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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9 生活常识 投稿:永远 fore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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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遥远古,天地混沌,司土应龙,本居于天。皇帝战炎帝时,为大将,于逐鹿斩蚩尤、杀夸父,元气耗损,无力返回天庭,悄赴南方,蛰居山泽。 

物华变幻,斗转星移,转瞬大禹之时,洪水滔天,生灵涂炭。应龙闻讯而来,以尾扫地,画地成江,洪水退去,应龙无踪。 

清康熙五十五年十二月二十日,山东有莘里民王全生子,取名曰兴。夫妻二人抱子于怀中逗弄之时,竟遭雷击,双双身死。其大伯怜幼子孤苦无依,收养在侧。大伯远出广东贩酒,伯母耕作于田间,无端咽气。至此,王兴其人,克人之说,传遍山东城,被乡邻所弃,独居村东茅屋。

1

乾隆元年三月,上巳佳节,王兴同友人相约共聚曹北河,祓(fú)禊(xì)水滨,酌酒赋诗。

是日,阳气清明,习习祥风,禽鸟翔逸,卉木滋荣。山东隐逸未用者,咸集于曹北水畔,鸿生俊儒,冠高冕,曳长裾,坐沙渚,谈《诗》《书》,咏伊吕,歌唐虞。对岸窈窕淑女者,美媵艳姝,戴翡翠,珥眀珠,曳离袿,立水涯。

曲水岸边,六位公子倚澜而坐,面前各放一酒杯。李力新端坐上游,仰望晴空,道:“今日上巳,不如我们就以三月为题开始,如何?”

众公子纷纷点头,跃跃欲试。李力新接着道:“难得今日大家聚齐,不如我们玩点刺激的?接到素卵之人,必须以前一人所答的末尾字为首,吟诗一句,怎么样?”

“好好好!”“这有何难!”众人纷纷对此不屑,王兴见大家都些微着急,微微一笑,开口道:“力新,你再不放开手中的素卵,怕是都要孵出小鸡了!”

“哈哈……”“哈,王兄又开玩笑了!”“长盛兄调皮了,煮熟的蛋还能孵出小鸡!哈哈!”

李力新指了指王兴,笑道:“长盛你还真是心急啊,怕今天喝不到酒吗?来来来,这就开始,我先来这第一句:三月桃花水,上巳竹叶杯。素卵随水去吧,走!”

大家收起笑容,屏气凝神仔细盯着流水中的那枚红鸡蛋,不多时,鸡蛋停在了周彦附近,周彦捞起素卵,沉吟半晌:“杯,杯,我说李公子,你这弄个杯字结尾,也太难为人了吧!算了,我自罚一杯!”说完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哈哈,周彦是等不及要喝酒了,才偷懒的吧!”“是啊,周兄,喝酒不急在这一时!”王兴听着大家众说纷纭,并不开口,只盯着那素卵接着往下游而来。

素卵停于王嘉尔面前,他扫了一眼杯中酒,指着随微风浮动的柳叶,吟咏道:“杯满黄河水,风送春光浓。”

接着又是张圆,他一脸媚笑地朝大家举杯:“我自罚一杯!”然后那素卵往下游飘摇荡来。

素卵又来到了高然面前,只见他把玩着素卵,遥望对岸的桃花:“浓脆杨花舞,红粉沙头渡。”

在大家的讨论声中,素卵终于飘飘摇摇地来到了王兴面前,盯着面前的素卵,指了指对岸,王兴淡然开口:“渡人亦自渡,彼岸即此岸。”

“哇,长盛兄果然出口不凡!”“长盛兄好诗!”在大家的称赞声中,六人调换顺序重新开始。

如此打乱顺序循环三次后,素卵又停在王兴面前,王兴正欲开口,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嚷嚷:“赵家小姐来了,快走,快!”

“上巳修春禊,百鸢斗春游。龙鱼沉远岫,素卵漾清流。江山一杯酒,丽日满芳洲。”王兴稳坐如钟地吟诵完,瞥了眼纷纷告别跑走的诸位好友,叹了口气,一口喝下手中的冷酒:“不过就是一女子,看把你们给迷的!算了,我还是一个人玩去吧!”然后脚步迈出,这大好的春日光景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沿着河岸闲闲信步,不知不觉已快要日落西山。王兴猛一抬头,不远处的拱桥上孤立一人,暖风裁瀑发,云霞妆魅影。王兴不禁开口道:“灼灼桃花颊水岸,轻轻柳絮点人衣”。痴痴望了半晌,王兴抬步,正要离去,那女子翩然转身,浅浅回眸。只一眼,王兴便顿失魂魄,六神俱散,倾身倒下。

2

沉静的曹北河岸,偶有几声鸟翅划过。积满雨滴的云层突然一声巨响,打破了整个有莘里的沉寂,像一只正在爆炸的大球,以压倒一切的气势,向大地大声吼叫:“春天来了!”

扶了扶头上高冠,伸开双臂,瞅了瞅身上的衣服,应龙满意地点了点头:“嗯,不错!”瞟了眼地上躺着的那人,用脚踢了他一下:“喂,醒醒!”

王兴从睡梦中缓缓睁开眼,我这是在哪儿?哦,对了,桥上的那女子?王兴一个激灵坐起,看到面前站着的紫衣男子时,不禁一愣。那男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眉心正中三瓣银色荷莲,穿一件白色流云纹紫衣,蹬着蛇皮纹白底靴。明明是男子,却别有一番风流韵致。

愣了半晌,王兴站起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敢问公子高姓大名,为何雨夜在此?”刚问完,王兴就发现他的衣服竟然雨水打不湿,这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应龙,跟着你在此享受雷雨滋润!”应龙启唇,伸出手去接了点点雨水。

“应龙?雷雨滋润?”王兴懵了,这人没毛病吧?当自己是草木稼禾呢,还滋润?哦,对了,那桥上的女子不知道有没有被淋着?匆匆抬眼望向那拱桥,已然空空如也。王兴转头,朝着那人:“你叫应龙?我自己……”王兴顿住,总不能说看了个女子一眼便心动眩晕过去,躺在这荒郊野外淋雨了吧?组织了一下措辞,王兴继续道:“我晕倒淋雨,害的公子在此守候,真是多谢公子厚谊。”王兴朝着那人揖了一礼。

应龙瞥了他一眼:“谁稀罕守着你了,只不过是我必须跟着你罢了,走吧,回家!”

王兴再次大脑卡顿:“什么?你要跟我回家?”这,这是个什么情况?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说要跟自己一起走,平时就算是最要好的一起饮酒赋诗的儒生们,也都会跟自己保持两丈的距离,他居然说要跟自己回家?

应龙停下脚步:“是啊,我就在你大拇指上,现在我神力不足,还不能脱离你的手,只能先跟你回家。”

王兴抬起左手,那大拇指上的寸许红纹,依旧纡曲,但失了往日光彩。盯着手上的红纹,王兴喃喃道:“难道我的大拇指成精了?”

“成精?”应龙冷笑一声,“我本神族,生在你手,这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说完袖子一甩,抬步离开。

王兴搔了搔脖子,赶紧跟上:“你是神族?哎,你怎么知道我家是往那个方向去?喂,你等等我……”

一人一龙相伴归家,王兴絮絮叨叨问了一路,终于弄清楚了这个全身上下透着十二分奇特的男子就是栖居自己拇指上的应龙天神,并且他以天雷为食,聚集神力。今日春雷乍响,神力聚集足矣,方才现身。

这,自己挨雷劈挨了这么多年,竟然是养了这个长在自己手上的天神,这,太不可思议了!王兴这么想着,那应龙却在到家之后就消失不见了,消失之前他说神力不够了。这,怕是个幻觉吧?

3

“双颊含笑若春日回暖,一峰秀鼻似泰立五川。点上一双翦水秋瞳,啧啧,真是国色无双!再勾勒一笔相思的写意,妙极妙极!”王兴看着桌上的美人图,抬袖饱蘸墨水,再欲下笔。

“我看是勾勒一笔想死的写意吧?”应龙一抬屁股坐到桌上,撇嘴说道。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王兴瞟他一眼。

“看了人家一眼就晕死过去,那不是想死是什么?还有,我是神,不是人!”应龙抱手于胸,根本不把画上的凡人放在眼里。

“那叫一见钟情,你懂什么?”王兴瞧着这个随意坐到桌子上的人,“哎,你又有神力现身了?”

“哼!昨晚的天雷吃的痛快,神力聚集的也快,今天就又能出来招你讨厌了!”扫了眼那画,应龙:“既然这么钟情,那找她啊?”

沉吟半晌,王兴嗤笑一声:“远观一眼,连她姓甚名谁都尚未知晓,更不知他家世门楣。况且,像我这克人之人,岂有资格高攀佳人?如今这般,对画思人,已是幸甚。”

应龙转头看他:“克人之人?”

王兴放下画笔,眸光微沉:“我爹、我娘、伯母皆是因我而死,也正是因此,我才独居此处。”

“哦?”

“哈哈?你这样子,真像小呆。”王兴盯着应龙掩嘴奸笑。

应龙眼睛里满满的好奇:“小呆是谁?”

王兴:“是我以前养的一条狗,不过后来被人给炖了。他们说,我身边的活物,早晚都要被雷劈死,不如给他们打打牙祭,还能果腹。就这么,我的小呆被他们二十多个人给活活打死了。”

看着王兴低垂着头,脸上的神色那么难过,应龙不禁低低开口:“对不起!”

王兴听他嘟哝,但又没听清他到底说的什么,抬头问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应龙咳了咳,“那个今天天气挺好的,要不咱们去集市逛逛吧?我听你天天念叨猪蹄,咱们去买点!”

王兴狐疑地看着他:“可是,你不是,只有我能看见你吗?带你出去恐怕……”

“这个好办,来你手给我!”说完不等王兴反应过来,应龙就手起嘴落,扯过王兴的手就咬出了血,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过桌上的石雕貔貅镇纸在那流血处蹭了蹭。

“你这个喜怒无常的变色龙,死变态,你给我放开!”王兴扒拉着被咬的那只手,死命地要甩开应龙,甩着甩着就发现应龙的身体在慢慢隐去。

“哎,喂,我在这呢,在你左手的貔貅里。”应龙顿了顿,“这下,带我出去吧!”

“啊?”望着手上红色的涓涓细流正流进那貔貅镇纸,王兴诧异道,“原来你能附身到其他东西上啊?”

那貔貅镇纸虽然没动,但传出了应龙的声音:“我没说不能啊,只不过得用你大拇指上流出的血作牵引,并且时间很短,照你刚才喂给貔貅的血量,应该能撑两个时辰左右吧!”

“……”

4

“猪蹄是吧!没想到你也喜欢!”王兴右手托着貔貅石雕在各个摊位转悠。

“谁喜欢了,那是你天天念叨好吧?你们人间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我才不稀罕。”

王兴笑眯眯地对着手中的貔貅说道:“我们人间的东西没什么好吃,那好,那下次打雷的时候,我一定藏好,一定不让雷电找到我!”

“别呀,别,你们凡人真好,能吃那么多种多样的人间美味,尤其是酱猪蹄,想想都让人口水直流,这总行了吧?”

王兴咧嘴一笑:“嗯,我的话你倒是学的挺像嘛,早这样乖乖的多好!”王兴一边朝着那酱猪蹄的摊位走去,一边在心中暗想:原来除了剁手指,还能这么威胁他,哈哈!

“乖什么乖,我是天界战神应龙,你……你少戏弄我!”应龙心中暗道,幸亏我没现真身,要不然脸红的,他肯定能看出来,肯定少不得他一顿笑话。顿了一下,应龙:“你快去买吧!”

王兴在熟食摊前站定:“大叔,这酱猪蹄怎么卖?”

那老板赶紧笑道:“这位公子来的真是时候,我刚刚做好的,30纹一个,50纹两个,童叟无欺!”

王兴一听,搔了搔脖子:“啊?这么贵啊?”

“哎?贵?你是不是反悔不想买了?”应龙一听他这语气,不能放过他。虽然买不买猪蹄无所谓,但放过这大好的报仇机会岂不是太可惜了,继续道:“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吗?看来你被排除在君子的行列之外了!”

摊位前的老板傻眼了,面前的这个文弱书生朝着手里的貔貅自言自语也就罢了,可那貔貅居然还会答话,这,好神奇!

王兴听应龙这么说,计上心来:“老板,这貔貅当初是花了我三十纹钱买来的,现下我手头吃紧,你看能不能拿我这貔貅作抵押,跟你换个猪蹄?”

“啊喂,王兴王长盛,你不要太过分了!”应龙在心中骂道:我堂堂天界战神应龙,竟然不如一只烤猪蹄,王兴,你这个混蛋!

王兴用受伤的左手抚着貔貅,对他小声道:“趁这两个时辰,在熟食铺子多吃点哈,用你换回来的猪蹄我也给你留着,两个时辰之后见哈!”

王兴抿唇一笑,正欲从袖中掏出钱袋,却被一双大手给压住了。王兴顺着手臂看去,来人李力新,前几天上巳节就是他邀请自己一起去玩曲水流觞的。朝他一礼,淡淡一笑:“力新,让你见笑了!”

李力新压下王兴正欲掏钱的手,从自己的钱袋里掏出银钱递给摊主:“长盛,今日这下酒菜我请了!”

应龙在心里嘀咕:这下这家伙应该不会拿自己抵猪蹄了吧?真是好险啊!要是真被他抵押出去了,那还怎么吃天雷,聚神力,返天庭啊?

王兴按住李力新的手:“力新,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我自己来,自己来。”

一阵推推搡搡,王兴终于付了猪蹄的钱,手握镇纸,提溜着猪蹄,跟着李力新往前面的酒楼而去。

5

还未到宝丰楼,就见前方十步开外有一女子,肤光胜沃雪,肩若玉削成。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一袭逶迤白色拖地百水裙,衬得人韶秀质清。

王兴脚步顿住,那不正是那天那桥上的女子吗?

“哎,怎么了?”应龙感觉王兴跟定住了似的,不禁发问。李力新看了眼王兴双眼聚焦的地方,半晌后移回目光,拉着王兴:“长盛,走吧!”

王兴回过神来:“哦,走吧!”

“长盛,看上赵家小姐了?”李力新小声问道。

“力新,勿要毁人家姑娘清誉。我……你说刚才那是赵家小姐?”王兴看向李力新,难怪城中那么多人喜欢她,果然是天姿国色。

“对啊!鼎鼎有名的赵家小姐赵宣君你居然不认识?”李力新不可思议地反问道。

“不认识!”王兴搔了搔脖子,自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机会认识有莘里第一富商赵高楼的女儿?

“哎,刚才你站着不动的时候是谁在说话?”李力新边走边探过头来,小声问王兴。

“哦,是我手上的这个!”王兴把手中的貔貅拿给李力新看,“刚刚是它说话。”

李力新仔细把玩了半晌,应龙愣是憋着一个字儿没说,害的王兴解释道:“兴许是这会儿他睡着了吧!”

应龙在心中翻了个大白眼:谁睡着了,我是不想搭理那厮,哼!他又不是你,我凭什么要跟他说话?不对,即便是你,我也不想跟你说话!不过还好李力新没再追问下去。应龙也乐得清静。

在宝丰楼,王兴与李力新对酒吟诗,不知不觉已到下午。王兴欲要告辞离去,却听李力新提议道:“那赵家小姐如此绝代佳人,不如我们为她作诗一首如何?”

王兴一听,也对,与佳人无缘,作首诗赞美一下总可以的!趁着酒劲,王兴一挥而就,一篇三十六句的长诗刹那便已写完。

李力新看着桌上的诗句,呆愣半晌:“四句一换韵,除了对赵家小姐神化般的描写,通篇融诗情、画意、神话传说为一体,意境明美,想象奇特,即便是白乐天在世,也写不出如此佳句啊!”

王兴拎着猪蹄起身:“力新,你又笑我了!”随后起身歪歪扭扭地走了。

王兴拈着酒杯,呷了一口醇香馥郁的竹叶青,盯着桌上的诗句慢慢道:“本来是想,算了,让会试见鬼去吧!”

李力新刚说完,王兴就拎着酒壶趴在门边朝他招手:“嗨,力新,我的貔貅是不是在这儿,我这记性,猪蹄给他买好了,却把他给忘这儿了!”

李力新扫一眼对面桌角处的那个石雕,朝王兴道:“是在这儿!来,我拿给你!”说完拿过貔貅镇纸,准备递给王兴。刚一到手,李力新就觉不对,这石头的分量怎会如此之轻,巴掌大的石头,怕是还不如一枚银钱的分量重,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貔貅镇纸有什么古怪?虽然很想留着这分量极轻的东西,但看王兴盯着它的眼神,李力新还是把镇纸递了出去。

王兴接过镇纸,终于心满意足地再次拎着猪蹄而去。

这人,自己一个人走了却把我留在那个什么李力新那,要是你不回来,那我岂不是要魂飞魄散,回不了天庭?应龙虽被他握在手中,但仍忍不住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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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接收了五天的天雷,应龙神力充沛。紫衣一旋,现身王兴床榻侧畔,用手推推他,低喊:“喂,长盛,起床了,快醒醒。”

“嗯?干嘛啊?”王兴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赵家小姐来了!”

王兴腾地一声,拍着床板坐起,双腿垂下,弯腰拎起左脚的木屐欲要穿上,忽然一顿,抬头:“你骗我!”

“不骗你,你会起来?”应龙瞥他一眼,继续道:“厨房的粥已经熬好了,你再不起就凉了!”

“哦!”王兴慢悠悠地穿好衣衫鞋袜,“谢谢你啊!”凑到他跟前,两眼放光:“哎,现在你神力能现身人间,要不我带你光明正大地逛集市怎么样?”

应龙一听赶紧拒绝:“不要,我怕你再把我抵押给卖猪蹄的!”

王兴哈哈大笑:“那天是逗你的,我没真想把你抵押出去,哈哈……”

“你!哼!唉!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你敢威胁我,耍我!”应龙双手环胸,一屁股坐到凳子上:“那天那个李公子他不好,你别跟他走太近!”

“他?他怎么了?别人都不理我,只有他总邀请我跟他们一起玩,挺好的!”说话间,王兴已经穿戴整齐。

“你,反正我不喜欢他,你离他远点!”应龙见争辩不过,索性拉下脸要求他。

王兴扯了扯应龙的袖子:“好好好,我不见他就是了,不过,这会试日子快到了,我总得去买点旅途用品,你要是不愿意去我自己一个人去就是了!”

应龙拉住他的袖子:“谁说我不愿意去了,去就去,你吃了早饭咱们就走!”

“哎,刚才是谁说怕被抵押给卖猪蹄的来着?”王兴说完赶紧闪身去了厨房,独留应龙拖长一个“你!”字在卧室叫嚣。

连着五天春雷滚滚,好不容易不下雨,大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小孩子们摇着手中的小风车来回追逐打闹,时不时还唱起歌谣。

王兴和应龙并肩,一路挑挑拣拣,买够了去京城的行头,王兴轻轻拍了拍应龙肩头,笑道:“还吃不吃猪蹄了?要不要再买个?”

应龙翻了个白眼:“无聊,不买!”应龙想起上次就生气,本来是他心心念念要吃猪蹄,自己只是看他心情不好找个借口让他出去逛逛,结果呢,费了一番周折,终于把猪蹄拿回家的他倒头就睡,醒来还责怪自己怎么没把猪蹄吃掉,导致浪费。最后跟他解释半天自己是神仙,吃人间的食物会有损神力,他才不再叨叨。唉!

王兴笑呵呵地走着,应龙的脚步却慢了下来,俩人拉开了四五步的距离,应龙望向王兴:“长盛,你听,他们唱的是不是你在宝丰楼写的那首诗?”

王兴转头,仔细听着旁边三四个八九岁的孩子一起唱着“驾青虬而骑白蛟,重明陆吾以为道……”,咧嘴一笑:“还真是!被人谱曲传唱开了?”

应龙走到为首的那个孩子面前弯腰蹲下,问:“小朋友,你们唱的歌真好听,能告诉叔叔你们是从哪学来的吗?”

那孩子看应龙虽然装束奇怪,但说话还蛮好听,就跟他说:“这歌是城北的李公子赠给赵家小姐的《青莲歌》,全城的小孩都会唱,我们也是跟别人学的。”

“李公子?”王兴和应龙同时惊呼,这诗明明是王兴写的,怎么变成李公子的《青莲歌》了?

王兴弯腰抓着那孩子双臂:“你说的李公子是哪个李公子?是叫李力新吗?”

那孩子惊恐地看着王兴:“是,是叫李力新,因为这歌,他被赵家小姐相中,赵老爷说等会试一过,就让他们成亲。”

王兴大脑犹被冰冻,木头一般地站在那里不动,楞着两只眼睛痴痴地看着面前的孩子。

应龙伸手抚上他臂膀:“长盛,你?”

王兴犹如被烫着了一般,跳脚大喊:“不可能,不可能!这明明是我写的,为什么……不行,我要去找赵小姐,我要跟她说那首诗是我写的,她错信了人,我要去找她!”

应龙紧跟在他身后喊道:“喂,长盛,等我!”

7

去赵家被赶出来,去李力新家也被赶了出来,都说不认识什么叫王兴的。自己为心仪女子写的诗被最好的朋友盗用,还赢得了美人芳心,俩人就要喜结连理了?自己还真是可笑,怎么就偏信了那斯斯文文的李力新了呢?王兴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有莘里的城北大街。

应龙紧紧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难受,自己的心也揪疼,但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待到入夜之后,应龙看他蹙眉睡去,转身离开,踏入无边夜色。

卯时时分,王兴忽的撩开被子,对应龙道:“应龙,我想看海!”

应龙抬屁股坐上床榻:“好,你吃点饭我带你去!”

吃完饭,王兴听从应龙的吩咐,闭上了眼睛,等再睁开的时候,夜幕中真的有一片蔚蓝的海水在自己面前。

王兴就像是见到稀世珍宝一般,撒开腿就奔向前方。在离海水五丈远的地方,王兴站定,把手环在嘴边,朝着海面喊道:“喂!我好开心哪!”

喂,我好开心哪?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难道是他?应龙眸光熠熠发亮,慢慢走到王兴身后,也朝着大海喊道:“喂!我好开心哪!”

王兴转头看他:“你?哈哈……”

“给!”应龙把手中的酒坛递给他,一欠屁股在沙滩坐下,“走的时候顺手从家里拿的!”

王兴接过酒坛,走到他背后,也坐下,靠着他:“你,还知道给我带酒?”

“唉!我这还不是为了阻止某人随时随地剁手指吗?”应龙说完低下头。

“哎,你呀,我那是逗你的!”王兴喝了一口酒,仰头,把头枕在应龙后背上,望着夜幕里快要消失的点点星光。

“嗯,刚才,你为什么要喊我好开心哪?”

“嘴上说开心,我就真的开心了啊!”王兴把酒坛放在一旁。

应龙拿过酒去,饮了一口:“从前,有人在凶犁土丘也喊过这句话。”

“凶犁土丘?那是哪儿?”王兴看他也喝酒,问道:“哎,你不是不能吃食人间的食物吗?”

“无碍!凶犁土丘,那是一个大床,让人一睡五千年的大床。”

“睡了五千年?”王兴转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当年,我也像你这般,被人耍的团团转。我本是好意帮他,只因一点小事,他就把我打下深渊,不能化身,困在那凶犁土丘。”

王兴举起酒坛,狠狠饮下一口,说:“祝你早日重生,得返天庭!”

“好,我定早日重生!”应龙取过酒坛,灌了一口,在心中默念:只是我不想返回天庭。

感觉背后的人呼吸沉稳,应龙别过头:“长盛,你怪我吗?”

王兴眯着眼睛,淡淡问道:“怪你什么?”

“因为我,你家,你乡邻……”

王兴睁开眼,把脸贴在他背上:“或许因为你,我的生活改变了很多,亲人去世,孤苦无依,但也因为你,我过的很自在快乐!就像现在这样多好!”

“你真能想得开?”

“想开了便想,想不开便罢。人生在世,哪需要那么多纠结烦恼!”

“嗯,那,我走了,你会……”应龙沉吟半晌,也没说出想我吗三个字。

“你走了,我会记得你的!”王兴抬手,看着左手上的红纹。

“仅仅记得!”应龙低叹一声,“你快要去会试了吧?”

王兴坐起,转头:“嗯,怎么,你想学高渐离为我击筑一曲吗?”

“击筑我不会,不如我给你唱个曲子吧!”应龙依旧稳坐,口中响起:“啦啦……泠汀……呜……石嘤……”

侧头看着王兴熟睡的侧脸,应龙心中苦笑:瑶山定情曲,被你听成摇篮曲,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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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回了有莘里,城中正在下雨。应龙陪王兴想去再看一眼赵家小姐,然后安心去京城参加会试,却被告知赵宣君已经昏迷三日,其中原因赵家却不肯透露。

王兴望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从背后摸出雨伞,轻快地融入雨幕之中。应龙见他并不留恋赵府,起身追了上去,挤到王兴伞下,说:“我个子高,我来给你打着!”

待一接过伞把儿,应龙拔腿就跑,接着后面传来王兴气急败坏的骂声:“啊喂,你个不讲信用的!你又不怕淋雨,你给我站住!”

回到家中,王兴收拾妥当,磨墨润笔,准备伏案写作,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貔貅镇纸。他望向应龙,应龙摇了摇头,道:“咱们回来的时候窗户是开着的,会不会?”

王兴托着下巴:“那貔貅非金非银,一块石头而已,寻常人要它又没什么用处,该不会……”

“李力新?”应龙喊道。

应龙从凳子上站起,抚着王兴的胳膊:“你先读书吧,等明天我去会会那个李力新!”

“嗯,那你小心!”王兴脱口而出。

应龙眼睛一亮:“嗯!”

第二日一大早,应龙叫醒王兴后,便旋身去了李力新的住处。

见到来人,李力新当场便溺不止,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是谁?为?为什么?出现在此?”

应龙冷哼一声:“呀,看出来我并非凡人了?”上前一把揪住李力新衣领:“说,王兴的貔貅镇纸是不是你拿的?藏哪了?”

“我,我没!不是我,别找我!”李力新双手抱头,痛哭着呜咽说道。

“说,你把他的镇纸藏哪了?”应龙狠厉眸光紧盯着面前这个语无伦次的人,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自己走后唯一能给王兴留下回忆的东西你都要偷走,简直找死!

“镇纸,镇纸在赵宣君那,我不是有意要把她的知魂锁在貔貅里,不是我,我只是想让她忘了那首诗是王兴写的,我只是想把她脑子里的真相给抹去,我不想害她!不想害她?”

应龙怒目圆睁:“什么?你把谁的知魂锁貔貅里了?”

李力新抹了一把眼泪:“赵,赵宣君的,我不是有意的,都怪那道士法力太浅,我让他把赵小姐在我书房里找到王兴那首诗的记忆给锁住,谁知道他却把赵宣君的整个知魂给锁进了貔貅里,我不是故意害赵小姐的,不是我!是那道士!”

知魂离体,那赵小姐岂不是要卧床沉睡一辈子?应龙气的掐住他的脖子:“你,那道士现在何处?”

“跑了!早就跑了!”

放开李力新,应龙赶紧去了赵宣君的家中。隐住身形,看到躺在床上的人和她床头的那只貔貅石雕,应龙终于确定,赵宣君的知魂真的被锁进了貔貅之内。

应龙看着那床上沉睡的容颜,这是他心爱之人,是他为之失魂的人,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

“老爷,小姐被这貔貅魇住,这貔貅里似乎隐约有一丝龙息,若是想让小姐收回心神,就必须找到一味至关重要的灵药!”一个老者拈着胡子,仔细端详过那案头的貔貅,对旁边的赵老爷说道。

赵老爷上前一把握住那老者的手:“什么灵药,快说?”

老者抬眼,掷地有声地说道:“龙心!”

龙心?龙心就能救回赵宣君吗?应龙呆呆地踏出赵宣君的房间。经过赵高楼旁边时,赵高楼感觉一阵凉风自屋内刮来。

9

回到家中,王兴在准备进京的物事。看到应龙回来,有些魂不守舍,便上前拉过他的手,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应龙看着他,一把抱住。

王兴愣住,这,他,我这是怎么了?我脸怎么这么热?心跳?想推开他却又犹豫着颤抖声音道:“应龙,你怎么了?”

应龙放开紧抱着他的手臂:“没,没事,就是你要进京了,我有点舍不得!”

王兴拍了拍他的背:“傻呀,你在我手上,我进京,你不也得跟着去吗?”

应龙哽咽着说:“我这两天就能聚齐神力了,以后怕是不能跟着你了!”

王兴的心犹如被人使劲地揉捏紧搓,说不出的急痛:“什么?”

“我飞升成龙后你要自己一个人了!”应龙别开脸,豆大的泪珠再也抑制不住,滚滚落下。

“你?……飞升……那,恭喜你啊,飞升天庭!”王兴瘫坐地上,心中仿佛一下子被掏空。

“我……你好好照顾自己!”应龙看着地上的他,抬步要走,却被他一把抱住腿:“应龙!”

应龙弯腰蹲下,拿过他的手,放在手心中:“长盛,你会记得我的对吗?”

王兴泪眼婆娑地使劲点头:“会的,我会的!”

“等你会试回来,貔貅就会回到你手里了,不用担心!”

王兴抿唇摇头。

应龙起身离开,独留王兴放声痛哭。

10

应龙出了王兴家门,背靠着屋脊呜咽许久。而后施法,逼出体内的酒,那天带他在海边一起喝的酒。

为了能跟你呆的更久,我饮酒压抑神力,现在,你的她,知魂已经离体五天,若是再不施救,恐怕,就再也救不回了。长盛,前世你把我从凶犁土丘唤醒,让我入世间。今生我托生在你手上,害你孤世独立,生无团栾,欠你这么多,那就用我的心来还吧!

旋身来到赵府门前,让小厮告诉赵老爷,他女儿的病有人可治,应龙便顺利地入府。

端坐高位,应龙启唇:“赵老爷,您这是要放弃小姐吗?”

赵高楼一脸诧异:“公子何出此言?”

应龙冷笑一声:“众所周知,赵家小姐日日沉睡于床帏,大大小小的大夫来了那么多,小姐的病有什么起色吗?再者,若要救小姐,还必须得拿到龙心,赵老爷就这么自信,在小姐还能救回的前提下,能够拿到龙心?”

赵高楼张目结舌:“这?你怎么知道必须要拿到龙心?……嗯,不知公子有何高明办法能解救小女?”

“也不是什么高明办法,就是想建议赵老爷广发告示,只要谁能救回赵小姐,男子下嫁,女子赏万金。如何?”应龙说完,抬屁股站起。

“这?这恐怕?……”赵高楼迟疑道:“这,之前小女曾中意李力新李公子,本是要等李公子会试过后,小女就嫁过去的。这如若发此告示,恐怕……”

应龙嘴角勾笑:“李公子?那请问赵老爷,赵宣君是在哪发病的?又是如何发病的?发病之后李公子他有没有再出现过?”见赵高楼不说话,应龙接着道:“因为害赵小姐如此的罪魁祸首就是李力新,他抄袭他人作品,被赵小姐发现,才要将赵小姐……哼,凡尘俗人,与你说什?李力新就是害你女儿的凶手,你还要将女儿嫁给他!”

赵高楼略一思索,咬牙道:“小翠,出去贴告示,凡能救回小姐者,男子下嫁,女子赏万金!快去!”

踏出赵府,应龙望向北方:“李力新,你这个又臭又招人烦的搅屎棍也该退场了!”说完旋身往北方而去。

第二天晚上,应龙终于回来。伴随他一起出现的,还有天上的滚滚闷雷。

王兴看着他,仿佛是头一次见面那般打量着他,头上的束发嵌宝紫金冠依旧闪耀着光芒,眉心的三瓣银色荷莲愈发耀眼,一袭紫衣衬的他风流韵致无可匹敌,今晚过后,他就要回他的天庭了,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吧?
?

   

应龙盯着王兴,他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星河灿烂的璀璨。墨色的衣袍,包裹着他高挑秀雅的身材。就是面前的这个人,给了自己一段千万年中最快乐的时光,把心给他,救他心爱之人,无悔!

“我要化龙了!”应龙打破沉寂。

“恭喜!”

“黄庚辰!”

“嗯?”

“我叫黄庚辰!”应龙说完,最后看了王兴一眼,化作一缕红丝缠绕王兴左手拇指。

王兴哭着抚上左手拇指,拿起,放在唇上亲了亲,呜咽着走向窗边。

王兴不舍地将左手伸出窗外,顿时五雷齐闪,皆是触接王兴左手红线。

阵阵惊雷过去,王兴拇指上的红纹渐渐变浅,直至消失。天上的云雾烟气往上翻涌,顷刻间有一条紫黑色的巨龙翻飞其间,闪电似的目光,火焰似的鬃毛,仿佛在他的身形阴影下,万物皆可瞬间化为灰烬。他眉间的银色荷瓣时明时灭,他时而伸直挺腰,时而盘曲成环,徘徊许久,终伴着无数的霹雳和闪电直飞去了。

11

最后一笔落成,画上人的眉宇几分妖冶,几分风韵。王兴抬手抚上他眉间的三瓣荷莲,轻声道:“三十六天,你走了三十六天了!”

“王公子!”赵宣君在门边怯怯地喊。

王兴抬头,这才发现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慢慢站起身,朝她一礼:“赵小姐!”

“王公子,王公子既已会试完毕,为何不来府上提亲?”赵宣君进门,在书桌前站定,猛一低头,惊呼出声:“啊?”

王兴见他神色怪异,问道:“姑娘何故惊呼?”

赵宣君指着画上的人:“是他,那天晚上给我托梦的那个人!”

王兴:“怎么回事?”

赵宣君:“他在我梦里跟我说,青莲歌的原本,在赵立新的书房里,就在书架上的左边第二阁第三卷卷纸,虽然已经被李力新烧去一半,但是上面的年月日时辰俱全,上面还有王兴的私人印章。然后第二天,我就去赵立新家,找到了那卷原本。之后,我被赵立新请来的道士施法,晕了过去。一个月前我再醒来的时候,爹爹告诉我说,是你请的高人把我救回来的,爹爹已经同意将我嫁给你。哦,对了,那位高人恩公还给我留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我拿给你看!”赵宣君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封拆开了的信,递给王兴。

王兴展信,上面写道。

赵宣君:

吾本应龙,王兴之好友。因缘际会,姑娘知魂误锁于貔貅石雕之中,世间诸法皆不奏效,唯有一味龙心尚可解救姑娘于危难。吾念挚友常年孤苦,特奉上吾心,代王兴求娶姑娘。愿姑娘醒转之后,与王兴赤绳系定,珠联璧合,白头永偕,永为眷属。

应龙绝笔

王兴抱信痛哭:“黄庚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恨你……”

看王兴如此失态,赵宣君转身:“王兴,你我之间的婚约,五日后作废,你来不来,随你!”说完缓步离去。

王兴抚着画上的三瓣荷莲,低低道:“黄庚辰!”

本故事参考《子不语》指上栖龙篇和《山海经·大荒东经》:“大荒东北隅中,有山名曰凶犁土丘。应龙处南极,杀蚩尤与夸父,不得复上,故下数旱,旱而为应龙之状,乃得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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