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舍的老北京小吃
北京小吃到了今天,好吃不好吃可以另说,反正名气够大,大到快成为一种文化象征了。究其原因,是因为在某种人文含义上讲,“北京小吃”已经成了“老百姓”的同义词。
先父母吴祖光、新凤霞,历来对北京小吃有着特别的爱好,加之他们的专业一个是写戏的,一个是演戏的,都是熬夜的差事,所以更是离不了小吃。在我的印象里,北京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小吃最集中的地方是前门、大栅栏、东四、东华门。我家的四合院在东单附近的帅府园,离各种卖小吃的地方都近,炒肝包子、烧饼油条、枣切糕、驴打滚……换着样来。其实开始的时候,我也吃不习惯,比如豆汁。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父亲带我去天桥,给我来了碗豆汁。以前总听父亲说,又和梅兰芳梅先生喝豆汁了如何如何,却不曾想第一口下去就把我噎住了,灰汤带沫儿,难以下咽,我的头发都立起来了。那次我父亲还请了两位上海朋友同去,出于对我父亲的尊重,两个忍了半天算是没吐出来,咽后说了一句:“就是味道太怪了,能不能喝出病来。”我父亲笑而作答,说在英文里,豆汁被翻译成“奶酪”,营养成分很高,这种发酵的东西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省掉胃的消化功能,直接吸收,“最关键的是豆汁是文化,豆汁都不会喝,就懂不了北京文化。”那时我还小,小学一二年级的光景,听了父亲的话,几口就把豆汁喝完了,这种味道一直影响我到现在。我父亲晚年还喝豆汁呢,我至今也没离了这口儿。
小时候爱上北京小吃时,家里还算有钱,朝阳门有一家做切糕的,我们家都是月初把钱先存到柜上,到时候伙计会把切糕送家来。也能到店里去吃,就是我动嘴的时候,身边总有一帮同学,请客的当然是我,那时的我爱逞能,看着小兄弟们一块儿吃个山楂糕什么的,觉得有面子。但天有不测风云,三年的自然灾害,不说是没钱,就是有钱也没饭吃,更别说什么小吃了。这时候,一点儿小吃就显出了老北京的人情味。
西四缸瓦市有一家沙锅居,除了沙锅白肉还有一些别的小吃做得相当不错。家里不行的时候,沙锅居的掌柜还定期给我家送吃的,芝麻火烧之类的。我父亲晚年只要路过沙锅居,就会指着说:他们对咱家有恩。时不时还会进去点些什么吃吃,但绝不坐包间,我父亲喜欢热闹,常说“吃的同时要放松,松散下的心态和吃的东西融合,才能吃出食物真正的味道”。
现在北京的小吃是越来越稀罕了,有人在后海把一些北京小吃撮合在一起,无疑是件好事,但怎么才能更好地将以前的精髓传承下去,是要探讨的。味道必须要改良,不能墨守陈规。老的不见得都是好的,在味道上至少要做到新老结合。包装也要改进,唯一需要完全继承的是老北京人的那种彬彬有礼,言必称您。北京小吃是文化,但绝对不是要强调市井无赖文化。
历史最重要的作用之一是被人用来忘记的,之所以纪念是因为已经被我们忘记,曾经天天入口的小吃现在作为古董留在现实,令人心冷,但想想明天,依然是口有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