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有两个司马懿,而他就是司马懿的影子|文史宴
恨地无环|文
《军师联盟》中,司马孚被塑造成一个胸无大志的痴情种子,虽然与历史上忠贞厚道的形象有一定契合度,但这一点却远不是司马孚的全部。实际上,司马孚是司马懿的得力助手,在司马懿身后更是成为司马家的定海神针,化解了多次危机,而司马家内部也远没有剧中那样和谐。
在多数人的观感里,司马孚并不是一个存在感很强的人物。虽然他和七个兄弟因为表字中都有一个达字,故而并称“八达”,但在司马懿的光辉之下,似乎司马孚和其他六个兄弟一样并无太多引人注目之处。
实际上,司马孚在司马氏一族崛起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可谓中流砥柱,虽然不在“三马食槽”之列,但活到九十二岁高龄的司马孚可以说是司马懿的长长的身影,笼罩着汉末到晋初的历史。
司马孚最早出仕是任曹植的文学掾,当时其兄司马懿已经受命与曹丕游处,颇受曹丕信重。兄弟二人算是在曹操的两个最优继承人选身上分别下注,这样无论哪一方胜出,司马氏的家族地位都能得到保障。
但是司马孚并没有在曹植身边一直等到他彻底失败,而是在发现自己无法纠正曹植性格上的弱点之后就选择了辞职。他的辞职,标志着司马氏确定了曹丕是唯一的选择,在曹丕当上魏国太子之后,司马孚与司马懿都出任太子中庶子,尽心帮助曹丕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曹操亡故时身在洛阳行营,当时曹丕的地位并不是稳如泰山。
当年支持他而反对曹植继位的崔琰、毛玠二人已经被曹操逼死,曹操身故前又特意召见了黄须儿曹彰,据说是为了让他帮助曹植继位。一时间人心混乱,在洛阳,青州兵和臧霸别军两支部队竟然擅自击鼓离去,诸臣中不少都认为应该等待许都汉天子的诏命再确定魏国的继承人;在魏国的首都邺城,太子曹丕与群臣只顾痛哭流涕,还不知道曹彰已经从长安赶到了洛阳,正在向贾逵逼问国玺的所在。
这时身在邺都的司马孚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他首先劝住了哭泣不止的曹丕,又在朝堂上厉声训斥但知痛哭的群臣“早拜嗣君,以镇海内”,与尚书和洽设置警备、准备丧礼、奉曹丕继位。其所作所为,恰有如孙策去世时张昭劝孙权止啼,并为其更衣,扶其上马巡视诸军以定君臣之份。
当时身在洛阳和贾逵一起负责治丧的司马懿反而没有那么出彩,严辞拒绝曹彰、奉卞后之命让曹丕继位、安定行营群臣诸军的工作都让贾逵和陈矫牵头做了。两下相较,说司马孚更胜一筹也不为过。
如果说司马懿和司马孚第一次“身影合一”在魏太子府是为曹丕夺嫡放下了关键的砝码,那么二人第二次“身影合一”在高平陵之变则是为魏国的灭亡敲响了丧钟。
魏明帝去世后,司马懿、曹爽受命辅政,曹爽表面上尊司马懿为太傅,实际削夺其权力,直至司马懿称病不出。当时司马孚任尚书令,也已经被曹爽一党架空。
按照《晋书》的描述,高平陵之变前,只有司马师参与了谋划,司马昭在举事前一天才知道,以致彻夜难眠。但实际上虽然具体计划不为人知,司马家族内部对司马懿准备逆袭曹爽应该是早有知觉的。
司马懿刚称病卧床没多久,山涛就曾向石鉴透露这一举动别有深意并将引发动乱,而山涛与司马氏家的亲戚关系已经很远——他的爷爷是司马懿岳母的堂兄弟。已经出了三代的姻亲尚且能有所知觉,何况手足至亲又潜伏在尚书台要地的司马孚呢。
高平陵之变,司马氏共四人参与,司马懿自往占领武库,司马孚与司马师一道负责占领司马门,司马昭则须通过司马门进宫监视太后。不难看出,司马孚之责犹重于司马昭。在司马孚的辅助下,司马师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得到了司马懿的肯定,司马孚也因此功进爵长社县侯,加侍中。
在军事上,司马孚虽然不及司马懿多谋善战,但于战略战术上,颇得司马懿先算粮秣、以逸待劳的精髓。
魏国的西部军区是司马懿在军界的基本盘,除了司马懿自己外,司马孚在关陇地区也有不小的影响。
魏明帝时期,诸葛亮多次北伐,魏国边境卫队不足以抗敌,西部军区主力屯驻长安,难以及时驰援,故司马孚建议选调步骑两万作为机动部队,又从冀州调拨五千人至渭南的上邽屯田,关中得以充实。高贵乡公曹髦时代,司马孚和其子司马望更是先后出镇西部军区,抵御姜维,关陇赖以安定。
魏国东部战区同样也有司马孚的身影。
嘉平四年冬,司马师令魏军三路伐吴,结果在东路军在东关被诸葛恪所率丁奉、吕据等大破,死者数万,监军司马昭因此削爵。
次年,诸葛恪趁大胜之势,发兵二十万伐魏,围攻新城,意图围点打援。司马孚督诸军二十万负责抵御,拒绝了诸将速攻的请求,在寿春等待战机。诸葛恪中新城守将张特之计,久攻不下,军中暑热瘟疫发作。司马孚此时已经等待了月余,从容进兵,吴军军心涣散,望风而逃。诸葛恪因兵败大失人望,最终被杀。
魏军两次对阵诸葛恪,胜败之分主要在司马师庙算得失,但司马孚节制诸将,督军有方也功不可没,与因过削爵的司马昭相比自是更胜一筹。
正元二年正月,淮南毌丘俭、文钦起兵,肯定了司马懿的忠诚和功劳,痛陈司马师不忠不孝等十一项罪状,要求罢免司马师而以司马昭代之,并重用司马孚、司马望父子。
当时司马师刚做了眼部肿瘤切除手术,创口还未平复,朝中认为可由司马孚带兵前往镇压。司马师本也在是否亲征上犹豫不定,直到谋主傅嘏劝说他:“淮楚之地的叛军战斗力很强,兵锋不易抵挡,如果诸将出战不利,只要大势一失,您的事情就失败了啊!”司马师闻言突然从病榻起身,决定带病亲征。
此前,王肃曾经对司马师说:“淮南将士的父母妻子都在内地,只要赶紧派兵堵截,让他们不能前进就行。”之后战况发展果然如期所料,淮南士兵在进攻无望之后就纷纷逃散投降。
以此论之,凭司马孚在救援新城时的表现,深壁高垒等待叛军自乱并非难事,司马师为何听傅嘏一言就决定亲征呢?其中奥妙还是在毌丘俭的诉求上。
当时司马氏专擅朝政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但仍然放不下忠君念头的人也不在少数,这种理想与现实的失调,最方便的解决方式便是拥戴司马氏中尚怀忠心的成员,至少是像司马懿那样能被描述成忠臣的人。也就是说,如果毌丘俭得势,司马昭、司马孚、司马望都可能是受益者,唯有司马师将身败名裂。
更糟糕的情况可能发生在司马孚带兵平叛成功后,司马师自己目瘤手术预后吉凶难料,弟弟司马昭功业声望都不及司马孚,从司马昭处过继来的儿子尚且年幼,一旦发生什么变故,会不会司马氏的领袖就变成了司马孚?
这种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首先,司马师当时还只是大将军,虽然实际上他可以指定继承人,但毕竟不像曹丕以魏太子身份继承魏王那么理所应当。另外从德行上来说,司马孚素来有贞白通恕、温厚廉让的良好形象。司马师废黜魏帝曹芳,司马孚痛哭流涕,现在司马望又颇受曹髦的宠信,一支温和忠诚的司马氏可能是更容易被多数人接受的。
司马孚这时成了司马懿忠贞辅魏形象的一个投影,笼罩在司马师的头顶。所以,司马师断然决定亲征,司马氏是魏国的话事人这不能改变,司马师是司马氏的话事人这更不容改变。
如司马师所愿,他亲自平叛成功,但付出了病重身亡的代价。
随后,姜维趁机兴兵北伐,大败雍州刺史王经。司马昭只能再派出司马孚坐镇关中,都统诸军,挫败姜维。后来司马望又出任征西将军,都督雍凉二州诸军事八年,姜维不得为患。足可见在司马家族中,司马孚父子能力出众,无可取代。
司马炎称帝之后,因主张以孝道治天下,对叔祖司马孚极尽尊宠,所封安平国为晋诸侯国中唯一的级别最高的超级大国,同时还有七子二孙一并封王,成为晋初二十七王中最盛一支。
但司马孚却常常面露忧色,并以魏国的贞士纯臣自许,加之司马孚曾经为曹芳、曹髦、曹奂三少帝痛哭,对废立之事消极处之,司马炎对这个叔祖其实颇有芥蒂。
在司马孚去世后,安平国很快被降级,司马炎又运用复杂而不合常情的继嗣规则,加速了司马孚一支各王国的分崩离析甚至绝嗣,最终打破了司马孚这个从司马懿时代遗留下来的漫长而庞大的影子。
魏明帝刚继位时,准备重用司马孚,问左右从人:“司马孚有司马懿的风范吗?”左右回答说:“像他哥哥。”魏明帝高兴地说:“我得到两个司马懿,还有什么好烦忧的呢!”
于是大魏得到了一个像司马懿却又不那么司马懿的司马孚,无论他的内心是真是伪,他的身份在司马家族的重要守护者和魏国的忠臣之间被撕扯而充满矛盾。或者这就是影子的命运——长短与形状只能由主人与太阳的关系来决定。
日后,当素有贤名的司马孚之孙、河间王司马颙加入八王之乱,活活烤死司马昭、司马炎最有前途的后嗣长沙王司马乂时,可能也有为祖父鸣不平的快意在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