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时评】敢问路在何方——“普京时代”的下一站
☉ 本文作者：太和智库高级研究员 程宏刚
导语：俄罗斯总统大选将于3月18日拉开大幕，预计普京将会以绝对优势胜出，迎来他自2000年首任总统以来的第四个总统任期。普京未来六年的执政生涯将面临哪些困难和挑战？2024年第四个总统任期结束后，普京是否会再次上演“王车易位”以谋求第五次连任？“后普京时代”的俄罗斯政局将会发生哪些变化？请看太和智库高级研究员程宏刚的分析见解。
未来六年俄之难题
普京前三个总统任期可谓励精图治、奋发作为，成就与建树颇多，可圈可点的业绩不少，赢得了俄罗斯民众持久不衰的拥戴。例如，大刀阔斧地整治寡头，恢复了国家经济秩序；推行联邦制度改革，加强了对地方权力的监督和控制；前两个任期俄经济增长处于全球领跑行列，第三个任期俄经济努力克服全球经济危机、能源价格下挫及制裁等因素造成的影响，至2017年扭转停滞衰退呈小幅复苏；执政期间俄居民可支配收入提高10倍以上，贫困人口减少了一半；克里米亚“回归”和帮助叙利亚战胜“伊斯兰国”，使俄民众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得到极大提振。普京的影响力如日中天，牢固树立了俄政坛无人能撼动的政治地位和俄民众心目中的绝对领袖形象。
俄绝大多数民众对普京的第四个总统任期持乐观态度，认为俄会继续维持向好发展态势。但多数西方媒体并不看好普京执政前景，预测普京第四个总统任期将遭遇“滑铁卢”，俄政治经济会出大问题。客观冷静地分析，俄内外环境正在发生较大变化，诸如国际油价低迷、西方制裁加剧、国内经济结构调整步履维艰，这些不利因素将会持续影响和困扰俄政局，普京未来执政之路困难重重，不确定因素增多。
经济前景堪忧。2017年12月，普京在统一俄罗斯党大会上强调，俄经济克服了“看似不可能克服的困难”，未来的经济增长将会赶超世界平均水平。但实际情况并不那么乐观，自国际油价下跌和西方制裁以来，俄卢布对美元汇率下跌严重，财政收入锐减，高福利政策已难以为继，民众平均月工资由2014年之前的6000卢布（约1000美元）下降到3500卢布（600美元），贫困人口有所增长。俄官方估计2018年经济增长率约为1.8%，而欧盟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评估为1%至1.3%，将低于2017年1.4%的增长速度。三大国际评级机构之一的惠誉国际评估，俄经济困境将持续到2020年才会结束。2015年，俄GDP下降3.7%，对华贸易下降25%，对欧盟贸易下降38.5%，遭遇1998年以来最为严重的困境。2016年底以来，尽管经济指标略有增长，但据此说俄经济已摆脱危机为时尚早。普京2012年在竞选纲领中提出，到2020年俄GDP比2010年翻一番，但这需要每年7%的增长率，现在看来是不可能实现了。未来几年，由于财政收入减少，普京向社会做出的一系列承诺将失去财政支撑，其执政以来一直维持的社会高福利指标有可能再度下调，这将引起俄民众生活水平继续下降、社会不满情绪不断增长，进而可能会引发更大规模的社会骚乱事件。
经济结构改革仍是老大难问题。俄经济增长持续放缓甚至停滞固然有外部因素影响，但根本原因还在内部。说得直白点，俄至今没有摆脱前苏联时期经济发展的怪圈，即通过大量出口资源，以外汇购买生产资料和消费品，最终导致国民经济严重依赖资源出口。2012年以前的十余年，俄GDP增长的60%是国际能源价格和原材料价格上涨的结果。普京第三次当选总统以来，曾试图改变资源型国家经济结构，在扶植民族工业、刺激本国商品生产、发展农业等方面推出不少举措，但总体来看收效并不理想。未来六年，普京受各种现实条件的制约，在经济结构改革和发展创新型经济上仍难有大的作为，难以改变资源型经济模式生产率低下、产品缺乏竞争力的现状。由于发展长期低迷，不排除俄经济出现大幅滑坡引发政局动荡的可能性。
地方问题突出。俄地方问题的解决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如果说俄独立之初矛盾的焦点是联邦主体向“要主权”，那么现在则表现为以地方保护主义为特征的“诸侯经济”，即税收预算上的分离主义倾向。目前85个联邦主体经济大多缺乏活力，拖欠数万亿卢布的银行债务，地方不履行贷款合同和金融协议的现象普遍存在，官僚主义和贪腐盛行，这已成为俄国家经济和社会改革的严重阻力。今年1月2日，俄召开联邦会议，普京要求各地严厉打击经济领域腐败行为，提高工作效率，加快推进债务重组，削减银行向地方的贷款数额，改善投资环境。曾经掌管俄11年的原长库德林最近在谈到地方问题时指出，俄摆脱经济危机需要改善国家管理机制的坚决行动，目前这个机制不能适应所面临的挑战，还应在与商人、民众间建立信任关系。
俄美关系走入死胡同。近三年来，俄外交的中心任务是打破西方制裁，但事与愿违，制裁却有愈演愈烈之势。2017年12月，欧盟做出决定，继续延长对俄制裁，限制俄能源和军工企业进入欧盟资本市场，禁止欧盟国家向俄出售石油开采和勘探设备。新年伊始，美国宣布对9个俄经济实体和21名政商界人士实行新的制裁。未来几年，美俄较劲将会进一步激化，只要俄不停止对乌克兰的干预，不“归还”克里米亚半岛，美西方不会停止已长达三年的制裁。而在这方面，俄难以做出妥协，乌克兰关系到俄战略利益，是俄抵制北约东扩最后的外围屏障，俄更不会让克里米亚得而复失，从而失去黑海舰队的主要军事基地。西方制裁对俄经济的影响将变得更加严重。以金融业为例，俄支柱产业油气生产严重依赖于从西方市场融资，欧盟国家在俄吸引外资中占比很大，西方国家对俄关闭金融市场，意味着俄资金短缺、石油产量下降的情况难以有根本性好转。
恐怖袭击威胁。俄多年来深受恐怖主义的威胁，原因是北高加索车臣等地区的恐怖势力一直没有得到彻底根除，恐怖分子劫持人质、制造地铁爆炸等恶性事件从未停止，加之中东“伊斯兰国”恐怖分子大量潜入俄境内，开展报复行动的潜在威胁增大，俄面临的反恐形势更加严峻。如2004年车臣恐怖分子制造别斯兰人质事件，造成300余人丧生；2016年12月19日，俄驻土耳其大使遭遇恐怖袭击身亡；2017年12月27日，圣彼得堡一家连锁超市发生爆炸；2017以来，俄遭受“电话恐怖袭击”大幅增长，各地疏散民众260万余人。同时，俄穆斯林人口众多，总数约2500万人，占俄总人口的五分之一，如何消除恐怖主义产生的社会基础，实现民族和睦，也是未来俄执政当局面临的很大挑战。
普京会谋求第五个总统任期吗？
普京第四个总统任期到2024年结束，俄宪法规定总统最多连任两届，如普京今年当选总统，则第二次连任两届的他只能到2030年才有权利继续参选总统，届时普京已78岁高龄。普京会再上演一场“王车易位”，谋求第五次当选吗？答案应该是否定的。首先是自然法则，谁也无法逃避，届时普京的身体和精力都将不允许做出这样的选择。再者，未来六年普京的执政之路充满荆棘，内外环境都决定了普京不会有大的建树，能够平稳走到任期结束已属不易。作为明智的政治家，普京深知这一点，当然会激流勇退，不会去冒此风险。
那么六年之后的“后普京时代”俄罗斯政局会怎样？俄许多反政治势力正翘首以待，准备迎接没有普京的时代到来。俄著名政治评论家巴夫洛斯基今年1月在接受采访时指出，反对普京的队伍在迅速扩大，他们集聚力量，准备在俄实现一场变革。
“后普京时代”无论何人上台执政，俄总体发展脉络短期内不会偏离普京所确定的路线，普京一派依然会在一个时期内发挥主导政局的作用，俄政局出现颠覆性变化的可能性不大。一是普京的执政理念、治国方略经过了近二十年的考验已日臻成熟，延续下去符合俄发展的实际。二是普京所推行的政策已为绝大多数俄民众所接受和认可，有深厚的民意基础。三是普京一派政权根基牢固，统一俄罗斯党拥有210万党员，是最有影响力的俄第一大党，其14%的成员是目前俄各级权力架构的骨干力量，尤其是党内新生代人才济济。
谁能对普京势力构成威胁？
普京团队在俄政坛中占据主导地位，尚未出现能与之相抗衡、势均力敌的政治势力，但俄政局向来暗流涌动、波谲云诡，异军突起、杀出黑马左右局势的例子屡见不鲜。因此，分析目前反对派政治势力情况，哪派势力可能会脱颖而出成为普京一派的主要竞争对手，对深入把握俄政局的未来发展脉络不无裨益。
俄主要反对派政治势力及反社会思潮，是在苏联解体前后二十余年间形成的，其中有苏联共产党遗产的继承者，有受戈尔巴乔夫“新思维”影响而持西方“民主政治”理念的亲西方政治党派，有始终坚持极端民族主义和大国沙文主义立场的自由民主党及与上述三种势力截然不同的反势力新生代。
具有代表性的反对派政治势力中，俄罗斯共产党将在较长时期内处于第二大党的地位。俄共背负着苏联共产党所犯下的历史性错误和苏联解体的沉重包袱，提不出新的有吸引力的政治纲领，许多政策主张却为普京所“借用”，且支持者年龄结构老化。俄共久加诺夫三次参加总统大选，却始终处于“陪榜”状态。这次俄共推出无党派人士格鲁季宁作为总统候选人，意在换个新面孔，扩大俄共的影响力，争取中间选民的支持，但总体来讲，俄共难有大的起色。亲西方政治势力是以亚夫林斯基为代表的“亚博卢集团”，它曾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兴盛一时，但随着叶利钦“西化”路线的失败和美西方对俄的制裁围堵，亲西方政治势力在俄基层民众中的影响力有限，该党在2016年国家杜马选举中甚至没有跨过进入议会的门槛。但不可否认的是，融入西方是俄独立以来的政策取向，在知识分子阶层和政权机构内部，追求以西方“民主政治”治国，走西方道路的大有人在，况且俄实业阶层与西方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联系。因此从长远来看，亲西方政治势力在俄有可能再次崛起。以日里诺夫斯基为首的自由民主党是俄民族主义极端化产生的“怪胎”，向来持“反对和排斥一切”的立场。这股势力之所以近年来占据俄第三大政治势力的位置，是适应了俄民众追求恢复大国地位、振兴俄罗斯民族的心理和愿望，但该党不会有大的前途。而政治理念上介于俄共和“亚博卢集团”之间的，是近几年发展起来的“公正俄罗斯党”，该党持中左翼立场，是建设性反对派。
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上述几个进入俄议会的所谓“体制内”反对派，实际上已被普京“招安”。他们无力和普京一派抗衡，参加大选是为了保存组织，显示存在，从执政当局“分取红利”，但客观上是在帮普京的忙。俄目前真正意义上的反对派，是以“反腐英雄”自居的纳瓦尔尼和电视明星索布恰克为代表的反对派新生力量。他们虽然社会根基浅，只在年轻人中有一定的支持率，处于不成熟和“街头行动”阶段，且缺乏联合行动，但其发展和能量不可小视。
“后普京时代”俄的危险来自哪里？
未来六年，俄政局总体将保持稳定，经济也不会出现大的问题，维持平稳发展趋势。但“后普京时代”能否继续这种局面，很难做出准确预判。西方媒体唱衰俄的调门不断升高，认为普京之后俄将陷入全面危机，有“俄罗斯崩溃论”之说。那么，“后普京时代”俄面临的危险究竟来自哪里？
美对普京势力的颠覆。乌克兰危机后，美将俄作为战略对手，整垮俄的战略目标更加清晰。未来几年，美俄对抗有加剧的趋势，特朗普深受国会两院制约，对俄采取强硬立场难以改变。尽管欧盟国家在对俄制裁上多有保留，但基于安全上对美的依赖和价值观的因素，还将继续跟随美国的步伐。1月29日，美推出“克里姆林宫报告”，将俄210名政商界人士列入制裁名单，释放出明确信号，对俄将勒紧绳索，打击俄经济，更加严厉的制裁还在后头。2017年12月24日，美宣布向乌克兰提供4700万美元的杀伤性武器，支持乌在东部与俄对抗，意在将俄长期拖入乌东部冲突。美近年来加强在东欧和波罗地海国家建立军事基地，部署“爱国者”导弹，战略上围剿俄态势明显。美西方对俄全面打压带来多方面负面影响，实际上远比人们想像的严重得多。联合国人权理事会在2017年9月的一份报告中评估，三年来俄经济因制裁损失550亿美元，GDP下降1个百分点，贫困人口增加330万。如果美俄对抗长期化，以俄目前的经济实力很难有好的结果，有可能引发政治、经济和社会的全面危机。这是俄未来面临的第一大危险。
“新寡头势力”崛起。普京第一个总统任期内曾大刀阔斧地整治寡头，七大寡头集团相继败落，重新国有化的举措在稳定政局、杜绝寡头参政上发挥了很大作用。二十年过去了，俄似乎又陷入了寡头崛起的“轮回怪圈”。要说叶利钦时代的寡头与现在的寡头有什么不同的话，简单地说叶时代的寡头不听的话、自由资本主义色彩深厚，而现在的寡头集团是与密切合作、日益对国有和私营经济取得垄断地位。俄新兴利益阶层主要是由克格勃“老班底”组成的“强力集团”和“圣彼得堡帮”两大利益集团，其中许多人是国营大公司的掌门人，同时也在高层担任要职。许多私营公司与关系“过于密切”，以不正当方式攫取了巨额财富。塞浦路斯等地已成为俄富有阶层的天堂，他们在那里购买不动产、游艇，投资金融业，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这些情况造成的严重恶果是显而易见的，一是产生垄断，造成俄经济领域竞争力下降，例如普京克格勃时期的密友切梅佐夫将俄国防工业三分之二的企业掌握在自己旗下。二是政商勾结、腐败滋生，严重腐蚀国家权力机构。三是财富越来越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加剧社会不公，引发政局动荡。普京的绝对权威，可以使利益集团相互制约，尚可保持关系的平衡，但“后普京时代”就很难说了。这无疑是俄政局发展的一个不容忽视的重大隐忧。
反势力新生代能量不容低估。受国内外因素的影响，俄社会在普京未来六年任期内有可能开始产生动荡，搅动俄政局的将是反势力新生代，其代表人物是纳瓦尔尼。纳背后并没有深厚的组织基础支撑，但却能够多次组织起全国性的示威抗议活动。1月28日，纳发起抗议普京参选的全国性示威游行，有超过50个城市近万民众参与。客观地说，纳并不会对普京赢得大选构成威胁，其目前的支持率不超过3%，但官方还是以有犯罪前科不符合参选条件为由将其封杀。普京怕什么呢，为何将纳作为主要对手？其一，反力量新生代完全不同于俄共和自由民主党等传统意义上的反对派，他们与利益集团没有瓜葛，且主要以互联网为手段扩张势力（纳被称为俄最著名的博主），理念和行动更贴近现实，潜在能量巨大。其二，纳高举反腐大旗，成立“反腐基金会”，不断公布当权者的所谓“贪腐秘闻”，切中了执政当局的要害。其三，反对派新生代的崛起与占社会四分之一的中产阶级要求“民主”和“公平正义”的诉求有关，部分中产阶级认为纳是他们的代言人。可以肯定的是，反政治势力中的新生力量未来将对普京团队执政构成较大威胁。
“后普京时代”难现普京一样的政治强人。这是俄民众在普京之后对国家前景最为担心的问题。按俄历史传统和目前的政治生态，领袖人物不可或缺，尤其是当今俄民主发展滞后和“集权治理”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尽管统一俄罗斯党一党独大，但普京身后缺乏在民众中有影响的政治人物。现总理梅德韦杰夫比普京小13岁，但始终在普京的光环下行事，且贪污传闻不断，民众支持率一直不高。普京团队中还有一个人进入外界关注的视线，就是图拉州州长阿列克谢·久明。此人当过普京保镖、国防部副部长，在负责处理克里米亚“回归”问题时有不俗表现，普京对其赞赏有加，但其能否成为普京选定的接班人目前还难以预测。谁将作为普京的继任者，是统一俄罗斯党面临的一大难题，是关系到普京一派未来能否继续在俄政坛占据主导地位的关键因素，同时也是整个俄罗斯必将面对的严峻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