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晗和他的一家

12-30 生活常识 投稿:眼热
吴晗和他的一家

做过人民日报总编辑的邓拓赠言柏生:“万里云山如画,千秋笔墨惊天”。柏生擅长写特写和人物专访,以写人物专访而闻名。写一位著名民主战士、著名历史学家、北京市副市长吴晗的遭遇,那真是千头万绪。但柏生千方百计地要给吴晗一个公正说法。让大家了解这一家。

 《吴晗和他的一家》这篇报道是有浓度的,是柏生含着眼泪写的。

 吴晗同志的沉冤终于昭雪了!然而吴晗同志和他一家人的悲惨遭遇,却给人们留下了难忘的历史教训。

 在北京永定门外一座偏僻的普通居民楼里,我见到了吴晗的儿子吴彰。经过一场浩劫之后,他是这一家四口唯一幸存下来的人了。忆往事,小吴彰有多少话要说呵!

 12年前,吴晗一家住在北长街的一座清静、整洁的四合院里。著名史学家吴晗,就在这满载线装书的书斋里,写出了许许多多著作,包括给他带来杀身之祸的历史剧《海瑞罢官》。有谁能想到,一位在黑暗统治时期深受青年敬重的民主战士,一代著名的学者,北京人民的副市长,党员,却突然间变成了“反革命”“黑帮”呢?

 那时,吴晗一家四口,儿子吴彰,不满8岁,在景山小学一年级读书,女儿吴小彦,12岁,在小学五年级读书。吴晗的爱人袁震,也是研究历史的,因身患多种疾病,一直在家养病,协助吴晗研究明史。有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无辜善良的家庭,竟然在林彪、“四人帮”一伙无数次的查抄、威逼和凌辱中,家破人亡!

 深夜,一家四口常常被猛烈的砸门声惊醒。

 吴晗经常被抓去到处游斗,每次回来时都是遍体鳞伤。

 小吴彰一上学就被孩子们用石子砖块追打着,高声叫骂“小狗崽子”!吓得他和姐姐小彦躲在家里再不敢上学了。

 盛夏的一天,天气酷热,吴晗被绑跪在烈日下的树边,滚烫的沙子从脖子边灌进内衣,一群身份不明的人打得他口吐鲜血。女儿小彦看到这情景,心如刀绞,一边哭一边扑到跪在地下的爸爸身上护着他。可是,弱小的女儿又怎能解除年迈父亲所受的巨大灾难呢?

 吴晗每次挨打后,起先还有爱人袁震给他包伤,喂药,后来连袁震也被当做“反革命家属”关进了劳改队。

 1968年春,吴晗又被林彪、“四人帮”的总“顾问”和那个“砸烂公检法”的人诬告为“叛徒”、“特务”逮捕入监。从此,两上可怜的孩子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爸爸了。

 妈妈呢?多病的妈妈,长期被关在劳改队潮湿的小浴室里,全身瘫痪了。13岁的吴小彦每天要骑车跑30多里去料理妈妈的病,还要干分派给妈妈的活。直到1969年3月17日,才允许她和弟弟把妈妈接出去看病。

 那是袁震被关进劳改队一年后,她第一次回家。孩子们忙得没有顾上给她弄晚饭吃,是万里同志家给端来了一锅红豆稀饭,谁知这竟是孩子们和妈妈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晚餐。半夜,妈妈的喘声惊醒了孩子们,两个孩子慌忙中把妈妈抬到医院,可是,当时,谁敢去积极抢救“黑帮”的家属?袁震的病情因延误而恶化了。3月18日清晨,袁震从昏迷中苏醒,她想喝口稀粥,小彰到处去找,还没等找来,医生通知说,妈妈已经死了。

 小彦和小彰凄凉地肃立在太平间。有谁知道妈妈心中带着多少痛苦离开了人间呢!再看妈妈一眼吧,呵,妈妈两眼半睁着,脸上闪着几大滴泪珠……

 又是一个凄惨的秋天。1969年10月11日,忽然有人来敲吴家的门。来人说是接两个孩子去看他们的爸爸。孩子们的心中顿时升起了希望,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小彦却又担心:怎么对爸爸提起死去的妈妈呢?

 姐弟俩怀着兴奋而又有些惶惑的心情,被领进一座医院的监护病房。一个专案组的人员对小彦说:“你爸爸今天早上死了,他临死前提出过想要见你们,可我们不知你们的住址。”

 犹如晴天霹雳,吴小彦和吴彰先是惊呆了,接着大哭起来。这情景,使在场的医生都心酸落泪了。他们再三要求看一看死去的爸爸。专案组人员却喝斥道:“你们的爸爸是个很坏很坏的人,如果你们不和他划清界限,没有你们的好处!……这件事不许你们声张出去,不许告诉任何人,否则后果将由你们负责!”就这样,两个孩子被恫吓出来,根本没有看到爸爸的遗体。他们一路哭着回到家。爸爸的骨灰也不知下落。他们的一腔冤屈去对谁说呢?他们只能偷偷在内衣袖上戴上黑纱,以悼念自己心爱的爸爸。

 从此,两个孤苦零丁的孩子,开始了更加艰难的日子。举目无亲,家贫如洗。15岁的小彦,从小是个娇气的姑娘,现在虽然自己还是个孩子,却要担负起大人的生活重担,照料11岁的弟弟。有时候,她抑郁,生气,打了弟弟,就和小彰一起哭。在那黑云压城的日子里,因为他们是“黑帮”子女,很少有人敢和他们接近。姐弟俩饱尝了讥诮辱骂、拳打脚踢等种种难以忍受的滋味。

 这种生活上的熬煎和精神上的折磨,终于使姐姐小彦再也支撑不住了。1973年6月,她患了精神分裂症。她想念爸爸、妈妈,总说他们没有死。她把妈妈的骨灰埋到北京西山八大处,每逢清明节都要去扫墓,她把一封封写给爸爸妈妈但再也无法投递的信,在墓前烧掉。她是这样的天真。以为这样就可以告慰屈死的爸爸和妈妈,使他们瞑目于九泉。她却不知道,新的迫害正在等待着她。

 1975年秋,社会上刚刚出现一股“反击右倾翻案风”的逆流时,小彦因为和她的好友议论过“四人帮”,突然被非法抓进了公安局。这无理的囚禁和随之而来的折磨,使她神经更加错乱了。她哭闹,看守就打她。她的门牙被打掉了,头破了,头发撕乱了。她被送进精神病医院。监禁她的人甚至非法跑到医院去审讯她。

 在医院一再要求下,吴小彦被暂时放回家养病,但是她终因被折磨得身心俱残,走投无路。在绝望中,于1976年9月23日又一次选择了死,就这样结束了她年轻的生命!

 吴晗家究竟犯了什么罪,竟这样惨遭几乎“斩草除根”之祸?据“审查结论”说,吴晗的罪名有两条。

 其一是:“炮制出反动剧本《海瑞罢官》为彭德怀翻案”,“开辟《三家村札记》专栏,攻击党、攻击社会主义制度。”

 其二是:1947年向苏联共产党“曾提供过关于中国的政治情况及民主同盟活动的珍贵材料”。

 这就是吴晗同志所谓反党、反社会主义,和“叛徒”“特务”罪名的根据。

 为什么1959年吴晗同志忽然写起有关海瑞的文章了呢?事实是这样的:1959年初,在上海召开工作会议期间,一次看戏曲《生死牌》的时候,对一位负责同志谈到,现在应该提倡学习海瑞刚直不阿、敢于直言的精神,建议找一位研究历史的人写写这方面的文章。这位负责同志便找到了明史专家吴晗。

 吴晗同志响应的号召,欣然命笔,在报上发表了《论海瑞》。之后不久,北京京剧团著名演员马连良要求吴晗写一出海瑞戏。吴晗同志七易其稿,边写边排,边排边改,历时一年,完成了历史剧《海瑞》。不少看过稿本的同志认为这个剧本写的只是海瑞的生平的一部分,定名《海瑞》不贴切。吴晗的一位老友,索性大笔一挥,就在稿本上题了“海瑞罢官”四个字。这就是《海瑞罢官》的由来。1959年之后,有关海瑞的文章、海瑞的戏多起来了,这正是遵照的指示,提倡宣传“海瑞精神”的结果,所谓“反党反社会主义”、“翻案”、“攻击”等等,纯属诬陷。

 关于《海瑞罢官》一案,关于林彪、“四人帮”借《海瑞罢官》所搞的种种鬼蜮伎俩,已有许多文章作过详细的剖析,真相已大白于天下,这里不再细论。

 有两件事值得一提。一个是,最近得知,最早指责《海瑞罢官》“要害在罢官”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林彪、“四人帮”的总“顾问”。再一个是查出叛徒江青的一次讲话,她当时兴高采烈地说:“一个吴晗挖出后就是一大堆啊”!这两件事充分暴露出“四人帮”一伙在全国范围内大搞封建法西斯文字狱的蛇蝎心肠。吴晗不过是他们用来开刀祭旗的第一个牺牲者。

 至于说吴晗为苏联提供材料云云,也是故意耸人听闻。1947年,正是反动派疯狂发动反共反人民的内战最激烈的时候。吴晗作为民主同盟的主要成员,响应、的号召,在反动派的统治区,冒着生命危险,坚决站在领导的反蒋民主运动第一线,积极参加反蒋斗争,赢得了国内外进步人士的一致称赞。当时的苏联共产党,在斯大林的领导下,与友好合作,吴晗向苏联揭露反动派反共反人民的罪行,和中国民主同盟在领导下进行反蒋斗争的情况,争取苏联对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的同情和支持,这完全是正确的,完全是好事。所谓“特务”、“叛徒”,完全是颠倒黑白,无耻陷害。

 吴晗同志一生,追求进步,向往光明,热爱祖国,一心向党。在解放前的漫长岁月里,他长期从事高等教育工作,曾在清华大学、西南联合大学、云南大学任教,是有名的进步教授。

 西南联大,当年被誉为“民主堡垒”。1943年,吴晗在这里同闻一多等著名教授参加了中国民主同盟,他们的住地昆明西仓坡成为当年昆明民主运动的聚会点。在地下党的领导下,他们奋起反对蒋介石卖国求荣,祸国殃民。吴晗除了每天提着筐子买菜上课教书,照顾卧病在床的妻子,研究明史之外,还以更大的热情参加多种政治活动:大声疾呼发表演说,给刊物写文章,发表政论,征集签名,发宣言通电,组织秘密印刷所等等,锋芒毕露,无所畏惧。1945年抗战胜利,吴晗和朋友们举起欢庆的杯,迎来的却是发动内战的枪声。他不顾个人安危,同闻一多等教授一道,在枪林弹雨中,毅然走上讲坛,义正词严地斥责反动派。他不怕自己被列入特务暗杀的黑名单,积极组织教授罢教,发表声明,抗议的法西斯暴行。当闻一多、李公朴被暗杀的噩耗传来,吴晗悲愤填膺,彻夜不眠,含泪写下了《哭一多》。

 吴晗回到北平后,住在清华大学旧西院12号,房子相当老了。但是吴晗喜欢它。1946年,北平依旧满天阴霾,这里却不断发出爽朗的笑声,热烈的争论。“民青”的同志,“民主同盟”的同志,地下党的同志,经常在这里聚会。有许多次运动的宣言、声明、通电都是在这间房子里起草的。然后,吴晗带着稿子去征集签名。这旧西院12号,有多少青年熟悉它呵!

 到解放区去!这是许多青年和进步人士的要求。为了协助党把青年和进步人士输送到解放区,吴晗同志做了不少工作。

 一天,屋里正在化装,这个人着一件旧蓝布衫,一顶破毡帽,戴一副墨镜。这是我党派到孙连仲部队里当少校参谋的王冶秋同志。他就是从吴晗家里出发,经天津到达解放区的。王冶秋个子高大,吴晗的长衫只能穿到王的膝盖处,可是居然也给混过了。

 已经风声很紧了!同志们警告吴晗,他已列入了“华北剿总”的黑名单。李维汉、徐冰和刘仁同志几次催他到解放区去。他总想利用自己的条件多工作一天是一天,大逮捕接着大搜查,实在非走不可了,他才离开了清华园,奔赴解放区。

 全国解放了,吴晗向往已久的光明降临了中国的大地。他满腔热忱地投入党所交给他的新工作——北京市副市长。17年来,他对首都的文化教育事业包括教师进修、少年科技、图书馆、天文馆等许多事业的设置和发展,都花费过不少心血。他在改变首都的环境卫生面貌方面,在发掘整理和保护首都文物方面,都做了大量工作。明代定陵的发掘,就是在周总理的指示下,由吴晗主持的。

 繁忙工作之余,他从没有间断过致力于几十年的历史研究工作,特别是明史。他写的《朱远璋传》曾经得到的好评。他根据的意见,做了进一步的修改,重新出版。此外他还先后出版了《历史的镜子》、《史事与人物》、《灯下集》、《春天集》、《投枪集》等多种著作。他遵照的指示,组织力量标点了《资治通鉴》,并主编出版了深受广大群众欢迎的《中国历史小丛书》、《外国历史小丛书》、《地理小丛书》、《语文小丛书》。

 就是这样一位为了党的事业和历史科学的发展、普及而勤勤恳恳、孜孜不倦的共产党员、一代学人,就是这样一个刚正不阿、从不隐瞒自己观点的人,就是这样一个几十年来为党为人民做了许多好事的人,就是这样一个解放前几次上了特务暗杀黑名单的人,却万万没有想到,惨死在林彪、“四人帮”一伙的屠刀之下!这是一个多么惨痛的教训呵。

 如今,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历史已经揭开了新的一章。吴晗同志所惦记着的最小的儿子,现在已经考上了清华大学分校了。

 那天,我去看吴彰,正好吴小彦生前的好友小李也在。小李虽然今年也不过26岁,但他却一往情深地像小彦生前对待小彰一样,担负起照管吴彰的义务。他俩相依为伴,生活得很好,一个上大学,一个在工厂当工人。小李在努力自修英语,他也准备考学呢!床边的一张小桌上,放着小彦的骨灰盒和一座小彦梳着两条小辫的泥塑像。静静的房间里,我仿佛看到这三个孩子在一起谈笑的情景。小彰拿给我看一本大相册,相册中宋庆龄、康克清同志抱着童年时代小彦的照片,和吴晗一手搂着小彦一手搂着小彰的动人情景,又仿佛再现了当年吴晗和吴晗一家的幸福生活。(选自《柏生新闻作品选》新华出版社1984年8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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