而村上则通过美女的一句话.......,这种伤感，你体会一下。

                                                         ——良大师

1

青春完结了。

这个开头吓你一跳吧？我也吓一跳。但终归完结了，奈何不得。

差不多四十了，稍一放松锻炼，侧腹就松弛得多少令人担忧，牙也刷得比过去仔细多了。

同年轻女孩喝酒时，必须一再注意说话别带有说教味儿。

我那曾几何时的偶像，吉姆·莫瑞森早已呜呼哀哉，布赖恩·威尔迅也由于可卡因中毒而臃肿不堪。

同代或接近同代的女朋友都已结婚，多数有了孩子，再没人肯跟我耍了。同年轻女孩交谈起来，共同话题又很有限，往往说了上句没下句。

是的，中年了，情愿也罢不情愿也罢。

时下肚皮尚未凸出，体重也同大学时代相差无几，头发也幸好还蓬蓬勃勃。唯一的强项就是健康，从不闹病。

尽管如此，岁月这劳什子还是要带走它应该带走的部分。理所当然。

正因如此，岁月才成为岁月。倘若岁月不再发挥其作为岁月的功能，宇宙秩序势必大乱。

所以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难以忍受的，至少现阶段不觉得。我以为这样未尝不好，何况也别无选择。

2

如果有人提议让，我退回到二十岁，我第一个反应是怕麻烦。因为，当时也乐在其中，觉得一次足以，所以，我懒得回到过去。

有过去，才有现在的我。但现有的我是现在的我，不是过去的我。我只能同现在的我友好相处。

至于青春何时完结，但基准因人而异。有人是不知不觉、拖拖拉拉而完结，有人则明确把握到了临界点。

前段时间，与一老友聊天，他突然说：

“最近我切切实实感到青春完结了！”

“这话怎么讲？”

“跟你说，我不是有个男孩么？才六岁。看见这孩子时，我时不时这么想：这小家伙要长大，要碰上很多女孩，要恋爱，要困觉，名堂多着咧！可我再遇不上了。以前有过，但往后就没有了。说起来荒唐，总之就是嫉妒，嫉妒儿子将来的人生！”

“现在恋上谁不也可以的嘛？”我试着说。

“不成啊！没那个精力了。就算有，那样的心境也一去不复返了。”他说，“我所说的青春完结就是这个意思。就是说……”

“就是通过嫉妒儿子得知青春完结了？”

“正是。”

3

就我来说，感觉青春已逝是三十那年。至今仍清楚记得当时一件事，我可以细致入微地描绘下来。

我在麻布一家考究的餐馆，同一位美女吃饭。并非独处，我们一共四个人，而且是谈工作，浪漫气氛不存在的，连与她也是初次见面。

看她第一眼时我就惊呆了：她同我曾经的女友竟然一模一样！脸一模一样，气质一模一样，连笑法也一模一样。

过去我恋着那个女孩，后来闹别扭，分了手，再也没见。

面前那女孩如她附体，喝葡萄酒，吃薄饼，喝汤的时间里，我心里总是跳个不停，恍若往日重现。

尽管这解决不了什么，但这光景的确美妙！一种模拟体验，一如游戏。

一边吃饭、一边谈工作细节，我不时闪窥她一眼，以便再次确认她说话的方式和吃色拉的样子。

越看越觉得像我过去的女友，像得我心里作痛。

只是由于年纪的关系，眼前这位要优雅得多，无论衣着、化装还是发型，举止都优雅得体。

吃罢饭，上来甜食，开始喝咖啡。工作也大体谈完了。往后很难再见到她了。也不特别想见。就算再像，但也同我往日的女友是两个人。

4

这仅仅是一种模拟体验，一个幻觉罢了。能同她一起就餐诚然开心惬意，但毕竟是两回事。

事情是不可以一再重复的。偶然相遇，悠然消失，如此而已。

这点我十分清楚，我都三十了，这点儿事理早已知晓，可于此同时我又不想就这样一走了之。

“嗨，你长得和我过去认识的一个女孩一模一样，一样得让人吃惊。”我最后这么说道。

这话如鲠在喉，不得不说，然而却不该说。刚出口我就后悔了。

她微微一笑，笑得极其完美，无懈可击。并且这样应道：“男人么，总喜欢这样说话，说法到是蛮别致的。”简直像哪部电影里的台词。

我很想说不是那样的，不是说法别致，不是甜言蜜语，你的的确确同那个女孩一模一样。

但我没说，说什么我想都没用。无可奈何。于是我沉默不语。沉默之间，转到了其他话题。

她那样说，我不恼火，只是无奈。我甚至能理解她的心情。想必她以前已说过多次。长得妩媚动人，难免遇上种种麻烦和不快。

妩媚动人的女子，往往遭遇不快场面，这点我能理解，所以完全没有因此责怪她的念头。

但就在那时，就在麻布这家考究的餐馆的桌旁，我身上有什么失去了、损毁了，毫无疑问。

迄今为止，我始终予以信赖的、毫无保留的，全方位不设防性的那样东西，因为她这句话，一下子毁掉了、消失了。

5

说来不可思议，即使在相当艰难的日子里，我也一再小心的守护着那样东西，不让它受损。至于为什么小心守护，解释起来很难。

当然我是喜欢她的，但事情毕竟已经过去。所以说我始终小心守护的，准确说来不是她。

惟独某一时期的某种状况才能赋予的某种心境——是这心境消失得利利索索，因她短短的一句话，在那一瞬之间。

与此同时，大约不妨以“青春”相称的心境也已终结了。这就是我的察觉。

我站在不同于过去的世界里，并且这样想道：事物的终结为什么如此轻而易举，如此微不足道呢？毕竟她出口的不是什么石破天惊之语。那分明是没有任何罪过的无足轻重的交谈，甚至可以当作玩笑。

假如，她知道自己的一句话，竟为我的青春拉上帷幕，想必一定吃惊不小。

当然，事到如今，由何人何时拉上的帷幕，对我来讲，已毫无所谓的了。

因为，有些东西，来了就是为了离开。

关于作者

村上春树，日本后现代主义作家，代表作品有《骑士团长杀人事件》、《挪威的森林》、《海边的卡夫卡》《舞舞舞》《1Q84》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