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害怕打电话吗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不爱打电话了。不要说正经说事了,有时就连软件叫个车,我也很不愿意接司机师傅打过来的电话,只有旁边有人,我就一定立刻会将电话递给Ta:“拜托你帮我告诉司机我们在哪个位置好不好”。
前几天在办公室提起了这件事,竟然得到了大家的共鸣。大家纷纷表示,现在电话打得越来越少了,有时听到铃声都会不舒服,在有其他沟通方式的情况下很少选择打电话。还有一个小伙伴感叹道:“我都觉得自己快有打电话恐惧症了”。
来自美国的一个研究小组的数据表明,在2011年,人均每天平均会接到12个或以上的电话;而在15年,另一个针对消费者行为研究的小组数据指出,这个数字已经下降到了低于6个。据预测,这个数字还在下降中。与此同时,互联网的迅速发展,也使得人们不得不使用电话交流的场合也越来越少了。
对于打电话这件事,你有以下这些体验吗?
· 手机几乎永远处于静音状态
· 在有其他方式的情况下绝不选择电话,即使它可能更高效
· 在有来电时第一反应是紧张,拒绝和逃避
· 听到铃声响起会莫名焦虑
· 经常在犹豫中错过电话,却又没有勇气拨回去,然后在对方再次拨来时感到加倍紧张
· 在电话通话时很容易感到尴尬无措,时刻想要结束通话
· 在不得不主动给他人打电话时,需要一定的时间进行心理建设
英国心理学家Guy Fielding早年的一项研究结果指出,年轻人中有大概10-15%的人
有电话恐惧(telephone apprehension)的现象,即对于打电话会感到焦虑和恐惧。
不过,虽然“电话恐惧症”是一个人们偶尔会用到的词,但事实上,它目前还并不是一个纳入了最新版的《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中的,可被单独诊断的心理疾病。
在现能够被诊断的心理疾病当中,与电话恐惧相关性最高的病症是社交焦虑症(Social anxiety disorder)。美国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里,对社交焦虑症大概有以下几个诊断标准:
1.个体由于面对可能被他人审视的一种或多种社交情况时而产生显著的害怕和焦虑
2.害怕自己的言行或呈现的焦虑症状会导致负面评价
3.任何社交情况几乎都总是能触发恐惧或焦虑
4.主动回避社交情况,或是带着强烈的害怕或焦虑去忍受
5.这种害怕或焦虑与社交情况、社会文化环境所造成的实际威胁不相称,通常持续至少6个月,并引起有临床意义的痛苦或社会功能的损害
可见,社交焦虑者的恐惧来自于几乎所有需要与人接触的社交场景。因此,乔治华盛顿大学的精神病学家Jeam Kim也指出,电话恐惧也许是社交焦虑症的表现之一。但值得注意的是,很多恐惧打电话的人在其他社交场景中能够表现得很自如。
也就是说,对于社交焦虑者而言,打电话也许是会让他们焦虑的场景之一;但不喜欢打电话的人却不一定是社交焦虑者。另外,达和到诊断标准的社交焦虑者不同,对打电话的排斥很少会严重影响到人们的正常生活。
1. 电话沟通加重了人们的失控感
与文字、语音信息等沟通方式相比,电话沟通包含强制性和即时性的特点。
电话的强制性在于,如果是重要或必要的来电,我们是不得不接的;即使“逃”过了第一次,之后也依然要面对。且,在通话过程中,几乎是默认一定要对对方的话作出回应的。
而即时性则表现在,从铃声响起到接起来,只有短短几十秒的反应和准备的时间留给我们。并且,在电话沟通时,我们思考、回避和对自己的语言进行润色的空间也都十分有限,需要几乎立刻对对方的上一句话作出回应。
与之相比,微信、邮件等文字形式的都给予了人们更多的缓冲的时间与空间,在这之中,人们获得了更多的掌控感——你不需要立刻作出反应,即便你不一定能够选择不面对,也至少能够选择在什么时间,以什么方式来面对。
Shapiro,Schwartz和Astin(1996)的研究指出,当一个人觉得环境与自身都在掌控之中时,Ta便会感觉到未来对自己而言是可以预知的,从而获得一种安全感。他们认为,这种由控制带来的安全感,是人们对抗未知与不确定性的重要武器之一。
心理学家Scott Stanley(2017)称,这是一个“不确定”的时代。这一代的年轻人拥有了远比从前多的选择和未知,在这之中我们感受到的并不是更多自由,而是失控和对不确定的恐惧。如今的我们,的确比从前更难容忍那种“not ready”的状态了。
2. 相较从前,人们的表达变得更碎片化和符号化了
现在的我们很难想象,十年之前我们还是在QQ空间,在人人网,在各种博客中书写着关于自己心情和日常的长篇大论的那群人。那时,很多人还有自己的网友或笔友,每天用大段大段的文字交换心事。
随着互联网的进一步发展,网络语言和各种表情包的使用变得愈发普遍和流行,我们变得更喜欢用一个词取代一段话,用戏谑的方式来代替情感的表达,用“表情包大战”来完成一次对话。
这种变化,使得疏于正经表达的我们,在打电话这样的,要求相对完整的表达的场景中,变得无话可说且无所适从。
3. 人们对“一对一”状态感到恐惧和不足
在亲密关系中,人们普遍认为,“一对一”才是关系的唯一理想形式,而任何非一对一的关系都会被认为是在一对一关系中出现的“不忠”或“背叛”。
但,由于避孕技术的发展及堕胎的合法化,双方知情同意的非一对一的关系形式开始增多(Friedland, Mohr, Roose, Gardinali, 2014)。近期的调查显示,在美国,有31%的女性与38%的男性认为人类理想的关系应该是更接近这种非一对一关系的(Baer, 2017)。
人们在一对一形式中的不满足感也延伸到了生活的其他方面,而电话就是其中一种。和微信、邮件沟通等方式相比,打电话与它们不同的还有一点在于,在和一个人电话沟通时,你们会让彼此感到在这个时间段内,你们是一对一的。
但事实上,电话对应的信息密度是很低的,而人们却变得更“贪心”和着急了。我们希望在短时间内获得大量信息,希望同时做尽量多的事情,和更多的人对话。一方面,我们面对的诱惑更多,注意力更难集中在一个实时的对话中;另一方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像服药一样——我们对于信息量的阈值提高了,所以会在剂量不足时感到不适。
4. 电话中缺失的非语言信号
从事语言与非语言沟通研究多年的Albert Mehrabian教授和他的同伴发现,有效的人际沟通中,在人们解读和判断对方发出的信息时,对话内容(words)和语调(tone of voice)仅仅占了其中45%,而剩下的55%都需要根据对方的手势、肢体语言、面部表情等非语言信息(nonverbal message)进行判断。
而在电话沟通中,我们缺失了所有重要的非语言信息,也无法像在微信交流中一样,借助表情来补充一部分信息。这使得我们无法准确地判断对方的意思,也不能从语言以外的信息中得到对方对自己的反馈。这一特点再次加重了人们的恐惧和不安全感。
5. 电话沟通本身也是一项需要学习和练习的技能
打电话其实本来就是一件需要练习和学习的事情。有不少关于电话对话(phone conversation)的研究指出,打电话中的节奏、停顿、用词和表达方式等等,和打字以及面对面交流都是有一定差异的。
什么样的停顿和沉默在电话中是正常的,怎样自然地过度到下一个话题,哪些信号表明可以结束通话了……这些电话对话中的“潜规则”,都是熟能生巧的,而不是自然而然就会知晓的。
因此,越来越少打电话的我们,可能熟知各种微信潜规则和表情包的使用方法,却逐渐丧失了关于打电话的知识。
6. 随着沟通渠道的增加和社交礼仪的改变,“打电话”本身成了一件有门槛的事
在我们小时候,打电话还是一种很普遍的、低门槛的联系一个人的方式。但现在,我们会更加担心打扰到对方,会更多的想到对方需要立刻从自己所在的事情和场景中抽出,投入到这个电话沟通中。
在这背后,其实也伴随着社交礼仪的改变。不同于西方国家,过去在我们的社会中,“预约”(appointment)还不是一种被多数人所熟知和认可的概念,那时我们的社交规则更偏向于drop in(直接加入)这种方式。但现在,不论是打电话,还是去一些地方,“提前预约”这种意识都更深入人心了。
1.长期的忧虑者
有一些人是长期的忧虑者(chronic high worriers),他们在长期的人生中都比其他人更容易担心和焦虑。这样的人会表现出一些行为特质,比如在做出一个决定之前,需要更多的信息和证据;他们也更难以完成那些模糊的、不明确的任务;更容易将一个不明确的情境或事件定义为负面的、有威胁的(Tallis, 1991)。这和先天的基因,后天的经历、养育者的风格等都有关。
对于长期忧虑的人来说,打电话这一不确定性最高的沟通方式自然是他们想回避的。这个人群往往也并不喜欢语音信息。对于他们来说,文字信息是最可控、最确定的,因为这些信息在接收的同时就已经知道了内容,而语音却并不具备这样“安全”的特点。
2. 近期有过与“打电话”相关的创伤的人
还有一些排斥打电话,尤其是突然变得恐惧电话的人,也有可能是有过与之有关的创伤。比如,那些在近期通过电话得知了亲人去世的消息,或是在电话中被伴侣分手,又或者是频繁遭遇了失败的电话面试,可能会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对这件事变得格外敏感和反感。甚至,他们会在铃声响起的瞬间就产生心跳加速、流汗等强烈的生理反应。
不喜欢打电话可能确实不是小众的体验,排斥打电话的背后也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总之,不爱打电话不是一个一定要解决的“问题”,你也不需要强迫自己成为一个“电话达人”,尤其是当你在其他形式的沟通中都没有大碍的情况下。
但在此前提下,我们仍鼓励大家回归线下,其中也可以包括保持一定频率的电话沟通,特别是那些希望所有类型的社交都停留在线上就好的人。哈佛教授兼《一起孤独》的作者Sherry Turkle认为,我们的对于社交媒体的依赖,使我们正在慢慢丧失一些基本的交流能力。
很多人都更喜欢用短信、邮件沟通,因为在面对面、电话这样的实时谈话时,无法对说出来的话进行编辑,也就“无法展现我想给人看的那一面”。而短信、邮件进行的碎片化交流,虽然字句都经过了精心编辑,却失去了那种用交谈来真正理解彼此的能力。
因此相比起社交软件,面对面,以及电话、视频这样的实时交流其实对于我们维系他人之间的联结是效果更好的方式。然而,由于如今我们大都和亲密的朋友、亲人分隔两地,见面沟通并不是随时都可行的,所以打电话对于情感的交流依然有其独特的优势。
我认为,重点并不是一定要享受打电话、多打电话,而是知道身边的有哪些是你依然可以不用顾虑冷场,不用害怕尴尬,只要听到彼此的声音就已经感到安全的人。
动辄三四个小时的电话粥,把无聊的、琐碎的日常讲上好几遍,从不因为片刻的沉默而尴尬,甚至可以在保持通话的状态中聊到安心地睡过去——这样的日子我依然会很怀念。我相信,它们不是不再回来了,只是我们都不再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和人人都维持这样的关系。但我的“电话粥份额”,依然留给那几个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对象。
“我想你了,想听听你的声音。”
你愿意把这句话发给那个曾经和你煲电话粥的人吗?
以上。晚安啦。
References:
Baer,D. (2017). The type of people who are the best fit for nonmonogamousrelationships. Science of Us.
Fielding, R. G. (1990). Telephone apprehension: a study of individual differences in attitudes to, and usage of the telephone (Doctoral dissertation, Sheffield City Polytechnic).
Friedland, R., Mohr, J. W., Roose, H., Gardinali, P. (2014). The institutional logics of love: measuring intimate life. Theory and society, 43(3-4), 333-370.
Mehrabian, A., Ferris, S. R. (1967). Inference of attitudes from nonverbal communication in two channels. Journal of consulting psychology, 31(3), 248.
Kim, J. (2015). 3 Ways to Tackle Telephone Phobia. Psychology Today.
Romm, C. (2017). Psychologists Explain Your Phone Anxiety (and How to Get Over It). The Cut.
Shapiro, D.H., Schwartz, C.E., Astin,J.A. (1996). Controlling ourselves, controlling our world: Psychology’s role inunderstanding
Tallis, F., Eysenck, M., Mathews, A. (1991). Elevated evidencerequirements and worry. Personality and Individual Differences, 12(1),21-27.
Turkle, S. (2017). Alone together: Why we expect more from technology and less from each other. Hachette U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