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入疆(九)暗流涌动
新疆战事结束,乾隆论功行赏,首先想到的是傅恒。出兵之前,满朝文武,当时只有傅恒是对自己大力支持,力主出兵,因而“再加封一等公”,也就是再次加封为一等忠勇公。为什么是再次呢?因为傅恒此前在平定金川时已经封过一次一等忠勇公了。不过傅恒却是“固辞不受”,再三给乾隆说,自己第一次被封一等公就已经是受之有愧了,再次加封,万万不敢接受。史料记载,傅恒最后甚至是声泪俱下的推辞。乾隆一看,既然这样,那就随你吧,不过在后来的功臣排名上,还是将傅恒列为第一名。
对于班第和萨喇尔,乾隆也封为一等公,班第是一等诚勇公,萨喇尔是一等超勇公,反正你别管他是什么“勇公”,荣誉等级是一样的。至于阿睦尔撒纳,那更不用说了,被封为双亲王,但对于西路军统帅永常,因为在进军新疆过程中指挥不力,则提出批评。
对于基本上是兵不血刃就占据了的新疆,乾隆的想法是,大体上分成四块来管理。南疆地区,主要靠大小和卓来管理;北疆地区,除了乌鲁木齐以东,主要让新封的卫拉特四汗来管理;而东疆的哈密、吐鲁番,主要让哈密回王和吐鲁番郡王来管理。
清则只是在伊犁留下了班第和另一个大臣鄂容安以及萨喇尔三人,作为最高首脑坐镇,那么给班第、鄂容安和萨喇尔留了多少军队呢?只留了500人,基本上也就是个贴身卫队的编制。
这里有个知识点需要说明一下,东疆这边所谓的哈密回王,只是后世的俗称,实际此时的哈密第四世回王玉素甫还未封王,只是贝子,封王是到了第七世伯锡尔才封的。而吐鲁番郡王,也是如此,当时的额敏和卓只是封为镇国公,第二年,也就是乾隆二十一年才封为贝子,到了乾隆二十四年才封为郡王。而且额敏和卓因为准噶尔人的不断侵扰,于雍正十一年,带着吐鲁番的维吾尔人集体搬家搬到了瓜州,也就是今天的酒泉,等到乾隆二十年,清军占据新疆之后,额敏和卓才又带着属民返回了吐鲁番。(关于清代的封爵制度可参见《杨增新:一代新疆王的风云传奇(二)哈密之乱》点击蓝色字体直接跳转)
那么除了南疆、东疆和北疆三块,还有一块,则基本上是清直接进行管理,这就是包括乌鲁木齐、木垒这一线,也就是今天的乌鲁木齐地区和昌吉回族自治州的东三县。清直接在这里屯兵、屯田,永常带着几千军队,驻扎在乌鲁木齐。哈密回王与吐鲁番郡王也直接归乌鲁木齐领导。
从这个安排上来看,说明当时的清对新疆是很放心的。这一点,仅从给班第才留了区区500人就能反映出来。
所以新疆刚一平定,乾隆就下令,大军撤回。
当初浩浩荡荡进入新疆的清军又浩浩荡荡的返回内地,感觉跟到新疆度了个假似的。然而,就在清军大军离开之时,乾隆却不断的接到班第等人汇报,说阿睦尔撒纳胡作非为不说,而且还心怀异志。
那么班第等人汇报的阿睦尔撒纳的主要问题是什么呢?归纳一下,大致有三个方面,
一是抢夺人口、牲畜,主要是抢夺达瓦齐原手下人的财产,而且抢夺财物后,也藏起来不给班第汇报,班第让他上交,他也不听;
二是捕杀达瓦齐的老部下,经过班第、鄂容安的极力劝阻,才没有将“肃反”扩大化。
三是有不臣之心。这条就严重了。如果说前面两条属于工作作风问题、组织纪律不强,那么这一条就是大逆不道了。班第汇报:阿睦尔撒纳“并不遵用皇上颁给印信,但用噶尔丹策零小红图记。”就是说皇帝给的公章不用,而是用以前噶尔丹策零使用的“小红印记”的汗王印章。《圣武记》记载则是“菊形篆印”,也就是菊花形状的印章,我们综合起来看,大概噶尔丹策零的这个印章是一个小的、菊花状的红色印章吧。
那这个章子代表什么么?班第说:“查准噶尔噶尔丹策零为总台吉时,悉用小红图记,其下台吉人众如有私用者,罪即应斩,部众莫不稔知。今阿睦尔撒纳行文窃仿噶尔丹策零,其心迹显然可见”。
就是说以前噶尔丹策零当老大的时候,手下谁要是也用“小红图记”,那是要砍脑袋的,这一点所有卫拉特人都一清二楚,这就是汗王用的印,别人不能用。所以现在阿睦尔撒纳用这个印章来下达文件,发号施令,心里面怎么想的就很清楚了。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阿睦尔撒纳压根就不承认和满清有关系。
而且阿睦尔撒纳还让手下散布,自己是卫拉特的总汗,是“统领满、汉、蒙古兵来平此地。”对哈萨克,他也这么说,说自己只是到清朝借兵,并且还打算以自己的名义向哈萨克派遣使节,班第一看,这怎么能行呢?派遣使节,那只能是以大清的名义派遣啊,所以和鄂容安等人极力制止。同时,阿睦尔撒纳还千方百计阻止清将新疆卫拉特编为各个旗,派人给各个部说:满清把咱们编成一个个旗之后,就要将我们都迁移到炎热的地方去等等。
乾隆这才觉得,阿睦尔撒纳不可靠,于是告知班第,让阿睦尔撒纳和卫拉特四汗进京,行饮至礼。
什么是饮至礼呢?
饮至礼实际上是汉文化中非常古老的一项礼仪,有多古老呢?春秋时期就有,当时不都是各个诸侯国吗?所以诸侯国的君主们经常要举行会盟,在一起开会,商量国际间各项事务,总结总结各项工作,强大的诸侯国通过会盟拉山头,搞统战等等,光《左传》记载的春秋时期,诸侯会盟就有二百多次。那么每次会盟完毕,诸侯们都要喝一顿庆祝庆祝,庆祝的地点在哪里呢?在宗庙,因为理论上,所有诸侯都是一家人,不是出自姬姓就是亲戚——汉族现在的绝大多数姓当初只是氏,不是姓,后世才变成了姓——所以是祭告宗庙,饮酒庆祝,这个活动就叫做饮至礼。
而到了后世,没有什么诸侯会盟了,饮至礼就演变成为了出征凯旋归来后的庆功宴,当然一样也要祭告宗庙,皇帝在打了胜仗后,带着手下去祖宗祠堂通知列祖列宗:爹、爷爷、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昨天俺们把隔壁村的王小二给砍了,他们村现在都服了……因此通俗的讲,饮至礼就是祭告先祖的庆功大会。
乾隆的考虑是,只要你阿睦尔撒纳一来了北京,那我想怎么收拾你就怎么收拾你了。
那么阿睦尔撒纳当时的想法是怎样的呢?
有一种观点认为,阿睦尔撒纳本身并不想叛乱造反,很大程度上,是清军将领,如班第、鄂容安,甚至萨喇尔等人逼反的。理由是这些清军将领一方面妒忌阿睦尔撒纳,一方面阿睦尔撒纳也不是很会处理人际关系,比如阿睦尔撒纳和同为准噶尔投清将领的萨喇尔关系非常不好。
而我们查看当时乾隆和班第等人的往来奏折,的确可以很清晰的看到,最初的时候,乾隆并不认为阿睦尔撒纳有不臣之心,说阿睦尔撒纳抢夺财物、牲畜、人口什么的,只是贪财嘛,并不是要当什么准噶尔的总汗,所以是“再四详阅,仍系阿睦尔撒纳,希图徼幸,贪得牲只什物耳,开无图占准噶尔确据。”
至于说阿睦尔撒纳用噶尔丹策零的印之类的行为,乾隆指责班第:你是干什么吃的?所谓“今观此事,阿睦尔撒纳,虽萌妄念,班第能果断定夺,阿睦尔撒纳,亦并不敢有异词。”就是说阿睦尔撒纳就算有了“妄念”,那你班第就应该义正言辞的纠正啊,你如果大胆批评他了,谅他也不敢不听。
而且乾隆也对班第等人说,对阿睦尔撒纳,不要防范太深,否则反而让他起疑、不满。
但不管怎么说,防微杜渐,以防万一总是对的,所以乾隆同时又指示班第等人:“如阿睦尔撒纳,占据僭越之形,果有实据,即行密奏。朕另行定夺。如并未至于此极,不过希图肥己,亦不必过于苛求。”
就是说如果阿睦尔撒纳叛逆有真凭实据的话,赶紧密报上来,我将“另行定夺”,如果只是贪财,则“不必过于苛求”。
那么阿睦尔撒纳果真是被班第等人逼反的吗?
其实我们如果将阿睦尔撒纳的前后行为贯穿起来看,这一论断并不充分。甚至可以说是为了翻案而翻案。因为阿睦尔撒纳在清军入疆之前,包括喇嘛达尔札当汗王时期,到和达瓦齐反目,一直都是一个深深陷在权力欲望中的人,以阿睦尔撒纳的权力野心,是绝不甘心只做一个辉特部的汗,后期他的行为也再次证明了这一点。所以那种为阿睦尔撒纳翻案,认为他是被逼反的观点,是很幼稚的。
乾隆虽然一开始对阿睦尔撒纳心怀异志不是很相信,但是随着事件的不断发展,很快也看明白了,因此在乾隆二十年,公元1755年的农历七月,乾隆帝说:“前据班第等,奏阿睦尔撒纳种种狂悖情事,似应即行擒治。”就是说这时候乾隆已经认定阿睦尔撒纳是要叛逆了。但是,现在大军已经陆续从新疆撤回,班第那儿只有500人,来硬的肯定是不行,所以一方面下旨让阿睦尔撒纳和其他新封的三部汗王(台吉)进京举行饮至礼,一方面指示班第,如果能在新疆境内下手抓获阿睦尔撒纳,就在新疆下手,如果下不了手,就督促阿睦尔撒纳进京。并特别叮嘱班第不要让阿睦尔撒纳起疑。至于对新疆卫拉特诸部编旗的事宜,先放放,以后再说。
《啸亭杂录》记载,乾隆还特意安排科尔沁,也就是内蒙古的亲王,同时也是乾隆的女婿,额驸,叫色布腾巴尔珠尔,去陪阿睦尔撒纳一同进京。
这位色布腾巴尔珠尔,《圣武记》里简称为色布腾,娶的是傅恒姐姐孝贤皇后所生的女儿,可以说是乾隆最喜爱的一个女儿,当时也是随着满清大军一起进入新疆的将领之一。乾隆的考虑是,自己的这位女婿和阿睦尔撒纳都是蒙古人,“言语相通,气类相近”,所以“令与之偕行,俾耦居无猜,实阴伺之。”就是明面上是叫二人同行,亲密无间,实际上是起到监视作用。
谁知道这位额驸色布腾,不仅没有起到监视阿睦尔撒纳的作用,反而被阿睦尔撒纳给统战了过去,转而暗地同情、支持阿睦尔撒纳,所以《啸亭杂录》上说:“乃额驸为其所绐,反与之昵,阿逆遂恃为奥援。”
绐,音dài,在这里通“诒”,意思是欺骗,就是说色布腾反而被阿睦尔撒纳给欺骗了,“与之昵”,二人成了好CP,阿睦尔撒纳将色布腾视为奥援,即暗中依靠的力量。
那么,阿睦尔撒纳是否能按照乾隆所愿,进京参加饮至礼?仅留500士兵的班第、鄂容安和萨喇尔是否能平安度过这一危机?原本用来监视阿睦尔撒纳的色布腾,在这场危机中到底站在了哪一边呢?
敬请留意《清军入疆(十)烽烟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