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我娘，我不要媳妇儿了！”

1984年，那年发财23岁，成家立业的年纪，他父亲便托人说了媒，女孩是隔壁村人家，两人见面之后都很满意，没几天便将这门婚事订了下来。

没过多久，发财准岳父家要盖新房，招呼准女婿来帮忙。

农村盖房并没有施工队，一般都会找村里的邻居或者是自家亲戚来帮忙。

这天发财拿了五斤鸡蛋，一大早便去了岳父家，搬砖和泥，砌墙打桩，一刻也未歇着，女孩则不停给发财端茶倒水，擦汗的毛巾洗了又洗。

那时正值三伏天，女孩穿了一件白色格子短裙，上身配着一件白色开领寸衫，白挚的脚上是一双黄色凉鞋。

发财眼神一整天都黏在了女孩身上。

中午歇息，老丈人招呼发财进屋吃饭。

发财脱了背心，准备洗手擦身子，女孩见状便拿了条毛巾，替他擦起了后背。

突如其来的温度，让发财措手不及，二十岁少女的手是什么感觉？

在此之前，发财幻想过无数次，但他从未料到会向火箸一般炙热。

说不清是天气的燥热，还是20岁的躁动，满脸涨红的发财终于忍受不了，扛起女孩就要往家跑，颇有霸道总裁范儿。可在那个年代，这算是赤裸裸的耍流氓。

在被人拳打脚踢赶回家后，第二天老丈人便带着人上门来解除婚约。

发财母亲嚷嚷着：“是你家闺女不要脸，先勾引俺的！”

在街坊的议论声中，发财一个月没有出家门。

他想不明白，已经订婚的女人，难道不属于我吗？

“这孩子脑子有病，听说现在见了女人就摸，以前也不这样啊！”发财成了妇女们闲茶饭后谈资的对象。

如同街坊谈论的那般，发财真的傻了，逢人就嘟噜一句：“我要媳妇儿。”

他父母在去了几个省城医院，找遍民间土方之后，发财的病不见起色。

村里的大夫说这是心病，还得心药医。

他母亲抹着泪说：“孩他爹，买个老广吧。”

“买老广”在农村很常见，由于法律意识的淡薄，找不到媳妇儿的光棍汉子，都会从广西大山里找人贩子花钱买媳妇，说是人贩子，其实就是拉皮条，他们会联系广西当地蛇皮，由蛇皮带去村里找，挑中闺女之后钱也不是给人贩子，而是直接给到女孩家里，他们则从中抽取佣金。

发财母亲托了他三叔，这人早年因偷东西，进去过两年，于是便找了当年狱友，当地有名的混子，外号毛三。他三叔买了两包烟，去毛三家表明来意，毛三一拍大腿：“成，就凭我毛三的名号，这事包在我身上。”

发财父亲拿出全部家底，又借了点钱，备好干粮，父子俩便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广西一行很顺利，女孩长得白净，个子不高，到家后，帮着烧火做饭，挑水洗衣，很是勤快，一星期后发财的病有了好转，问啥答啥，一家人很高兴。

然而，半个月后的一个下雨天，趁着一家人睡午觉的功夫，女孩从厕所翻墙跑了出去，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一家人在村里村外找了一天，一无所获，发财父母这才意识到是被骗了。

他母亲坐地上嚎啕大哭：“老天爷，俺儿娶个媳妇儿就这么难吗？”

一个媳妇儿花光了家里积蓄，到头来还跑了，气不过的发财父亲拿着一把菜刀到了毛三家。

毛三说：“我只管牵线，她跑了关我什么事儿！”

发财父亲见他耍赖，掏出菜刀来指着让他还钱。

哪成想毛三不吃这套，往前一伸脖子：“你个孬种，砍！砍！砍！”

晚上他父亲回到家就抱着他母亲哭道：“我是个孬种啊！”

当晚上发财从家拿了一盒火柴出了门。

第二天，毛三家大门不知被谁放了一把火，烧了精光。

此后常年服药，发财病情到也是好了些，与人也能简单交谈，但还是什么都干不了，家里家外全靠两个老人操持着，父母岁数也大了，一家人靠低保勉强度日，整个村子都通了电，而他们家还点着煤油灯。

我记得小时候路过他们家，经常听院里喊：“娘逼，给我个媳妇儿！”

媳妇儿，在农村没有出息的人和傻子才没媳妇。

2005年，村里有个光棍汉下关外回来，带回一傻子，还是一东北傻子。这傻媳妇儿吃的比他还多，吃饱了就骂娘，满院子打滚，见人就打，一个月后他便把傻子送给了发财。

发财很高兴，走哪都会带着傻媳妇儿。

一天晚上吃过晚饭，傻子媳妇儿突然追着发财母亲打，怒气冲冲的发财拿起棍子就照傻子抡去，打的傻子头破血流，从那以后，发财一天只给傻子一顿饭，不听话便打，晚上睡觉时才让她进屋。

就这样发财有了第二个媳妇，虽说是傻子，但也挡不了发财脸上的喜色，逢人就打招呼，看起来与常人并无两样。

在傻子来的两个月后，发财父亲去世了，丧事由两个姐姐操办，靠低保度日的发财自然无力操持。

发完丧没几天，县里领导下乡来慰问低保户，每户一袋大米两桶油，县领导带着村长和记者去了发财家慰问，嘘寒问暖之后，县领导注意到了傻媳妇儿，便问发财她是哪里人，“别人送给俺的。”发财脱口而出。随行记者听到之后，正记录的笔停了下来。

县领导走后，村长气急败坏的找到发财母亲：“领导说了要取消你们家的低保资格，送媳妇儿，严重了讲就是贩卖人口！”

发财母亲听完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俺就靠着这点钱活着啊，村长你得救救俺啊！”

村长看她可怜说道：“媳妇哪来的送哪去，领导那边我再帮你求求情。”

在讨老婆和生存问题上，发财选择了后者，就算脑子不灵光，他也知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发财的第二个媳妇没了，生活又回到了原点。

2009年，我正上初三，一条高速公路从村东头穿过，修路时人们都说，想要富先修路，致富奔小康的光景在我天真的脑海里浮现。

发财的第三个媳妇儿就是那条高速公路给的。

在通车不久后，有人打电话举报高速公路上有个女人在路边晃荡，随即赶到的交警把人带下高速，询问时才发现这女人智力有问题，一问三不知，交警便把人先带回交警队，并通告附近几个村子，看有没有人来认领。

一个星期后，人还是没有着落，老在交警队待着也不是办法，送到警局，警察说送到福利院，到了福利院还有要开具证明，搞得交警队焦头烂额。

正好村里有个叫张新发的在交警队上班，这人知道发财原来有个傻子媳妇儿，于是找了发财母亲，让她把傻子领回家。

有了上次教训，起初他母亲并未同意，张新发于是劝说道：“您去交警队签个字，给您一张条，谁要是问您就给她看。”他母亲还是不放心，便婉言拒绝了，谁知发财第二天去交警队把人领了回来。他母亲作罢，只好答应。

起先村里人并不知道发财领了个傻媳妇儿，一直未曾露面，直到一辆警车出现在发财家门口。

原来这傻子家住邻县，有精神病，去医院看病回来的路上与家人走丢了，家人苦苦寻找，后来听说有个傻子在交警队待过，于是便找了过来，在得知被发财领走后，傻子家人报了警。

交警队的张新发由于违反规定，被交警队开除，发财也被拘留。

发财母亲见儿子被抓，之后便一病不起。

两个月后，发财被放了出来，这时他母亲病重，见了儿子最后一面便撒手人寰。

在葬礼上，发财只重复着一句话，

“我要我娘，我不要媳妇儿了！”

不知是对母亲的哀悼，还是对自己前半生的悔恨，发财哭的撕心裂肺。

去年我在村里碰到发财，问他病好些没，是否还在吃药。

他却说：“吃啥药，没病吃啥的药。”

发财有没有病，我不知道，但每逢村里结婚办喜事，门口总少不了一个人的身影。

何为命运弄人？就是你越想得到的却越是得不到。对发财而言，媳妇，就是他一生的追求，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在农村，还有无数个发财的故事在轮回。

在这个马上就要登陆火星的年代，还有人为了能有一个媳妇儿，在做着梦。