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生越来越“社会”
虽然最近两年东北几乎处在一种被全网黑的状态,不过尽管经济萧条,东北还是通过互联网对全国进行了一场文化输出,当然了,这种文化输出也是被黑的点之一。
打开直播或者小视频平台,你可以看到,操着东北口音的主播占据了大半壁江山,在嬉笑怒骂之下,将形容词词性的“社会”和“社会人”这一群体推广到了全国。
社会人有自己的标准配置:
放在现实中是这样的:
还有人把“社会”和“社会人”做成了表情包:
其实,社会人这词不是什么新词,打我记事儿开始,这个词就一直在东北地区使用。在国有经济还可以为继的时候,如果谁被冠上了“社会人”的称号,那基本等同于侮辱,因为社会人基本等同于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没有正经工作,不好好读书的群体,说难听点,就是盲流子。
但是一场下岗大潮的到来,让东北的社会人群体呈现了井喷式增长,中年人们“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之后,每天只能为了生计东奔西走,对子女的教育也自然顾不上了。
于是很多该去上班的年轻人,因为找不到工作,只能在社会上东游西逛,很多正在上学的年轻人,因为没有家长管束,乐不得脱离了在他们看来毫无自由的学校,跟着大哥哥、大姐姐们东游西逛。
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聚集在烟雾缭绕的台球厅,游戏厅里,一待就是一天。
这时候的社会人们只不过刚刚建立了他们的群众基础,距离最终江湖的成立,还有一定差距,因为他们缺乏理论的指导。虽然王朔的《动物凶猛》和王山的《北京教父》描写过六七十年代时北京顽主们的江湖岁月,但你让社会人们看王朔?开什么玩笑。
《古惑仔》系列电影的横空出世,如同十月革命的一声炮响,给社会人们带来了科学的理论指导,从电影中他们知道了什么叫扛把子,什么叫兄弟义气,什么叫帮派,什么叫“出来混就要说话算话,说杀他全家就要杀他全家”。
当然了,一般的社会人只不过是为了让其他人怕他,从而得到钱和女人,杀人他们是万万不敢的。
很不幸,我在小学末期和初中时代,赶上了《古惑仔》影响力巨大的末班车。那个时候,每个年级都有自己的扛把子,每个班也都有自己的话事人,如果你不服,那就用拳头来说话。
那时候的厕所是打架的主要场所,如果谁不小心惹到了这帮恶势力,他们会非常嚣张的在你班级门口喊一声:某某某,出来。然后在厕所里拳打脚踢你一顿。
所以每次某位扛把子领着一群人,面露狰狞地领着一个战战兢兢的人走进厕所的时候,大家会自动以扛把子为圆心,三米为半径,闪出一块空地,给他们施展拳脚的空间。
扛把子们不仅打架时威风,在早恋上也有特权,那个时候我们班上有几个漂亮的姑娘,她们的关系很好,但好死不死,其中一位做了“大哥的女人”。
扛把子泡到妞之后,他的兄弟自然也对爱情这种神秘的东西心向往之,于是在大嫂的传帮带之下,其他几位美女也纷纷成了校园社会人的女朋友。
《勇敢的心》里说是苏格兰人民反对英格兰人的压迫才揭竿而起,其实导火索完全是因为英格兰贵族的“初夜权”,所以说,古今中外,争抢女人都是男人们拔刀相向的动力,在我们那个时代当然也不例外。
我初中的一个同学就是因为顺路与某位扛把子喜欢的女生一起走了几次,就被扛把子勒索五百块钱,那个时候,一个初中生拿出五百块无异于天文数字,于是某个下午,那位同学被叫到厕所,打了个乌眼青。
想做一个社会人,必须从里到外和其他人不一样,比如走路,旧社会天津卫的混混喜欢在额头上贴块膏药,走起来侧棱膀子;而新世纪的社会人也有他们的特定动作,走起来当然不能挺胸抬头收腹,因为这一看就是警方卧底嘛,他们要故意弯腰驼背,走路晃晃荡荡,同时眼神里要传达出不屑的态度。
我们的初中出门就是一座立交桥,每到放学,立交桥下面就是三三两两的混子,他们留着近似陈浩南的发型,把前面的一撮染黄,眯着眼睛看着放学的学生,如果谁和他们发生了超过三秒以上的对视或者眼神不够驯服,他们就会像狼群见到血腥一样兴奋起来,脱口而出:你愁啥?!
有一次我放学骑车回家,只是瞟了一眼街边的两个社会人,其中一个怒喝道:你瞅你妈了个B瞅?来,过来来!
我落荒而逃。
这些扛把子背后的势力主要来自社会上真正的混混,打群架之前,双方会约好时间地点,然后去找背后的大哥帮忙,然后在约定的日子,决战紫禁之巅。
我初三那年和班里一同学打起来了,对方说这事没完,你等着。一向是老实孩子的我也不甘示弱,中午骑着自行车赶到另一个学校,找我的一个朋友帮忙,他给我写了一张字条,让我回本学校找这个人,让这个人先帮我摆平。
之后我找到了我们学校江湖里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来到了我们班,我像所有扛把子一样,喊了那个同学的名字一声,然后招招手,让他出来。也算是威风了一把。
之后因为双方找的人都不是善茬,所以最后那一架还是没打起来。
几年后,我看王朔的《动物凶猛》和都梁的《血色浪漫》时,他们都说:这种群架一般都打不起来,因为双方找来的人往往互相认识,见面之后一聊,就打不起来了。
回想起初中的那次,我不禁感叹:历史竟然如此相似。
后来我高中读的是省重点,绝大多数人都告别了白衣如雪,来去如风的江湖岁月,一心学习,只是校园里有个实打实的黑二代,谁也不敢招惹,他和别人踢球,输了的话,会一边打胜利一方的核心队员,一边问“你为什么赢?”
再后来上了大学,因为大家都成年了,相对成熟一些,所以这种混社会的想法也就销声匿迹了,如果谁再说打架什么的,大家只会送上关爱智障的眼神。
至于初中时的那些扛把子最后的结果如何?
从我听来的故事里,有钱有势人家的孩子只把那段时间当成激情燃烧的岁月,考不上大学家里人就把他们送出国,考上的毕业之后,家里人也能给安排不错的工作;无钱无势的扛把子有的成年后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有的则沦落到了底层。
还有少部分人,要么在江湖仇杀中被砍成了残疾,要么终于触犯了刑法,身陷囹圄。
我一个当老师的同学跟我说,觉得现在的孩子比我们那时候乖多了,我一想也正常,毕竟科技发展了,一部智能手机就够人玩一天了,还不用花钱,犯不上像我们那时候一样,为了点网费、打游戏的钱去拦路勒索。
不过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直播和小视频火了之后,很多未成年人反而被这种社会人的举止做派吸引,对社会摇趋之若鹜,张嘴闭嘴也是一副“我认识谁谁谁,我要灭了谁谁谁”的口气。
某问答网站的“如何看待越来越多的中小学生变得「社会」?”下,也有不少初中小学生描述他们学校里的同学是如何模仿社会人的做派的。
所以我们可以发现,其实每一代人都会出现这一类的“社会人”群体,从《老炮儿》里的50-60后“社会老年”,到80-90后的“社会中青年”,再到如今00后的“社会少年”,不管什么年龄,在他们的青春期的时候,总会有一部分背离主流价值观,离经叛道。
为什么会这样?
首当其冲的原因,就是经济发展的不平衡,如今很多农村的父母进城务工,造成了留守儿童的问题,还有很多经济水平不高的家庭,父母忙着为生计奔波,无暇兼顾孩子的教育。
在三观尚未成熟的情况下,孩子离开了父母的指导,也就自然给了其他良莠不齐的资讯可乘之机,而如果周围的人都喜欢这类东西,你不喜欢就可能被孤立,为了合群,你也要融入进去,造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说句题外话,有几个父母不想陪伴孩子成长?但陪孩子可能连温饱都顾不上,他们又有什么办法?所以请大家在鄙视那些热衷于喊麦和社会摇的青少年之前,先想想他们有没有你这样的条件。
有人可能会说,那些混社会的不光是穷人家的孩子,有些富裕阶层的孩子也那样,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家庭教育。做父母之前是没有考试的,每个人在做父母之前都是经验为零的菜鸟,所以在子女教育上总是会犯下这样那样的错误,这是无论穷富都不可避免的。
比如这个曾经热议的“因为女儿早恋开房,父亲打断女儿尾骨”事件,就是富裕家庭教育失败的例子:
父母平时本着“富养女”的原则,对女儿无限制的娇纵溺爱,搞得自己一点没有家长权威,最后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境地:还在读初中的女儿和别人开了房。结果丈夫一气之下,下手太重,把女儿的尾骨打断了。
要么无限纵容,出事了雷霆一击,这就跟国家要么无罪,要么死刑一样,早晚会出乱子的。
最后在说说这些直播平台,好多人对这类内容深恶痛绝,认为应该彻底封禁,踩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虽然我几乎从来不看这些,但我还是要反对这种一刀切的想法的。
一来有需求就有市场。社会摇以及某些主播的举止low不low?确实很low,但你不能因为一个人low就剥夺他抛头露面的权力,毕竟人民群众有低俗的自由,快手的用户好几亿,他们才是大多数,他们喜闻乐见,你管得着吗?
二来就是你封禁了这些也没用。崇尚社会人的青少年们不可能因为你不让听喊麦,就改听莫扎特和柴可夫斯基了,而面对这样巨大的市场,资本又不可能不动心,所以,你不让用快手,还会有慢手,你不让用抖音,自然会有人开发出颤音。你把《古惑仔》、《黑社会》、《教父》、《美国往事》都封禁了,就没人当混混了?
那有人会说:你这意思是放任不管,任那帮孩子去当社会人吗?
当然不是,我们没必要把孩子和洗脚水一起倒了,但完全可以把孩子和洗脚水分开。比如《古惑仔》,在香港的定位就是三级片,本来就不是给小孩子看的,是盗版商让其流入市场,所以,显然我们那批人出现那么多扛把子,锅不应该都甩在电影身上。
而直播平台也是,我们或许应该考虑根据不同年龄适合的不同内容,多区分几个频道,什么频道15岁以下的不能看,什么频道18岁以下的不能看,什么频道需要在家长陪同下观看。
当然了,我国目前电影都没有分级,让直播平台分级还有些遥远,不过我觉得在兼顾各方利益的前提下,这个方法或许值得一试。
这样做或许不可能让所有的青少年都健康向上,但更加细致的工作和监管,显然会更大限度地避免青少年沾染上不好的社会风气,也会让有定力的成年人可以在工作学习之余放松享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